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樣!
因為無論歡欣或悲傷,
都不會長久地羈留;
人的昨天總是和他的明天兩樣;
除了變,一切都不能長久。
——雪萊《變》
林菁藍打開今天的《晚郵報》,驚訝地看見一條不太起眼的足球新聞——
“賈安尼發出最後通牒——他們是否麵臨分手?”
講的是賈安尼和奧羅聚少離多,又由於許多其他各種原因——大多數都不是太可靠吧?說的是他們的感情麵臨危機。
等到她趕到報社準備今天的采訪工作時,又被總編大人叫進房間,希望她可以去跟一下這條新聞,或者可以直接得到賈安尼肯定或否定的回答。菁藍千萬個不願意,別人的感情生活關他們體育報紙什麼事呢?
可是她也知道讀者們喜歡看,那些關心賈安尼的球迷喜歡看,還有那些純粹隻是對名人私生活感興趣的人也喜歡看。然而讓她去采訪,主編難道沒有別的心思嗎?
如果她拒絕,會讓主編難堪,初來乍到的新手,給了這麼好的機會,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絕。而且本來她今天就要去隆尼斯坦基地,CITYROMA在上一輪靠著賈安尼的兩個進球,贏得本賽季第一場勝利,憤怒的球迷也暫時安寧不少。
上一輪,她是第一次看見進球後都不微笑的賈安尼,可見他的壓力有多巨大。或者真的是因為生活上和工作上同時遇到的逆境,才讓他難以露出真誠的笑容?
到達隆尼斯坦是在指定的時間,今天中午林菁藍可能會有機會和球員們一同用餐。
午餐時,她抓緊飯後的時間進行今天的采訪,很高興CITYROMA的主席先生和她談得還算投機,因為她也熱愛羅馬城隊,所以雙方很容易找到共同的話題還有認同感,對於裁判問題,羅馬城隊的主席顯得非常的憤怒。
比較愉快地結束今天的采訪,他們又一同到訓練場觀看了隊員的訓練,豐富菁藍的采訪內容。終於訓練結束,記者們得到一點時間可以和隊員交談,弗朗西斯科被一群記者圍住,她隻能在外麵觀看。
他好像沒有回答任何問題,不斷地搖頭,然後衝出重圍向更衣室走去。
“弗朗西斯科……”菁藍嚐試地叫他一下,並不太指望他可以聽見。
可是他聽見了,並且還回頭朝她這裏看一眼,然後就向她走來。讓菁藍的心跳陡然加快一倍不止。
“你等我一下,過會坐我的車走。”他匆忙交代,又再被記者圍堵上前離開訓練場。
菁藍微張著嘴,愣愣地看著他離去時的背影。她身邊圍著一群狐疑的各路記者。這個人怎麼永遠在不適合的場合說不適合的話?但這就是他,她也隻能在心裏歎氣,然而同時又有一些不應該有的小小期待……
等在基地門口的車道上,林菁藍有些微緊張,許多記者都跟在她身邊,似乎他們也知道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菁藍看著其他隊員的車子一部部駛過,看著球迷們索要簽名,直到那輛藍色的法拉利開出。
“上車。”賈安尼飛快地打開車門對她說。
林菁藍來不及細想,一刻也不猶豫地以最快的速度跳上他的車,當她還沒關妥車門,他已經發動車子疾駛而去,她隻感覺到閃光燈一陣亂閃,就已經離開好遠。
“找個地方坐吧。”賈安尼把車開到一家健身俱樂部門口,向裏麵的餐廳走去。一路上,他們誰也沒有先開口。
菁藍雖然不太明白他此舉的意圖,打算跟著他再說,她感到有點忐忑,她了解賈安尼這樣的表情,通常他有什麼不順心的時候,就會把下巴繃得很緊,眼神也更加犀利和直接。
難道傳言是真的?她理不清自己的情緒,隻能跟著他入座。
一等坐定,點好飲料後,他就靠坐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炯炯地看著她。
菁藍忍不住清一清喉嚨,在他的逼視下開口:“弗朗西斯科,找我有什麼事?”聲音微微帶著顫抖,勉強地微笑著。
“我記得是你叫住我的。你不是想采訪我嗎?”他單刀直入,還是維持那樣的表情和姿勢。
她苦笑一下,這個時候咖啡送了上來,她低著頭一陣猛攪。
“到底要問什麼?”
“你和喬安娜怎麼了?”她猛地放下湯匙脫口而出。
賈安尼在最初的錯愕後卻露出笑容。
她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怎麼了?”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他突然問。
她遲疑而詫異地看著他,“當然是真實的答案。”
“是作為朋友問的,還是作為記者問的呢?”他的表情好奇怪,嘴角帶著笑意,眼神卻很專注。
再一次,她不知如何回答,久久……
“記者和朋友的答案不一樣嗎?”
他點頭,“記者的話,我會告訴你什麼事也沒有;如果是朋友,我會告訴你,我們遇到了點麻煩,我和她。”
菁藍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忍不住問:“出了什麼問題嗎?”
“從上個星期到現在,我們一直在吵架。”賈安尼用發亮的眼眸凝視她的臉。
菁藍抬頭迎上他的視線。
“在一些問題上,我們有不同的見解。”他把話說完。
“具體的是什麼事情呢?”她的內心顫抖著,可是卻又忍不住問他。
“具體的……”賈安尼皺眉,“許多事……比如,”他微微停頓,“比如我不覺得女孩子應該吸煙,可她最近抽得很凶。”
“你沒有問她為什麼抽得那麼凶嗎?”她憑直覺問他。
“我問了。”他的眉皺得更深,額頭上的紋路也看得更清楚,“她隻是說喜歡抽而已。”
“你應該多讓著她一點。”菁藍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驚訝於自己可以這麼直接地說出口。
他又用剛才那種她不理解的眼神看著她,“藍,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她緊張地瞥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瞼,“當然。”他在說什麼呀?
“可我怎麼不覺得呢?”他又一次露出沉思狀,眼光卻是晶亮地望著她。
“你、你不覺得什麼?”她更慌亂了,眼神再一次掠過他的臉,卻不知道該望向何處,她似乎應該看著他,卻發現無法正視他的眼睛。
“那天晚上,你說的話。”他的語調很輕柔,聽在她耳裏聲音卻被放大了好大倍。
此刻,她正大睜著圓眼凝視他。
“就是你說的關於我們以後隻能做朋友的話,為什麼我覺得你心裏其實並不是那樣想?”
“弗朗西斯科……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她慌張而高亢地低聲嚷著。
“可我就是這麼想的。”他再次靠回椅背,可以更加清楚地審視她的表情,“那不像你會說的話,那也不是你的作風,我再不了解你,在這一點上也可以肯定。”
她張嘴又閉上,深深呼吸,覺得心亂如麻,事情怎麼又往她無法把握的方向發展了呢?最後,她隻能囁嚅著說:“你錯了……”怎麼會扯到這件事情上呢?他們不是在說他和喬安娜嗎?
“我錯了嗎?也許……我一直在重複犯錯,現在也是一樣。”他倏地鄭重而堅定地說。
菁藍睜圓雙眸凝視他的臉,這一次,她真的被嚇到了!
“我一直在重複犯錯,現在也是一樣。”
這句話在她腦海裏回響,她根本無法專心工作!無奈地關上電腦,她呆愣而無神地望著它。
他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會這麼說?他當時臉上那又是怎樣的表情?她發現自己不了解他,也不夠了解他,賈安尼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她是真的不明白……不,她是不願意去想,也害怕去想,如果她的答案又是一廂情願的呢?如果她隻是誤會了呢?
他還說和喬安娜有問題……可這關她什麼事?她不應該幸災樂禍,也不應該再幻想什麼……
突兀的門鈴聲把她從半朦朧的思考狀態中驚醒,她慌張地抬頭看看鍾,誰會在這個時候到她家來?而且這個新家還幾乎沒有什麼朋友知道,就連賈安尼也並不知道呀……
慌亂中她打開門,卻真的被來人驚嚇到,“ALEX?”
他穿著淺灰色風衣站在她麵前,看到她後就徑直向門裏走去。
處於極度心慌意亂狀態中的她拉著門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關上門深呼吸後,才轉身跟著他走進客廳。
“ALEX……你……喝點什麼?”她隻能說出這樣的話。
“不用。”簡短地回答,他掃視著她整個房間。
深呼吸,再深呼吸……不行!她頹喪地發現她無法集中精力,她太震驚,所以處於失控邊緣,她有幾千幾百個問題要問他,為什麼他會知道她新居的地址?為什麼這麼晚會出現在羅馬?他是不是非常的憤怒?她該怎麼辦?
“你果然在羅馬。”就在她無助的思考時,他低沉的聲音傳來。
緊張地跨前一步,菁藍緊握住自己的雙手,“我……”
“涅奧裏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他沒有看她,仿佛隻是對著他麵前空空的空氣說話而已。
“涅奧裏?”這是她在《羅馬體育郵報》的一個同事,他今天去熱那亞采訪西薩隊下午的比賽。
“你需要跟我說些什麼嗎?”進門後第一次,ALEX把視線落在她身上。
他眼裏明顯的痛苦直直向她射來,讓她感覺無法呼吸,她很想說些什麼,可是結果她卻隻能說:“我很抱歉……”
“抱歉?這就是你要說的話嗎?”他還是用那種幾乎要讓人窒息的低沉聲音說,“從現在開始,你再也不用對我說抱歉了。”走到她公寓的窗口,他隻把背正對著她。
她感覺到深深的不安,眼前變得模糊,那是她的眼淚。
“你告訴我你找到了新工作,要在上海重新開始;你說你很忙碌,叫我不用再打電話給你;你在勸我放棄。而我居然發現你在羅馬擔任一名足球記者,這是不是很諷刺?我居然相信你的話,這一年多,我用盡所有的方式聯絡你,而你給我的答複就是兩個多月前的那封電子郵件,告訴我你依然很忙碌,我依然沒有可能……”他的敘述忽然中斷,似乎極力在壓抑著什麼。
菁藍的雙肩也不停地顫動,“對不起,我……”
“所以我才會在這裏看見你是嗎?比賽完後,我一路趕來,就為了在羅馬看見應該在上海的你嗎?”ALEX倏地轉身,憤怒的眼神像爆發的山洪般湧到她麵前,嚇得她連哭泣都忘卻。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憤怒的表情,仿佛他整個熾熱的靈魂都在燃燒著怒火,她還是無法開口,驚嚇、恐懼、懊悔、羞愧、悲傷得無法開口。她沒有想過要聯係ALEX,她這一次真的傷害了眼前這個優秀的男人。
“你為什麼不說話?”怒焰又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隱去,他又恢複成那個剛剛進門時壓抑的男人,聲音更加低沉且沙啞,“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吧?因為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話,所以你害怕了?害怕我真的會糾纏不清?你不願意見到我到這樣的地步?連告訴我你來羅馬的勇氣都沒有?但是你以為永遠會瞞得住我,你在意大利,在羅馬的事實?”在他的憤怒裏,還湧進嘲諷和鄙視。
“不。”在他這樣的眼神裏,菁藍再也無法忍受,“不。”
“不什麼?”他逼問道。
不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根本也不明白自己隱瞞他的心態,她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不敢告訴他呢?為什麼要逃避呢?難道真的像他所說的嗎?
見她並不說話,他眼裏露出最後的絕望,還有更深的怨恨,“說不出了嗎?”
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祈求地看向他。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你會這麼的殘忍和冷酷無情。”他忍耐地低語,太陽穴上的肌肉不斷地跳動,青筋暴出,“難道這就是我愛著的那個甜美善良的女孩會做的事嗎?看見你真的在這個房間裏,我簡直要……”他沉默著,胸膛劇烈起伏。
菁藍驚恐地看著他的表情,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殘酷,她根本沒有任何理由為自己辯護,她就是在逃避他,因為他說還要等待她的話真正嚇到她。她卑鄙地利用了他的感情來逃避自己對賈安尼的愛,當她不需要的時候就這樣棄他而不顧。在她深深自責的同時,又聽見他的聲音。
“我以後不會再為你付出一分一毫了,所以你也不需要再逃避我。因為既然你一點也不在乎我的愛,我為什麼還要在乎你,為你付出呢?”ALEX嘴角痙攣地扭動,表情凶狠地掃過她全身,“對於你來說我到底算什麼?我對你做得不夠多,還是我對你不夠好?在你看來,我很好利用是不是?我是最佳的擋箭牌,又是你最有效的崇拜者。所以你可以毫不顧及我的感受?你根本就是個沒有心的女人,所以你才會感覺不到我對你這樣的愛!但是以後絕對不可能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忽然急切而顫抖地翻著他的口袋,找尋著什麼。
菁藍驚慌地看著他有些瘋狂的舉動,然後一個紫紅色的天鵝絨盒子被扔在桌上。
他厭惡地盯著那個盒子,“這是我為你最後買的東西,我發誓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為你做一件事。”他抬眼望望她蒼白的表情,起步往門外走。
她的視線粘著在他挺直的背影上,無法移動。
他再一次突然轉身,憤怒夾雜著厭惡的眼神定在她身上,她看見他捏緊雙拳,“你怨恨賈安尼玩弄了你的感情,可是你和他其實是一樣的!他玩弄女人的感情,而你打算玩弄男人的感情是嗎?你和他還真是天生一對。”
ALEX的話讓菁藍飽受打擊的心髒受到最致命的攻擊,她簡直無法言語,麻痹的感覺迅速貫穿全身,除了一直流的眼淚……
“你別走。”在他開門的那一瞬間,菁藍用盡所有的力氣大喊,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臉叫住他,但她就是不能忍受看著他就這樣離開,現在還不能,她總得說些什麼,不能讓他這麼傷心地離開……
ALEX轉身的時候,所有的憤怒,鄙視,厭惡都離他而去,他隻是冷冷地看著她,沒有溫度沒有表情,“你又想說什麼?忽然發現離不開我?”
“別這樣。”她終於受不了今天晚上這個她不認識的亞力克斯!她覺得心痛,也更加痛恨自己,那個擁有最溫暖笑容的他不可以因為她這樣的女人,變成今天晚上這個她不認識的冷酷男人,“求你別這樣。”
“別怎樣?別像今天晚上這樣?”他用疑問的語氣說著。
“這不像你……”在他冰冷的眼神裏,她告訴自己要勇敢一點,她做了許多無可挽回的事,她是罪有應得,可是她不能讓他這樣離開。
ALEX殘忍地冷笑著,嘴角嘲弄地勾起,“不像我?你有認識過我嗎?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我需要些什麼。你的腦子裏永遠都隻有賈安尼,賈安尼,賈安尼……”他越說越憤怒,越說越大聲,忽然大步走到她麵前,充血的眼睛對著她含淚的雙眸,瞪視著她。
她不自覺地倒退一步,萬分驚恐地被他的注視包圍,但她還是強迫自己開口:“你現在很恨我,是不是?”
“恨?我的感覺根本不能用恨這麼簡單的詞來形容。”他似乎平靜下來,又似乎更加憤怒,但是他閃爍的眼睛裏還是讓人看不清楚他真正的表情。
菁藍覺得她在驚嚇過度後,突然地平靜下來,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剛剛的爆發,總之現在她反而覺得他的憤怒比他的麵無表情讓她覺得安寧與冷靜,她還是覺得很痛苦,很難過,還有許多更複雜的負麵情緒包圍在她四周,刺進她的心裏,可是現在她又可以呼吸和說話,即使每吸一口氣,肺部都是尖銳的刺痛,她逼迫自己鎮定,不然她連起碼的說話都無法完成。
在ALEX逼人的視線裏,她說:“我不能為自己辯解什麼,對不對?因為你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是正確的。我既無恥又卑鄙,我利用你利用得那麼徹底,我還一直為我自己的行為尋找借口,忽略你的感受,不顧你的感情,我的確罪不可恕。”她發現自己有那麼多話想對他說,有那麼多的錯要懺悔,可是他會聽嗎?
他隻是撇撇嘴角,凶狠地垂下眼。
他不相信她的話,他以為她又再耍什麼陰謀。他的表情和他可能會有的想法讓她的心更痛,現在還能說些什麼呢?
她顫抖著嘴唇,希望表現出自己所有的真誠對他說:“可是我不是存心的,我從來不想傷害你……從來……”在他越來越冷酷的眼神裏,她說不出話來。
“你用刀在我心口上戳了那麼多的洞,現在還打算希望我相信你不是存心的?你還想要我諒解你嗎?”他抬起低垂的視線,鄙夷地斜睨她的臉,“我想我現在終於完全看清楚你,你——還有你的賈安尼,真是世界上最相配的一對!好像隻有你們做的事才是正確的,別人即使被你們傷害了,也是你們活該,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