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二章 情深緣淺(下)(1 / 3)

豆大的雨點落在院子裏的芭蕉葉上,滴答、滴答的響聲不絕於耳,清脆如罄竹、如絲弦;幽徑旁的芙蓉樹枝頭,幾抹嫣紅仍留戀著不肯離去,忽而一陣斜風掠過,打斷了這最後的溫存,卷著花瓣飄飄悠悠落在厚重的青石板上。

雨,越下越大。

連綿的屋脊、飛起的簷角,幽曠的假山、聳立的涼亭,精致的花圃、瀲灩的水池,全都氤氳在這深秋迷蒙的水汽之中,模糊了原本的輪廓,仿佛是在天地間勾勒出的一幅水墨畫作,清新唯美、耐人尋味。

“吱呀!”緊閉的門扉突然開啟,從屋中走出一個年約二八的美貌女子,身著一襲樸素的墨青色衣裙,頭發綰成雙髻,手上捧著一個盛滿了飯菜的托盤。

不遠處的花廊上,一個同樣作丫鬟打扮的粉衣女子正望著雨簾發呆,聽到身後的動靜,她立刻腳步匆匆地迎了上去,撐開手中的油紙傘,兩人肩並肩朝著院門走去。

“又沒吃呀?”瞅了一眼同伴手中紋絲未動的飯菜,粉衣女子搖搖頭表示惋惜,“真是可惜了廚房張大娘每頓都做得這麼豐盛!”

“誰說不是呢?”先前的青衣丫鬟也跟著歎了口氣,“讓當家的知道,我又要重新回去洗衣服了!”

粉衣丫頭聞言一臉同情地看著她,“這位主子這才剛來幾日呀,光伺候的人都換了十幾個了,我還以為像你這樣勤快老實的,能做得久一點兒呢!”

“你說她不吃飯,都不會覺得餓嗎?”青衣丫鬟不理解地皺皺鼻子,記得有一次她洗衣服洗到很晚,到廚房時早沒了飯菜,隻能空著肚子熬一個晚上,所以她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其實一點兒都不好受,“就算再鬧別扭,也不應該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呀?”

“沒辦法,我們這些做丫鬟的說她也會不聽呀,隻能等當家的回來好好勸勸了。”粉衣女子輕歎了口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壓低了聲音道:“說起來,好像還從沒見過當家的對哪個女子這樣緊張過,前幾次一聽說她不肯吃飯,丟下手中還沒談完的生意就趕回來了呢!”

這些事青衣丫鬟倒是頭一次聽說,靈動的大眼睛裏充滿了好奇,“這麼說來,屋裏的那位姑娘很可能會成為我們未來的當家夫人咯?”

“我看八九不離十。”粉衣女子篤定地點點頭,“要不然當家的怎麼會跟供菩薩一樣,處處賠笑臉、賠小心呢?管家都說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少爺呢,看來我們很快就要準備喜事了!”

兩個小丫鬟一邊說著一邊走遠,聲音漸漸消逝在茫茫煙雨中,殊不知她們的對話都被窗內人一字不漏地聽了去,杜雪凝懶懶地斜倚在窗欞上,黛眉微微顰起,對於聽到的關於自己的議論無動於衷。

並不是她不在意別人背著她嚼舌根,事實上如果在兩天前聽到這番對話,她一定會毫不客氣地出手教訓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不對,以前的她根本就不會給任何人編排她的機會!

可是現在,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她心中在意的隻有一件事——就是那日在柳闕山莊得知的消息,關於杜家滅門的真相。

這兩天裏,她都反複不停地在想著同一個問題:為什麼是他?為什麼偏偏會是他?直到想得頭都痛了,卻依然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孽緣。

是緣,卻也是孽。

父母親人的仇恨她絕不會放棄,不管那個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誰,有著怎樣不可輕易動搖的身份與地位,她都不會生出膽怯退縮之心;可是,她也不願看到他傷心難過的模樣,失去親人的切膚之痛她比誰都清楚,那樣的憂傷,不應該刻上他的眉眼……

是不是,如果從來不曾遇見,就不會有今日的進退兩難?

窗外的雨絲毫沒有減緩的勢頭,很快院子裏便積起了一個一個的小水窪,說起來這場雨下得也是頗為蹊蹺,明明早上還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誰知說變臉就變臉,令人猝不及防的疾風驟雨,不知道阻擋了多少出遊之人的歸途。

走廊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矯健而且沉穩,一直持續到房門前才陡然止住,隨後門板上便響起了有節奏的輕叩聲。

杜雪凝沒有動,依舊保持著倚窗的姿勢,仿佛沒有聽到敲門聲一般。

許是猜到她不會應聲,外麵的人沒有等很久便自己推門而入,隻見來人長身獨立、英俊倜儻,正是珍古齋的當家——莫韶棋。

他左半邊的衣裳都濕透了,顯然是剛冒雨歸來連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看到屋中的人兒站在窗前吹風,斜飛入鬢的劍眉不由自主皺了起來:“聽丫鬟說你又沒有用膳?”

“我不餓。”

得到的答案仍是這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不帶絲毫感情,莫韶棋卻一點都不感覺到意外,他隻是輕搖了搖頭,語氣中透出些許無奈來,“你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身子早晚會吃不消的,如果是飯菜不合你的胃口,我可以叫廚房重新做。”

他的話語中飽含了濃重得令人無法忽視的關切之意,杜雪凝緩緩地回過頭,盯著他的眼睛又輕聲強調了一遍,“我真的吃不下!”

盡管相處的時間並不久,但莫韶棋卻明白她對這個話題的耐心已經告罄,便不再出言勸她,徑自在圓桌邊坐下來,提起茶壺為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這才道出自己來此的另外一個目的:“遲暮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杜雪凝的身子驀地一僵,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來做什麼?”

“自然是來尋你。”由於是背對著她,莫韶棋並未察覺到她的反常,自顧自接著說道,“同來的還有你師父。”

師父也來了?杜雪凝抿緊唇,她差點兒就忘記了師父還在城南的民居中等著她回去,自己整整兩天都沒不見蹤影,師父一定是急壞了!

思及此,她幾乎克製不住想要馬上見到師父的衝動,可是一想到那個人也在,她的心又開始遲疑了,欲邁出去的腳步也收了回來。

不想見他,不要見他,不能見他!

既怕見到他自己誓要報仇的心就會動搖,又怕自己會忍不住將心中的怒氣全數發泄到他身上,更怕的是,因為各自不同的立場,他們終究會走到刀劍相向的那一步……

“你能不能告訴他們沒有見過我?”經過一番激烈異常的掙紮之後,最終還是想接著逃避的心理占據了上風。

莫韶棋沒有接話,慢條斯理地品著手中的香茗,直到一杯茶飲去了大半,才開口道:“我不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想來必是與遲暮有關係,否則你也不會躲他躲到我這裏來。”

“他今天既來尋你,也是真心誠意想與你和好,為何不與他當麵把話說清楚呢?逃避,終究解決不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