睜開眼,風正力睡意綿綿地打著嗬欠,他抓起枕旁的手表,一看,快十點了,才懶懶地翻身起來。他靠著床,一支接一支地抽著“大前門”香煙,隨手朝地上抖落煙灰。用少量水泥,混上沙和土砌成的“三合土”地麵,淩亂地丟著十幾個長短不一的煙頭。
這間房子坐落在南門城邊街。風正力租下它,不僅因為這條街僻靜冷清,還因為街後就是殘破的老城牆。如遇警察抓捕或對頭尋仇,從房子後門溜出,穿過雜亂的棚屋,幾步就能逃上城牆。房子前後兩間。前間臨街:對著門,是一張漆跡斑駁的老式八仙桌,兩邊,各放一張同樣陳舊的太師椅;左邊,一個大水缸,一張亂七八糟地擠滿洗臉盆、茶杯、酒瓶等雜物的長條桌;右邊,一根長板凳和幾隻木凳。後間小一點:後門旁,安著一張雙人鋼絲床;房內除了黑漆衣櫃,還有一把一坐就嘎吱作響的舊沙發。
門被敲響:咚,咚咚,咚咚咚。風正力知道,小冬瓜來了。小冬瓜姓周,繼母對他不好。他早把書包扔了,成天跟著風正力廝混。風正力懶洋洋地趿著鞋,出去開門。
“風哥,出大事了!街上的人都說,林彪坐飛機逃跑,摔在溫啥子罕的地方,死了。”進門,小冬瓜顧不上放下手裏的油條和豆漿,慌張地說。
“林彪?……”風正力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說的是誰。他拍拍小冬瓜的後腦勺,“我還以為警察追來了。死了活了,有我們屁的關係?”
他從水缸裏舀出水來洗漱,然後開始吃早餐。小冬瓜忙著抹桌子、掃地,又提著竹殼水瓶,去街口老虎灶打開水。
吃過油條豆漿,風正力穿戴整齊,坐在八仙桌旁,慢悠悠地喝茶吸煙。
時近中秋。柔和的秋暉,慵懶地從門外射進來,灑了半地淺黃。風正力覺得心情很好。他想著下午的安排:今天是九月二十號,明天,女兒風莉滿一百天,要去一趟。還有,幾天沒回家了,也該回去看看老媽。
風正力剛滿十八歲。他個子不高,顴骨略聳,相貌平常,但那對眼珠,黑黑的很顯機警。隨著瞳孔滴溜溜地轉動,他的眼神也變化莫測:時而戒備,時而沉思,時而坦誠,時而現出騰騰殺氣……“文革”開始那年,他讀小學五年級。停課三年後,他進了初中,現在是在校學生。他很難去一趟學校。校方早把他劃入另類,讓他自生自滅。
風正力住在米市街。他十歲時,父親患腦溢血去世。母親在橡膠廠工作,早被生活折磨得衰老疲憊,根本管不住他。他還有一個哥哥,聚眾鬥毆出了人命案,被判刑十年,正在監獄服刑。幾年前,風正力混入社會,扒竊搶盜打架,無所不為。他很少在城東一片作案。對他的種種劣行,米市街鄰居僅僅有些耳聞。不過,南門一帶,提到風正力的綽號“瘋子”,卻是大名鼎鼎。他扒技高超,夾、彈、劃、擠、鉤、摸、挑,無一不精,自稱錦都“第一金槍手”。他能夠臉不動、肩不晃、眼不眨,與人擦肩的瞬間,將別人錢包偷到手裏。為了練指勁,他在右手中指和食指上吊過小沙袋,還練習在滾燙的開水鍋裏夾硬幣。出道以來,他從沒因扒竊進過公安局。與金小莉好上後,他租下城邊街這間房子,既作他倆幽會處,也作他的大本營。他手下,還有黃老二、大熊、三癩頭、王狐狸等幾個兄弟。上午,按照分工,他們分別外出扒竊;中午,來這裏碰頭,將偷的錢包交給他,由他統一分配;下午,不是一起鬼混,就是各自逍遙。
中午時候,黃老二等人陸續回來了。這批人,除了大熊與風正力同年,其餘年齡都小一些。因為各種原因,或是父親粗暴,或是家庭太窮,或是好吃懶做不想讀書,或是雙親在外地工作、無人管教等,他們相繼投靠風正力手下,奉他為大哥。
黃老二今天在公共汽車上“攆車”,就是在汽車上扒竊。他沮喪地交上一個錢夾,裏麵隻有十多元錢,還有一些票證。
風正力冷冷地瞟他一下,掏出錢,不屑地將錢夾向他丟去。
大熊同王狐狸在市中心一帶“鏟地皮”。這是他們的行話,就是流動扒竊。他倆更慘,一分錢的進賬都沒有。大熊哭喪著臉解釋,便衣警察太多,沒機會下手。
風正力火了,把手上的香煙狠狠的一摔:“昨天就沒開張,今天又是這樣。咋的,未必硬逼老子親自出馬?”
三癩頭回來了。今天他在二醫院“蹲點”,就是定點扒竊。看來,他也沒有收獲。他從水缸裏打出水,垂頭喪氣地喝著。
“你呢,也是空手?”風正力不耐煩地喝道。三癩頭瞟著他,愁眉苦臉地點頭。他正想破口大罵。突然,他察覺三癩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他狐疑地上前,揪住三癩頭耳朵:“想蒙混老子?快,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