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的身影消失許久,淩遲暮僵直的身子才漸漸有所反應,再往台上望去,隻見簫逸不知何時已經登上高台,俯身查驗了一下古懷義的屍體後,對著一旁的古嶽道:“你是故意告訴她的,我說的沒錯吧?”
古嶽聞言微微一哂,不置可否。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簫逸不以為意地接著說下去,“若是閣主知道了,你猜他會不會看在與你爹的情分上,大發慈悲留你個全屍?”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仿佛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連聲調都與剛才無異,卻令古嶽陡然變了臉色,但他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反正禍事已經惹下,多說無益,任憑他們處置便是。
一點兒小心思全明白地寫在臉上,簫逸將目光移向台下,淡淡地問道:“邱堂主,私泄閣中機密者,理該如何處置?”
邱葛之一直掌管洛陽分閣的刑堂,算是他的直接下屬,聞言畢恭畢敬地答道:“回簫副閣主的話,按閣規應該……杖斃。”頓了頓,他又接著說下去:“可是古嶽一向自律甚嚴,從未違反過閣規,這次隻是因為傷心過度,實不是有意為之,還請簫副閣主從輕發落。”
“算了。”沒等簫逸再說話,一直安靜的淩遲暮突然開口阻止,“古伯伯突然離世,他傷心失言也屬正常,簫逸你就別為難他了,爹那裏自有我去解釋。”
聽他這麼說,簫逸不由得蹙起了好看的眉頭,他應該想得到古嶽明知道他與杜雪凝的交情,卻還是故意說穿他的身份,目的分明是自己傷心也要所有的人都不好受,雖說有情可原,但這種行為實在是惡劣至極,如若不加嚴懲,這小子以後還不知道會為了自己的私欲,闖出什麼樣不可收拾的禍事來!
低頭略微沉思了片刻,他才複又開口道:“既然少主有心饒你,那本座就不再多作追究,不過杖刑雖然可免,懲罰卻是躲不掉的,本座罰你閉門思過一月,期間不得踏出淩殤閣半步!”
古嶽從始至終對這場審判都不發一言,對他的話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直到事情塵埃落定,他才彎身抱起父親的屍體,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校場。
心中敬重的閣主突然離開人世,大家的心情都相當沉重,隻是誰也沒有忘記前麵大廳裏還有眾多江湖客人在等著,此時此刻並不是傷心的時候,便紛紛收起了心思,強打起精神朝前院走去。
快到大廳的時候,淩遲暮突然停了下來,“你們進去吧,我有點兒不舒服就不過去了,代我向諸位前來的賓客說聲抱歉。”
見他臉上除了指印異常清晰外,其餘均現出不正常的白,簫逸明白這件事對他的衝擊極大,於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淩遲暮搖搖頭,“古伯伯已經不能出席,我這個少主也打了退堂鼓,如果連你也不出現就真是太失禮了,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也好,那我晚點兒去客棧找你。”聽到他這麼說,簫逸也不再勉強,說完這句話便徑直帶著眾人離開了。
走出柳闕山莊的時候,淩遲暮下意識抬起頭望了望天,隻見大片大片的烏壓壓的雲彩從西邊滾滾而來,看樣子一場疾風驟雨就要來臨了。
出任淩殤閣洛陽分閣閣主幾十年,無論是在公務還是私交上,古懷義在洛陽的人脈都不容小覷,因此他離世的消息一傳出,立刻在洛陽城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不少士豪鄉紳、巨商富賈都在第一時間趕來悼念,就連洛陽太守都在第二天親自前來靈堂吊唁,以示慰問。
滿眼縞素的淩殤閣洛陽分閣裏,隨處可見來來往往、神色肅穆的行人,他們有些是剛剛拜祭過亡靈,尚未從悲痛中回過神來;而另外一些則是正趕著去見死者最後一麵,腳步匆忙,衣擺帶起的疾風吹得路旁枯草沙沙作響。
靈堂設在折梅軒裏,那是古懷義生前居住的地方,院子裏有一棵百年的老榕樹,此時樹下並排站著兩個身著素黑長袍的年輕男子,正是淩殤閣的少主淩遲暮和副閣主簫逸。
“你跟她……怎麼樣了?”目不斜視地望著不斷有人進出的靈堂,簫逸淡淡地問道。
“還能怎麼樣?”淩遲暮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你覺得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我們還有可能繼續下去嗎?”
簫逸聞言側過臉看了他一眼,隨即移開視線,“當年的事與你並無幹係。”
“現在再來說這些有何用?”對於未來會如何,淩遲暮並不如他這般樂觀,“我畢竟是他的兒子,這是任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凝兒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她不會在知道了真相的情況下,還委屈自己繼續愛著仇人的兒子。”
沉默了片刻,簫逸才輕歎道:“想來古閣主也是希望這件事能盡早有個了結,所以到死都不肯說出事實,卻沒想到生個兒子竟是這般不懂事!”
“與他無關。”淩遲暮不認同地搖了搖頭,“紙包不住火,凝兒早晚都會知道,我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
他說這話的時候,口氣裏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整個人也仿佛被籠著在了濃濃的哀傷之中,簫逸一時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來安慰他,隻得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現在知道你有多幸福了吧?”剛才那一瞬間的脆弱仿佛隻是錯覺,淩遲暮居然還有心思打趣他,“無論你走到哪裏,也無論你是否回應,總有飄兒那個死心眼的丫頭幾年如一日地等著你,我都快嫉妒死了!”
對於他的這番話,簫逸隻是報之以一笑,並不多言。
他心裏很清楚,大多數人的看法都與淩遲暮相同,被花飄兒那樣的女子全心全意愛著,著實是件羨煞旁人的事,是他太過不知好歹,甘為那無情的流水,白白辜負了佳人一片情深意重。
其實他並不是冷血得感受不到她的愛,正相反,就是因為太清楚才不敢輕易接受,隻因為他無法回報給她同樣的愛戀,不能如她一般,將一顆真心完完全全地交付出來。
感情這種事,當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呢!
“這會兒好像沒什麼人了,我們進去吧。”見他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麼,淩遲暮拍拍他仍擱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如是道。
“嗯。”
一踏進莊嚴肅穆的靈堂,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鬥大的墨黑色“奠”字,在一片素白之中刺得人眼睛生疼;金絲楠木的棺材擺放在正下方,前麵是供奉的香案,兩側跪滿了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最前麵正是古嶽和秦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