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3 / 3)

她慢慢坐在椅子上,為他的受傷略有歉意,但是一想到他的欺騙,這點歉意立即煙消雲散:“很抱歉,這裏已經不歡迎你。窗簾、床單、桌布……還有你曾經刷油、塗漆的錢我會按市場價賠給你。對了,我幾乎忘了,你家富可敵國,不會在意這幾個小錢。”

他定定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眼裏滿是悲哀和痛楚。

“你不肯原諒我是不是?”他低聲地說,帶著苦笑,“我——真是作繭自縛。我從來都不曾為我家的財富驕傲,可是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成為一個窮光蛋!你讓我渺小,杏兒。”

“不過,有樣東西是給你的。”他掏出一個絨布口袋,“我希望你能收下。因為這不是用父母給我的零用錢買的,是我假期裏做家教賺的錢。”

他抖著絨布,從裏麵滾出一個戒指。拉過她的手,他把它放在裏麵,合攏後又放回她的膝上。

她被動地、受催眠般、無意識地看著掌心上靜靜躺著的這個小東西。薄薄的圈兒,玫瑰的花紋,毫無特別之處,隻是在戒指的內環,刻上了一個頗有涵義的“杏”字。

他說得對。

他根本就沒有欺騙過她。他不過是個怕失去愛人的普通男孩子。而她竟然把他歸入到惡意的謊言和遊戲中。這對他,是否太不公平了?

她怔怔地瞅著他,瞅著他,瞅著他抬起的那雙漂亮眼眸裏滿是痛楚和折磨,瞅著他消瘦的臉龐,瞅著他終於絕望地邁著憔悴的步子走向門口,瞅著他的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她突然輕叫了一聲:“常朗!”

他立即轉過身來,隻一晃就把她抱在懷裏,幹渴的唇一下子吻住了她的。他喘著氣,急切、熱烈地、誠摯地、心痛地吻著她。

有鹹鹹的、濕濕的、溫溫的東西流進了糾纏在一起的四片唇裏,驚醒了她。她摸摸他臉上的輪廓:“你哭了……”

他把臉不好意思地埋進她的肩頭:“你會嘲笑我嗎?”

她拉回他躲藏的臉,正視他的明亮眼眸:“不,不會。”手指劃過他的臉,“你瘦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為她的關懷而感動:“不,我隻想要一樣東西——你!”聲音啞啞地說完,他立即俯下頭去,堵住了她的唇。而她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抱緊他的脖子,熱烈地反應著。

世界在他們眼中都仿佛不存在了。

他們重歸於好,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件事。

耿信滌在常朗的軟磨硬泡下,戴上了那個戒指,生平的第一個飾物。

“我以後會為你買最大的鑽戒。現在,你就將就這個銀的吧。”他握緊她纖細的手。

“不,我隻要這一個。它比世上任何的戒指都要有價值。”她認真由衷地說。

常朗重又活躍起來,校園裏又時時可見他活潑開朗的身影,甚至他比以前更加的熱情和光芒四射。他走到哪裏,哪裏就會不時地傳出歡聲笑語。

而耿信滌的變化也足以令人驚奇。拋棄了心靈上的桎梏,熔化了內心的冰川,她變得美麗而動人。

隻不過,這段來之不易的幸福時光消逝得那樣快,粉碎得那樣徹底,永遠地成為了他們兩人生命中的一段痛楚回憶。

打碎這幸福的是常朗的姐姐——沈常盈。這也是耿信滌第二次見到他的家人。

當身著職業套裝,拎著昂貴精巧手袋的沈常盈,出現在耿信滌的住所裏時,她顯得與這裏的環境是那樣格格不入。尤其是,她還帶了一臉的怒氣和來勢洶洶。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這個弟弟已經久不回家,電話又總是找不著他,上次給顧伯伯拜壽也是匆匆地一來即去,家裏人都很擔心。當她特意趕到宿舍找他時,卻被告之他現在和一個女孩“同居”在一起!

耿信滌直視他的姐姐。

她多美麗啊,完美的臉龐和完美的身材,衣著得體,舉止出眾。隻是她的眼神太複雜了,激動、驚異、生氣和不敢相信。她頓時感到受傷了。

“常朗出去家教。”她冷冷地答,“要找他請晚上來。”

“什麼?!”沈常盈叫,“家裏給他的零用錢不夠用嗎?他為什麼要出去家教?”她緊緊地盯著她,眼神犀利迫人。耿信滌那根敏感的神經立即發作了,她是在暗示她逼迫常朗出去工作嗎?還是認為她為了錢而接近他?

“我想你最好去問他本人。”她昂起頭,迎戰地對上沈常盈的目光,“不過,我想你們大概不會明白白手起家所能獲得的成就感和驕傲感了。”

沈常盈為她的態度生氣了:“你以為我們是什麼家庭?‘伊泰’就是我們的父母赤手空拳打下來的!你以為我們是什麼人?從小到大,我們從不被允許享有特權!就連我本人也是從一個最普通的職員開始做起,憑自己的努力和能力才可以做到現在整個南區總經理的位置上。你真該多了解朗朗一些!”

她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耿信滌精神世界突地垮了。沈常盈最後一句話簡直要了她的命。

常朗回去時,已經是晚上了。他奇怪地發現屋裏黑漆漆的。

“杏兒。”朦朧中,他看見耿信滌蜷成一團伏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慌忙打開燈,坐在床邊。扳過她蜷縮的身子,他意外地發現她兩眼通紅,麵頰淚跡未幹。

“常朗!”她突然投入他的懷抱,緊緊地摟住他的腰,斷斷續續地哭喊,“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他被她的眼淚和異常的舉止震撼了。低下頭,他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絕對不會!我怎麼會離開你?”

他溫柔的舉動不但沒有治好她的眼淚,反而令她哭得更凶:“我愛你!我愛你!……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肯愛我的人,不要不愛我,不要離開我……”

她眼中的絕望和悲傷讓常朗無所適從,他不停地拭著她的淚珠,可是有更多新的淚珠湧出來,怎麼也擦不幹。

“我發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我發誓!”他急急允諾,可他的話絲毫沒有起到安撫作用。

她臉色極度蒼白,身體的顫抖無法抑製,胸口劇烈起伏著。而她喃喃地、不斷地、令人心碎地哭泣,攪得他的心都亂了。

“我愛你!並且我會發誓愛你一生一世,絕不更改!絕不更改!”一整夜,他緊摟著她不曾放手,一直在她耳邊傾訴。

“你讓我變得軟弱了,”耿信滌吸著有點發紅的小鼻子,“以前我從來都不流淚的。”

常朗攬過她的腰,她就順從地坐在他的膝上,摟住他的脖子,出乎意料地乖巧。

“以前的你,流淚都流在心裏。現在,隻不過是流在眼裏了。”

“是嗎?”聽了他關懷深切的話,她又感到鼻子酸酸的。低聲地,她在他耳邊說,“我愛你,常朗。”

這幾日,她像是要彌補以前緘默的歉意似的,隻要有機會就會說這三個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也動情地說。

撥開他前額過長的黑發,她第一次主動吻了他。當她抬起頭時,常朗發現她的眼中,又滿是淒涼和悲哀。

她含著淚水:“為什麼我們不能晚一點相遇?”

她的悲哀和感傷影響了常朗,但是他不懂是為了什麼:“你在說什麼?杏兒?是什麼意思?”

“不,沒什麼。”她回答,“我好愛你,常朗。記住這句話,永遠都不要忘記!”

他凝望著她無限淒楚的眼睛,那裏麵曾經有著堅強、自負和驕傲,現在卻隻剩下悲涼和淒楚。是什麼讓她改變了?她柔軟的身軀就在他懷中,溫暖的氣息吹拂在他臉上,可是,他還是有一種要失去她的感覺。

是為了那天姐姐的突然到來嗎?

常朗雖然單純,但不是傻瓜。他馬上就知道了原因,何況沈常盈是那樣的一個魅力十足、引人注目的女性!

當他闖進姐姐的辦公室時,他的確是憤怒和衝動的。直覺地,他認為一定是她說了什麼話刺激了耿信滌,她才會如此情緒失控、瀕臨崩潰。不過,他也因禍得福,終於親耳聽到了那珍貴的三個字。如果不是這件事,他想他大概一輩子也聽不到了。

但是,沈常盈卻笑著說:“我很喜歡這個女孩啊,雖然是渾身的刺兒和不馴,卻是真心愛你的。”

這一句把他所有的怒氣和怨氣都打跑了。

他張口結舌地說:“我……我還以為你一定很討厭她,並且想讓我們分手。”

“傻瓜!”沈常盈又笑了,柳葉眉一挑,“在我們這種家庭,能夠得到真正的愛情是非常困難的。難得遇到一個不關心你的財富和地位,而隻愛你這個人的命定愛人。我怎麼會要求你們分手呢?不過,你也做得太過火了,同居這種事也幹得出來。”

他解釋道:“我們之間非常純潔的,什麼事情也沒有。”

“光你認為純潔是不行的,對學校和家庭都無法交待。這樣吧,過幾天帶她回家吃飯,先和爸媽認識一下,再商量下一步。”

他立即歡呼起來:“姐!你真是世上最好的姐姐了!”又想起什麼似的,他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呢?什麼時候帶紀亦實回家吃飯?”

沈常盈的眼神頓時一黯。

常朗立刻知道說錯了話:“對不起,姐。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她強打精神送走他,一直瞅著他活蹦亂跳的身影不見,才回到辦公室。朗朗可真是個幸運兒不是嗎?能夠真心地去愛人,並且被愛,是多麼幸福的事!

“杏兒,”他喚著她的名,“你不用擔心,我們之間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她沉默著。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太大了,這不是單純的常朗所能明白的。這段感情的發展,早已超出了他們所能控製的範圍,如果不能改變,就順其自然吧!

她聽話地點點頭,綻出一個多日來少見的微笑。

這個笑容,大大安撫了常朗的不安。愛情使他盲目,他忽略掉了耿信滌眼中一閃即逝的憂鬱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