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典雅的臉龐,你的鬈發,
你水神般的風姿帶我返航,
返回那往時的希臘和羅馬,
返回那往時的壯麗和輝煌。
看哪!壁龕似的明亮窗戶裏,
我看見你站著,多像尊雕像,
一盞瑪瑙的燈你拿在手上!
——愛倫坡《致海倫》
濕漉漉的空氣,潮濕的地麵,淅瀝瀝不斷下著的小雨,這就是上海的深秋。一位剪著齊耳短發的女子撐著一把淡藍色的繡花雨傘獨自走在這條街上。街道兩旁是圍著圍牆的住家,路邊種植著法式梧桐,偶爾會飄下被雨打濕的心形樹葉,凝重地孤單地躺在地上。
她就這樣緩緩向前走著,既沒有步履蹣跚,也沒有步伐輕快,當她走近,你會看見一張淡然優美的心型臉龐,大大的黑色眼眸映著不屬於她年齡的悲傷,長長的睫毛憂鬱地往下覆蓋著,如果她微笑的時候,眼睛裏一定會閃出光彩,也一定會照亮她整個雅致的臉龐。
或者你會覺得這是一張熟悉的臉,你能想象出她微笑的樣子和悲傷的樣子。如果你再努力回想,還可能會想起她的名字——林菁藍。這個時候你就明白為什麼會覺得她十分眼熟,為什麼會知道她是誰。原來她就是那個會出現在足球雜誌上的女孩,那個在羅馬曾經和賈安尼訂婚的女孩,現在又是亞力克斯的女友。
這樣的女孩怎麼可能還會不快樂呢?世界上有多少同她一樣的女孩羨慕著她呢?多麼好的福氣,多麼不平凡的經曆,意大利足壇上兩位旗幟性的人物都曾經和她的名字糾纏在一起,她應該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之一啦。
可是現在的她卻整個人都浸在冰冷而濃厚的悲傷裏,她到底在想著什麼呢?
她已經什麼也寫不出來了,在經曆了那些過去以後,她發現自己變得麻木而毫無靈感。她已經大學畢業,回到父母身邊可不是為了讓他們再次為自己操心的,因此這一個星期她應聘了許多的崗位,一些商業公司的職位都不適合她,別人也不會聘請毫無經驗又專業不對口的她,還有希望的就是一些報社、電視台。這行競爭激烈,她毫無優勢可言,而且還沒有什麼人脈,唯一一家願意錄取她的報社今天早上請她去複試,他們答應給她職位。
“林小姐,我們對你的履曆非常滿意,你有很好的意大利文和中文文學基礎,又曾經在報紙和電視台做過體育記者,正是我們需要的人才。如果你對我們開出的條件沒有問題,希望你可以和我們簽下這份合同。”
她滿心歡喜,一個多星期的擔憂化為烏有,可是瞬間愁雲又籠罩著她,這家足球報紙需要她去羅馬工作。
“我們最近剛和《羅馬體育郵報》合作,很榮幸的他們願意接受我們的特派員去羅馬工作,直接參與意大利足球的報道,我們以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在羅馬你一定認識許多人。”他頗有深意地說。
可她並不想——也不能回羅馬呀!菁藍覺得荒謬甚至悲哀,為何她已經遠離那個地方,卻還是逃不開羅馬呢?
現在當她離開報社,獨自走在街上時,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她再也不想把自己放進那一片混亂裏,遠離痛苦的根源,才是解救的最佳辦法。她怎麼又能再次回去麵對呢?她向亞力克斯發過誓絕對不再回到羅馬,難道那誓言可以不算數嗎?
她走到車站,茫然地望著遠方,那些庸碌前進的車陣,駕駛他們的人都有些什麼煩惱呢?街邊的一家書報亭吸引她的注意,一本雜誌的封麵引起她的關注,她遲疑著,躊躇著,最後還是筆直地走到它麵前。
為什麼這個女孩會對著一本雜誌淚流滿麵呢?當報攤的老板抬頭招呼客人時,看見那個短發女孩蒼白的臉和不停流淚的表情。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一個如花般的少女如此哭泣?眼淚不斷地湧出她的眼眶,她卻隻是凝視著那本雜誌,不管不顧周圍人的眼光,也不管不顧下著雨的天氣,她的淚水比雨水還要晶瑩。
“小姐,你沒事吧?”好心的老板小聲地問她。
林菁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慌忙地抬手擦去眼淚,低著頭把還沒奪眶的淚水忍住,稍稍平靜地對老板說:“我……要這本雜誌。”
老板利落地拿下掛著的雜誌,發現是一本足球雜誌,封麵上是一位穿著羅馬城隊隊服的球員,這個人是誰來著?老板想了想,他叫賈安尼,許多女生在看見他時都會尖叫。可是他卻感覺到這個女孩應該不是那些瘋狂的追星族吧?她為什麼對著這個男人的畫像這麼哀傷地落淚呢?想不明白的事還是不要想了,收了錢,那個女孩就把雜誌擁在胸前,怕被雨水打濕的樣子,轉身等車。
她的背影看上去好瘦弱,打著傘的手也太蒼白,她在等什麼車嗎?
一輛輛車停了又開,來了又走,就是不見女孩上任何一輛車。她像個雨中的石膏像般矗立著,雨水已經打濕了她米色的裙邊,她不冷嗎?
在雨中的林菁藍隻是茫然地站著,她有多久沒有看見他了?菁藍記得很清楚,自從離開羅馬後,她就沒有再看見過他。
她還是沒有去看那場在北京的友誼賽,她也沒有再接聽過ALEX的電話。雖然她曾經和弗朗西斯科約定過不拋棄足球,然而現在她卻無法去麵對。她的抽屜裏放著他送給她的預選賽門票,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前往那些城市觀賽。
回到上海後,她變得那樣迫切地思念他。在和他分手後的九個月裏,她自以為已經遺忘對他的感情,可是原來他一直在那裏,就在那裏,刻在她的心上,隨著她每個呼吸,隨著她每個心跳,活在她心裏。
她對自己感到生氣,這樣的提不起放不下,她如何去麵對自己的父母,還有一直對她付出許多的ALEX?她要盡快忘了他,當時也是她自己做出分手的決定不是嗎?
然而,隻要看到他,哪怕隻是一張照片,就可以引起她強烈的思念。她無法遏止自己的感情,如排山倒海般向她襲來,還來不及思考和掩飾,就整個地把她給淹沒。
就好像現在,緊緊握著有他做封麵的雜誌,仿佛握著的是他溫暖的手,她又聽見他說話的聲音,狂妄的,堅定的,傲慢的,自信的,還有溫柔的聲音……
心疼的感覺無法忍耐,為何就是無法遺忘呢?難道她真的不能離開羅馬,離開足球,離開他嗎?現在又有一個觸手可及的機會擺在她眼前,無論她願意與否,她似乎沒有選擇地又要重回那個傷心的地方,也是夢開始的地方……
那位報攤的老板一直看著她荏弱的背影,藍色的雨傘,白色的上衣,米色長裙,齊耳短發的女孩……
她就那樣站在風裏,一直不曾離開。
四月是一年裏最好的季節,林菁藍選擇那個時候去觀看意大利隊的歐錦賽預選賽。
那並不是在意大利本土舉行的比賽,而是在北歐。必須拿下這一場比賽,意大利隊才有可能晉級這一次的歐洲錦標賽。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賈安尼在一月的比賽裏受傷,然後就一直不曾恢複。而意大利隊的戰績也並不如人意,五戰隻有二勝一平,而今天如果不勝的話,就必然會失去資格。
她跟著人流一起走進賽場,主隊的球迷當然很瘋狂,而她則低調地選擇沉默。她本不該來——然而當她知道今天他會上場的時候,她就又義無返顧地來了。
拿起望遠鏡,她也看到了ALEX。比起賈安尼,ALEX才是那個她更應該安慰的人,作為前鋒,他承受著更加巨大的壓力。
菁藍給ALEX打了電話,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自私的原因,而在他需要人支持的時候放棄他。
“我知道你不想給我機會,但我很高興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
他的話讓她感到慚愧和內疚,她微笑著說:“我們是永遠的朋友,ALEX。”
現在,她坐在那裏,她相信他們能成功。因為他們是一群不屈的戰士,ALEX也好,弗蘭也好,他們都熱愛著這個戰場!
可是那場比賽是一場夢魘,一場林菁藍這一生都不想再去想起的夢魘。
林菁藍站在ALEX在酒店裏的房間門口,一心隻想去安慰他。然而現在的她太過憤怒與難過,她的頭腦反而變得一片混亂。
亞力克斯在聽見門響時,就已經打開門,仿佛他就守在門邊上似的。菁藍以為會看見他憤慨悲痛的臉,但他卻一臉笑容地迎接她,“菁藍?我一直在等你,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手足無措的她、本來準備一肚子話的她,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說,隻能小心地走進房間。
“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什麼也不要。”看到他越是鎮定和若無其事,她就越加無措。
“來,坐下。”他一個人一間房,請她坐上沙發,雖然她說什麼也不要,他還是遞給她一罐可樂。
“比賽已經結束了……”她喃喃地開口,“他們竟然那麼卑鄙,買通了主裁判,那麼多的誤判還有犯規……”
“是的,所以該考慮一下下個星期的聯賽了。”ALEX友善地對她微笑,“你今天能來我很高興,是不是代表你願意再回意大利了?你知道我們今年很有可能問鼎冠軍。”
“聯……賽?”她捏緊手裏的罐頭,傷心的一切感覺都似乎不存在了,隻剩下對他這番話完全的驚訝。
“對呀,預選賽結束了,更要考慮聯賽。”他好脾氣地笑著向她解釋。
菁藍起先隻是瞪著他,然後像是不認識他似的審視他。
“你怎麼啦?菁藍?”看出她奇怪的表情,他蹲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哪裏不舒服嗎?”
“ALEX……”激動的菁藍站了起來,嚇他一跳,“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平靜?不,你根本就是出奇的冷靜,冷靜得過分了。現在這個時候,你跟我談去哪裏度假?放鬆?”她眼裏滿是不可思議和受到傷害,她著急地趕過來安慰他,想要分擔他的沮喪和哀愁,還有他的不甘,希望可以對他有所幫助,可他卻一臉的毫不在乎?
“菁藍……你太激動了,你最好先坐下。”同樣也站起來的他冷靜地看著她。
“我不。”她大聲嚷道。
他無奈地扭過頭去歎氣,“這隻是一場比賽,像其他所有的比賽一樣,有勝利就有失敗,比賽總有人會是輸的一方。”他直視她的眼睛,“今天我們輸了比賽,就是這樣而已。”
“可是……它是這樣重要,而且過程還是這樣醜陋……”她挪動嘴唇,顫抖著。她無法理解他的思想,當她看到他打入的那一球被判無效時,她整個心髒都仿佛要爆炸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