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慕龍思忖之間,隻見春梅又向病老人劈出三劍,著著向病老人身上致命的部位招呼,看樣子恨不得將病老人殺死似的;他從懂事以來就隻跟書籍為伍,哪曾見過這等凶殺的場麵,一時瞧得目怵心驚,深怕雙方受傷流血,連忙又搖手大叫道:
“春梅,你快住手,大家有話好說呀!”
他竟然忘記啞婢春梅是個“無話可說”的女人。
病老人接口笑道:“是啊,姑娘有話好說,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怎的一上來就向老夫連施殺手?”
啞婢春梅嘴裏“哇哇”亂嚷著,劍招綿綿攻出,似乎不把病老人殺死絕不甘休。
“哈哈……”老人顯然被激怒了,但見他一聲嘹亮的長笑下,陡然亮出藏在肘後的金龍劍,舉起迎著她的劍勢輕輕一揮,一片金光飛灑間,隻聽“叮!”的一聲,啞婢春梅的長劍已被震得脫手飛出,飛上屋梁,穿過草層飛出屋頂上去了。
上官慕龍一看就知病老人的武功強出春梅很多,怕他再乘勝出手傷她,忙喊道:“老丈請住手,她是啞巴啊!”
病老人聞言“哦”了一聲,立時撤劍後退,納劍歸鞘,一麵輕笑道:“怪不得老不吭氣,她是天生啞巴麼?”
上官慕龍點頭道:“是的,她是天生”話才說到一半,突覺眼前一花,接著身腰一緊,已被啞婢抱起縱出了茅屋外。
但她抱著上官慕龍剛剛縱到屋外的空地上時,赫然發覺病老人已先自己一步飛出茅屋,正麵含笑容靜靜地卓立在自己麵前。
“哇!”她怪叫一聲,抱著上官慕龍疾住右方飛掠,哪知病老人身法比她更快,微一晃身便又擋在她麵前;她再往左方飛掠,情形依然如此,情急之下,忽然脫手將上官慕龍往後拋出,同時居然開口叫道:“少爺快逃命,這老賊是‘水晶宮’的入,他要殺死你!”
上官慕龍身軀被她拋上一丈多高的空中,正慌亂間,忽聞她一個相處了十二年的啞巴婢女蘇春梅竟會於此時開口講話。這又使他大感意外,隻驚得心頭大震,身子砰然摔落地上的痛楚也不顧,翻身爬起大叫道:“春梅,你怎麼會講話了?”
話出口,目光瞥處,不禁又呆住了。
原來,隻這一刹間,春梅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敢情已被病老人使出那種日間加諸於自己的手法定住了身子。
病老人舉步向他走來,哈哈笑道:“上官慕龍,你娘欺騙你,這個‘啞巴女’也欺騙你,你到底是誰啊?”
上官慕龍兩眼呆直盯著蘇春梅,發癡地啼啼道:“正是,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
病老人突然麵容一沉,接著沉聲喝道:“你姓‘上官’一點不錯,其餘的事,老夫或可告訴你!”
上官慕龍猛吃一驚,不覺退步道:“春梅說你是什麼‘水晶宮’的人?你可是我的仇家?你要殺我麼?”
病老人停步泛笑道:“別聽她胡說,老夫幹麼要殺你?”
上官慕龍畏懷懼地道:“那麼,您老丈半夜闖入寒舍所為何來?”
病老人舉起手中寶劍揚了楊,微微一笑道:“來找尋一柄失落了十多年的‘金龍到’,現在這柄‘金龍劍’終於被老夫找到了!”
上官慕龍打量他手中的寶劍一眼,訝然道:“那是由小可家中找出來的麼?”
病老人頷首道:“不錯,藏在屋上草層裏麵!”
說著用手向那茅屋一指。
上官慕龍驚問道:“那是您老丈的兵器?”
病老人搖頭道:“不,是老夫一個師弟的!”
上官慕龍對武功一竅不通,自然也不把寶劍看作是一種珍貴的東西,便道:“既是令師弟之物,老丈取去還給他便了!”
病老人凝望他半晌,微笑道:“現在恐怕隻能給他的後人,因為他的人和他的寶劍是一起失蹤的!”
上官慕龍吃驚道:“老丈可是懷疑家母”
病老人立刻打斷地的話道:“現在不要談得那麼遠,老夫先問你一事,你家裏有沒有一塊刻著九條龍的香玉佩?”
上官慕龍惶然道:“那也是令師弟失落的東西?”
病老人頷首凝然道:“是的,它名叫‘九龍香玉佩’,比這柄‘金龍劍’更珍貴,老夫必得把它找回來才行!”
上官慕龍道;“小可家中沒有那件東西,老丈不信可以進去找找看。”
病老人沉思片刻,輕喟一聲道:“也許它被令堂係帶在身上。咳,這些年來、你娘待你好不好?”
上官慕龍道:“很好,隻是不知何故要騙我……”
病老人又微微一笑道:“如今你已發現令尊生死是個謎,可有何打算麼?”
上官慕龍劍眉一揚,堅決地道:“小可意欲前往漢陽尋找家母,向家母問個明白!”
病老人笑道:“好極,老夫可以順道陪你走到九嶷山,然後你再自己去漢陽尋找令堂!”
上官慕龍早先躺在床上想了一天,已經決定天亮後便要隻身前往漢陽尋母,但他自幼不曾出過劍門關一步,正愁路途不熟,聞言大喜道:“好極了,老立寶籍在九嶷山麼?”
病老人搖頭道:“不,端午節那天,九嶷山有一場天下矚目的武林‘九龍燈會’,老夫打算前往參觀!”
上官慕龍聽不懂,問道:“什麼叫‘九龍燈會’?”
病老人略一沉吟,道:“這事說來話長,老夫今晚僅能先約略的告訴你一點,所謂‘九龍燈’,乃是說武林中有九個師兄弟每年一度要在九嶷山一麵絕壁上點燈聚會,這九個師兄弟都是當今武林各霸一萬的絕世高手,他們上四十年前武林中一位蓋代高人號稱‘九如先生’的徒弟,那位‘九如先生’一身武功天下無雙,年老退隱之前收了他們九個師兄弟,分別傳授他們一種絕技.後來九個師兄弟藝成各自外出行道江湖,訂約每年會九嶷山聚會~次,至於躍上絕壁點燈,乃是在考驗彼此一年來的武功進境。
“他們這種聚會已舉行了二十年,最初五年,每次最先點亮龍燈的都是‘九如先生’的第九位徒弟,他天資聰敏藝冠八位師兄,故此被武林稱為金龍,可是,就在第六年之後
也就是距今十四年前那位‘金龍’忽然未再去九嶷山點燈,武林中也自那時失去了他的蹤跡,他的師兄們便開始四出尋找,卻一直沒有找到他一點下落。不過,六年前的端午之夜,八龍正要躍上絕壁點燈時,發現‘金龍’那一盞燈忽然亮了,大家以為師弟已回來聚會,哪知飛上絕壁一看,竟未見到人,此後四年,每至九龍聚會之夜,就發覺金龍燈被人偷偷點亮,八龍雖然各懷一身絕頂武功,哪知竟不能找到那個偷點龍燈之人,今年他們發誓一定要把那人捉住,因此天下武林為之轟動,許多武林人物都想去瞧瞧熱鬧,這就是‘九龍燈會’的概略情形,你聽了感不感興趣?”
上官慕龍聽得很有意思,問道:“那位‘九如先生’的第九位徒弟叫什麼名字?”
病老人笑道:“巧得很,他與你同姓上官,名天客,號金龍!”
上官慕龍一聽“金龍”兩字,不禁心頭大震,急問道:“老丈是不是‘九龍’之一?”
病老人遲疑一下,點點頭笑道。“老夫排行第六,匪號病龍,武功在九龍之中是最蹩腳的一個!”
上官幕龍駭然道:“那麼,老丈在小可家裏找出的這柄‘金龍到’就是那位‘上官天容’之物?”
病龍柴亦修含笑道:“你我素昧平生,老夫如說是,你願意相信麼?”
上官慕龍自幼飽讀經書,自書中獲得不少相人的心得,這時一經他提醒,不覺仔細打量他幾眼,但覺對方臉色呈暗晦,卻似非邪惡之輩,便點頭道:“小可願意相信,老丈請說無妨!”
“你雖願意相信,老夫卻不喜多說話,如你有興趣,可在前往漢陽尋找令堂之前,先隨老夫上幾嶷山看看,說不定屆時會看出一點端倪來!”
上官慕龍自日間發現那座墳墓埋的不是爹爹的遺骸,心裏已迫切的想趕快下山去找母親問明真相,這會見病龍柴亦修又在“金龍”事上賣了關子,心裏更是憋得厲害,當下仰頭看看天色,說道:“好,天亮後小可便與老丈下山去,隻是-一”舉手一指躺在地上的“啞”
婢蘇春梅,問道:“這個春梅怎麼辦?”
病龍柴亦修冷笑道:“她既能在你麵前裝聾作啞這麼久,可見得對令堂很忠實,老夫不欲對一個忠心事主的女輩施刑拷問,咱們下山之前,老夫放她走便了!”
上官慕龍道:“那麼,小可就去打點行李!”說著,飛步奔入茅屋。
病龍柴亦修將蘇春梅抱入茅屋,隨後跟進上官慕龍的房間,他倚立房門邊,見房內設有兩張床鋪,中間隻用布幔分隔開,因笑道:“你母子同住一房?”
上官慕龍一麵打點行裝一麵答道:“是的,家母者是不放心小可獨居一室。
病龍柴亦修笑道:“或許那塊‘九龍香玉佩’就藏在此房,可否讓老夫動手搜一搜?”
上官慕龍道:“可以!隻要不把東西翻亂,老丈盡管搜好了。”
病龍柴亦修於是入房動手搜尋,哪知找遍整個房子也不見那塊九龍香玉佩,隻在上官慕龍母親的床架下搜出七支柳葉飛刀;上官慕龍一見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啊呀,這是誰的小刀?”
病龍柴亦修微笑道:“當然是令堂使用的暗器!”
上官慕龍愕然道:“您是說家母也會武功?”
病龍柴亦修將柳葉飛刀放回原處,道:“不僅會,而且還相當厲害哩!”
上官慕龍回想和母親相處十多年的情形,平日隻見她舉止溫柔,纖纖若無力狀,實在不敢相信她會武功,但一想婢女蘇春梅一向何嚐見過她舞刀弄棍.可是今晚竟會使劍和人廝鬥,而且由啞巴一變而會講話,越想越驚惑,不禁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腕,激動地道:“老丈你……您認識家母麼?”
病龍柴亦修搖首道:“不認識!”
上官慕龍道:“既不認識,你怎麼知道家母武功很厲害?”
病龍柴亦修道:“會使用這種柳葉飛刀的人,其武功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上官慕龍沮喪的輕“哦”一聲,點了點頭,但想了一會後,忽然跳起來叫道:“不,你一定認識家母,你說那柄‘金龍劍’是令師弟之物,它既落入家母手裏,可想而知家母與令師弟必有一段不平凡的淵源,所以,您不認識家母太不合理呀!”
病龍柴亦修神色頗窘,旋即正色道:“我們師兄弟各處一方,平日裏極少相聚在一起,對於各人的私事也知之不多,所以老夫不認識令堂並無不合理之處!”
上官慕龍欲言又止,因為他突然想及一種造成今日這種離奇曲折的事態之可能因素,心頭不禁一陣狂跳,麵頰上亦頓感一陣火熱,黯然低下頭去。
病龍柴亦修以為他在傷心,便拍拍他的肩胛安慰道:“別感傷,天已快亮,老夫剛才看見你們屋後拴著一匹黑驢,你快去把它牽來吧!”
上官慕龍走到屋後,把那匹平日啞婢到山外買辦糧食用的黑驢牽到茅屋前,取出行李紮上驢背,與此同時,病龍柴亦修運指在婢女蘇春梅身上點了一下,隨即舉步走出茅屋。
這時天已破曉,東方現出一片魚肚白,但天上依然落著毛毛雨,四周陰沉而昏悶,病龍柴亦修走去附近取來那一袋骨骸掛上驢背,然後催促上官慕龍坐上黑驢,仰望著細雨蒙蒙的天空,笑道:“哈哈!宋朝詩人陸放翁說‘細雨騎驢入劍門’,今天你卻是‘細雨騎驢出劍門’了!”
上官慕龍自幼未出劍門關一步,如今驟然欲遠離家門,心中頓起一陣惆悵和迷惘,呆望茅屋良久方始抖動韁繩,隨著病龍柴亦修望山外緩緩行去。
“老大,剛才春梅說你是‘水晶宮’裏的人,請問何謂水晶宮?”
“老夫並非水晶宮之人,所謂水晶宮,乃是我們大師兄‘禿龍嚴公展’的府第,他為人極是正派,你不要多疑!”
“是的,老丈……”
“我們八龍除‘醉龍常樂’未置家業外,其餘均在各地立有門戶,即如:‘一宮、一城、二堡、三莊’武林人譽之為七龍霸九州!”
“七龍霸九州?”
“嗯,大師兄禿龍嚴公展力量最大,勢力遍及冀、充、青三州,他置‘水晶宮’於秦皇島。二師兄‘笑龍翁笑非’在徐州烈山置‘含光城’,三師兄‘睡龍董路臣’在揚州翠微峰置‘摘星堡’,四師兄‘醉龍常樂’四海飄泊,居無定所;五師兄‘青龍柯天雄’在荊州虎牙山置‘淩霄堡’;老夫名排第六,在豫州開封西北置一‘弄月莊’,七師弟‘文龍富天影’在梁州巫山起雲峰置‘起雲莊’,八師弟‘秀龍潘賓’在雍州置‘采虹莊’,隻因彼此各踞一方,平日又難得見麵,故此二十年前我們先師便倡議成立九龍燈會,每年端午在九嶷山聚敘一次”
“哪一位武功最高?”
“除開九師弟‘金龍上官天容’不談,大師兄成就最好,不過……”
“八龍之外還有人?”
“不錯,還有一個自稱‘降龍聖手’”的神秘人物,據說其人成就不在我們八龍之下,但他從不敢與我們八龍正麵朝相,是個藏頭露尾的家夥!”
“哦……”
“孩子,你想不想學武功?”
“學武功幹麼?”
“學成武功可以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鋤強扶弱;做些官府不能做的事!”
“這倒不錯,隻是小可不知能否學好?”
“可以,你根骨極佳,如肯拜老夫為師,三年之後保證你名揚武林!”
“好,小可就拜您為師,師父請受弟子一拜”
“且慢,你現在隻喊老夫為‘師父’即可,至於拜師之禮等九龍燈會之後再來。還有,從今天起,你必須改名換姓,絕不可向任何人泄露你的真姓名,包括老夫的師兄弟在內;這是因為老夫發現你身世奇特,可能有著極厲害的仇家,為了你的性命安全之故!”
“是的,但弟子該換個什麼姓名好呢?”
“就叫‘陸誌劍’好了,旁的事如有人問起,一概由老夫答複。”
“是,弟子就叫陸誌劍,陸誌劍……”
“哈哈,此地距九嶷山還有千裏之遙,距端午節也還有一個半月,老夫就在這一段時間內先傳授你一門內功好了!”
一個半月之後,他們來到了距離九嶷山隻有六十裏地的建昌府。
這是端午節的早上,建昌府城中人如潮湧,敢情是由各地趕來參觀“九龍燈會’的武林人,幾乎全在此城歇腳,據客棧夥計們的估計,今年前來觀會者,較往年約多出一倍,這是由於那位水晶宮主人素有天下第一高手之譽的禿龍嚴公展曾揚言要在今年捉到那個偷點金龍燈的人之故,武林黑白兩道對此均大感興趣,都想看看那個能在名震天下的八龍手下來去自如的人是誰,以及他偷點金龍燈的用意何在。
當然,關於偷點金龍燈這個人,有人猜測他就是失蹤已久的‘金龍上官天容’本人,也有人猜測他就是那個神秘莫測而經常喜歡和八龍作對的‘降龍聖手’……
這些猜測不管對或不對,人們的興趣焦點卻在禿龍嚴公展的那一句話,他是當今武林的翹楚人物,一言一行都有其分寸,他既敢揚言要在今天捉到那人,必然有著十分把握,換句話說,那個偷點金龍燈之人除非今年不來,否則必難逃脫!
九龍燈會是在日落後才開始舉行的,但病龍柴亦修一大早就帶著上官慕龍悄悄溜出城,向九嶷山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