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我不配。”王清麗重重咳了一聲,吐出的血迸濺到她的藍衣之上,“羽兮,生下你,我從未對你公平過,對不……”
王清麗的眼皮搭下,頭一歪,永遠的去了,魂歸塵土了……
西門羽兮擦點眼淚,手一揚,重重甩了已死之人一個巴掌,“王清麗,你給我醒過來!”
“醒過來,你的道歉還沒完呢!”
“醒過來啊,你不要以為裝睡,我就會原諒你!”
無論她甩了多少個巴掌,沉睡的人依然沒有清醒過來,天已黑,她抱起地上的孩子,敲門,進屋。
對著小丫頭,簡單幾句交代,她出門。
背起地上那個早已冰冷的屍體,一步步走向義莊的大門。
安頓好王清麗,她用一塊棉質布料替她蓋上。
臨蓋到臉部時,她頓住,手輕撫著王清麗的麵容,有些軟,有些冷。
記憶中,她從未與她親近過,她一直希望王清麗能帶她到處去玩玩,可是,這個最簡單的夢想,終歸是妄想。
王清麗,你終於走了,而我呢?
這雙閉著的眼,她從未看到關心的凝視;這隻停止呼吸的鼻,她能感受到的僅是冷哼;這張緊閉的唇,她沒有聽過一絲暖人的話語,有的也隻是冷嘲熱諷;這雙不動的手,她從未體會過輕柔的撫慰。
然而,她就這樣,飄然而逝了。
王清麗,你到死,也要在我麵前死,為什麼要折磨我?
如果你死在外麵,或許我永遠都不會再想起你,永遠不用像現在這般!
你,為什麼要死在我的麵前?
終於,還是蓋上了。
冷風瑟瑟,她的身體下意識的發抖,此時,有一雙厚實的手,搭在了她的肩。
“西門羽兮,一切都了。”
“是的,一切都了。”
她轉身,抽離他的覆蓋,走出義莊,他亦跟隨。
“原諒我打破與你的約定,不出現在你的眼前。”
“無所謂了。”他的臉,更消瘦了,他的眸,更深邃了。
尚真星一聽,頓時雙肩胯下,她的這句話,可知涵義有多深?
“羽兮,你有答案了?”
她點頭,“尚真星,去找個單純的好姑娘吧。”
他無言,僅是看著她。
“我,隻不過是個笑話,你不必為這個笑話賠上一生。”
“如此?”
“如此。”
她轉身,而他,沒有跟隨。
孤雁南飛,斜陽易廢。
衣著樸素,麵容平靜的倪航師傅,對著跪在門前的落魄女人,輕輕說道:“施主,五日了,回吧。”
“師傅不收,我不回。”
“貧尼過問過你,為何要出家,你沒有回答。”
“師傅,這就是入門的條件嗎?”
“緣分罷了,施主與我佛無緣。”
西門羽兮笑了,她自袖口中一掏,動作利落,三千發絲瞬間散落在地,細看一眼,烏黑中參雜著些許銀絲。
“師傅,這,就是我的回答,也是我的堅決。”
倪航歎氣,雙手合十,默念,良久,放下,蹲身,撿起地上的散發,拍拍西門羽兮的頭,“竟然如此,施主,暫隨我入廟吧。”
“謝謝師傅,我一定會一心向佛的。”過去的她,太多的冤孽,太多的殘念,今生,她一定會好好贖罪,來生,她想好好生活。
房間簡陋,設施簡單,然,對於她,足夠。
“你往後就住這裏,還有,貧尼先賜予你一個法號。”倪航垂眼,蹙眉,下一刻,展開,“凡尼可好?”
“師傅做主。”什麼名字,她不在乎,隻想能一心平靜,陪伴佛主,獨善此生。
倪航點頭,轉身,欲走,她阻止。
“師傅,不為我剃度嗎?”這個程序,她還是知道的。
“凡尼,過往,你可已經斷了?”
她點頭,在來之前,她已和夫人說了,她要走了,孩子望她好好照顧,夫人也已經答應了,至於其他,她無牽掛,而那個人,也罷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此舉?”倪航點頭,出門。
木板床上,鋪了一層灰,她一吹,濺向四處,她被嗆得打了幾個噴嚏。
經過大約一個下午的時間,她的房間已經被打掃的差不多了,她一抬頭,天已黑。
她把齊肩的短發,隨意用了跟絲帶紮起,袖口也卷起,在院子裏找了個小木桶,提了些水,往大廳走去。
端坐在正中央的佛主,正慈祥的看著她,她感覺很心安,布頭沾了些水,開始擦拭佛主身上的灰塵。
“你在幹什麼?”擦到一半,一個嚴厲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她轉頭,是一個陌生的師傅。
她正了正衣服,對著來人行了一個禮,“師傅好,小尼是今日新來的。”
“貧尼倪淨。”她點頭,嚴厲的眼掃了她一下,“沒有允許,不能隨意動佛主。”
“對不起,小尼隻是看佛主的身上沾染了很多灰塵。”
“那麼,你的意思是,貧尼沒有看見嗎?貧尼偷懶嗎?”
對於她的咄咄逼人,西門羽兮的瞳孔漸漸轉黑,手逐漸握緊,嚴肅對視,良久,最終,她鬆了,低下頭,隻有三字,“對不起。”
“發生什麼事了,師妹?”倪航走近,看到一臉怒氣的師妹,還有一個低著頭的新徒。
“掌門師姐,這個新來的不懂規矩!”長得一臉狐媚相,倪淨冷著臉,向掌門告狀。
“對不起。”
“師妹,你準備好碗筷,這個時間,是晚膳時間,不宜喧鬧。”
倪淨手指抓著衣服的下擺,想反駁,然,倪航的眼色讓她止住要脫口的話,默默的走了出去。
“在哪個地方,都不可能有真正的平靜,所有,隻能靠自己。”
她點頭,手中的布塊落地,“徒兒明白了,謹遵師傅教誨。”
沒錯,什麼地方有什麼樣的人,即使是侍奉佛主的地方。
“今後,你就好好種好這棵樹吧。”倪航身子一閃,露出身後那棵枯涼的小槐樹。
她看得清楚,一棵極盡死亡的小槐樹,然,師傅既然如此交付,她低頭答應。
自此,她的世界,唯有那棵小槐樹。
白天,她穿戴簡單,守在小槐樹邊,為它逮蟲子,為它清除雜草,為它澆水,為它穩定根莖。
夜晚,她坐在窗邊,透著月光,看著那棵小槐樹,從那夾雜著的光亮中注視著露水的滴落。
第一個月,小槐樹依然呈現病態,葉子泛黃,片片凋零。
第二個月,原本被蟲蛀壞的地方越來越擴大,蔓延速度,她始料未及。
第三個月,小槐樹不再落葉了。
第四個月,被蟲蛀壞的地方逐漸縮小,枯木漸漸逢春。
一年後,病態的槐樹,成長了,根部變大了,支部也伸展了。
又是一年後,有新的綠葉長出,原本與她齊頭的高度,現在也已經長大屋頂那麼高了。
再是一年,一棵參天大樹傲然屹立,已經不需要她的時時照料了。
“師傅,這棵樹,已經好了。”任務完成,小槐樹不再需要她了。
倪航的手,摸著健壯的樹皮,笑了。
“凡尼,這幾年,腦中就隻有它嗎?”
“回師傅,徒兒這幾年,想的都是它。”
“它現在不需要你了,現在在想什麼?”
她仰頭,看了那朝天大樹,笑著搖頭。
“它,原本枯槁。現在,它活了。是什麼原因?”
“因為有徒兒照料它。”
“凡尼,你可知,過去,也有人照料它。”
“那麼,徒兒不解。”
“因為,你把你的心都放在了它身上。”
“是。”
“現在回想,可會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內心平靜,不再波瀾。”
倪航走至她的身前,手指一撥,她的頭巾掉地,留長的頭發立刻飄散而下。
“師傅?”
“回吧。”倪航背過身,手指向大門,“那個人,等了你三年。”
“師傅?”
“你看這棵樹的旁邊,是不是長出了一些新芽?”
“是,可……”
倪航的背影漸行漸遠,她跪於地,看著那些鬱鬱蔥蔥的新生命。
西門羽兮收拾好行李,邁出這間她生活了三年的房子。
門口,是那個熟悉的人,一眼笑意,敞開懷抱。
她不動,男人主動上前,擁住她,深深的。
“爹,是娘嗎?”
三四歲大的小女孩,拉著男人的手,怯怯的發出問話。
她蹲下,手放在女孩的頭上,靜靜感受她的溫度。
小女孩,眨了眨眼,眼眸中帶著些許驚恐,些許好奇,些許急切。
西門羽兮,笑著與她對視,張開雙臂。
小女孩的手放開男人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她,快樂的,“娘!”
她緊緊抱住女孩,頭埋進女孩的脖頸中,深吸一口氣,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