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其實昊堂比他幸福,至少他找到了能與他攜手共度的人,即使在赴死的時候,那個人依然陪伴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甚至願意與他同生共死!
為什麼他始終都遇不到這樣一個人?
想到這裏,淩遲暮再次苦笑起來。在這個世上,隻有娘知道他多害怕一個人呆著,所以小時候娘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帶著他,他也曾經天真地以為,這一輩子都會在娘的陪伴下幸福安然地度過。
可娘後來還是走了,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整個人也因此變得十分反常,直到後來昊廷帶著他到洛陽散心,在那裏遇到了傲君。
在洛陽小住的那段日子,傲君對他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也常常抽空陪他聊天談心,她是娘離開之後第一個不會讓他感覺到孤單的人,這樣的感覺讓他深深地眷戀著,不願放手。
隻是,她也像娘一樣遺棄了他,在得知她要嫁給昊廷的時候,他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來的世界再次崩塌,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失常,而是學會了用微笑隱藏自己真實的情緒。
昊廷意外去世後,他曾經提出要照顧傲君,卻被她拒絕了。其實在開口之前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隻是真正親耳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難以接受,所以他隻能選擇遠遠地逃開。
四處漂泊的這三年裏,見多了生離死別、悲歡離合,他才慢慢地領悟到,也許自己並不如想象中那樣愛傲君,隻不過是習慣了有人陪伴在身邊的日子,不願再重回到被寂寞與孤獨蠶食的生活,這才自私地希望她能夠屬於自己,這樣就不會有一天突然消失不見。
如今想來,怕是傲君也明白自己是抱著這樣的心思,所以才連考慮都沒有便直接拒絕了他吧?
輕歎了口氣,淩遲暮搖搖頭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目光不經意掃過牆上懸掛的一幅丹青,驀然頓住。
畫中是一位風姿綽約的美豔婦人,暖黃色的衣裙掩在桃紅披風之中,隻露出一圈荷葉邊的裙裾;披風的兜帽下是女子精致絕美的容顏,隻見她唇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一雙令星辰失色的杏眸遙遙望向遠處,淡淡掃過的黛眉間一記朱砂輕點,真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直教她身旁怒放的梅花也羞慚地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媲美。
這畫裏的絕色佳人便是他的娘——雪鳳儀。
淩遲暮站起身輕輕將畫像取下,仔細地端詳著。這幅畫是他五歲那年初學畫時為娘畫的,筆法還十分稚嫩,但他卻非常喜歡,自畫好後便一直掛在他的房中,娘剛離開的那會兒,也是整天看著這幅畫才稍稍緩解了對娘的思念。
許是太久沒有回來的緣故,畫上沾染了些許灰塵,他抬起手將畫上的塵土輕輕拂去,正欲重新掛回去,卻一轉念又改變了主意,小心翼翼地將畫像卷好,拉開了旁邊的櫃門。
櫃子裏擺滿了畫軸,這些都是他小時候學畫時的功課,每一幅都是娘親手裝裱後,再放入櫃中小心珍藏。他還記得娘曾開玩笑說,等他有一天學成了,就把這些畫都拿出去賣,肯定會生意興隆!
可惜,自從娘離開之後,他便再也不曾碰過畫筆,苦學數年的技藝也就此荒廢了。微歎一口氣,他將手中的畫卷放在最上麵一層,正準備關上櫃門,眸光卻不經意瞄到角落裏一個暗紅色的木盒,腦海中沒有關於這個木盒的記憶,他好奇地拿起來打開,在看清裏麵的物什時愣住了:這是……
略微顫抖的指尖輕拂過盒中之物,他實在難以相信此物竟會出現在這裏,而他對此物的來源似乎半點印象都沒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淩遲暮仔細地回想了片刻,終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隻能放棄地拿起盒中之物收入懷中,可是手指剛觸到胸前的衣襟卻突然頓住了,黑眸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痛楚,舉在半空中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到底是要收起來,還是要放回去呀?”帶著笑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回頭,隻見一個深紅色衣裙的女子斜倚在門框上,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由於那女子是背光而立,麵容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甚清楚,淩遲暮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飄兒,你怎麼來了?”
門口的女子正是淩殤閣青樓分部之主、汴京最大銷金窟點花坊主事——花飄兒,她一進門就看見他拿著個什麼東西,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收起來,要放下卻又似乎萬分舍不得,如此反反複複多次也拿不定個主意,看得她實在糾結,這才忍不住出聲詢問。
“來看你呀!”她一邊說著一邊款步來到他身邊,從他手中抽出那東西看了看,“這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
淩遲暮搖搖頭,重新拿回來攥在手中,“沒什麼。”
“沒什麼就好。”見他不肯說,花飄兒也不多問,目光觸及地上橫七豎八的空酒瓶,柳眉微微擰起,“這就是你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幾天的原因?”
“嗯。”淩遲暮笑了笑,“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喝不醉的呢!”
他的口氣有無奈也有自嘲,花飄兒的回應則是不客氣地甩給他一個白眼,“喲,我們的少主大人也學會借酒澆愁啦?”
“你饒了我吧,我錯了還不行嗎?”明白她這樣說話就是即將發作的前兆,淩遲暮趕緊討饒,還親自斟了杯茶遞到她手上,“嫣兒怎麼樣了?”
這個話題轉得恰到好處,花飄兒也暫時忘記了跟他計較,輕歎道:“還能怎麼樣?這幾天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要不是有穆嘯擎陪著,怕是早撐不下去了!所以我給她卸了玲瓏坊的職責,讓他們離開這裏。”
聽完她的話,淩遲暮抿緊了雙唇,默然不語。
花飄兒淺抿了一口茶,看也不看他接著說道:“閣主這次的做法的確有點兒過激,可是你也應該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她不提還好,這麼一說卻像是觸動了淩遲暮心中的某根弦,隻聽得他冷哼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難得見他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花飄兒愣了愣才能有所反應,“你還是認為夫人的離開是閣主造成的,所以一直都在恨他、怨他,對不對?”
“不是我這麼認為,而是事實根本就是!”
花飄兒聞言也不與他多作爭辯,隻幽幽地歎了口氣:“遲暮,感情的事並不是能為外人道的,雖然你是他們的兒子,但是他們之間的羈絆你又真正了解多少?你何必拿這些事來為難你自己呢?”
“為難?”淩遲暮怔了一怔。
“是啊,為難。”見他不解,花飄兒隻好接著說下去,“夫人走了之後,你明明比誰都更渴望親情與關懷,卻為何與閣主的關係越來越僵?他是你父親,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之一,可你偏偏恨他,你這樣不是為難你自己是什麼?”
“他做的那些事,我永遠都無法原諒!”苦澀地擠出這一句,淩遲暮微微閉上眼睛,腦海中再次回響起前幾天簫逸的一番話,胸口傳來悶悶的疼痛,“我所有的幸福,都是被他親手摧毀的。”
從他的話中,花飄兒敏感地捕捉到了不對勁,“為何這樣說?你這次去洛陽發生了什麼事?”
淩遲暮搖搖頭,臉上現出疲憊之色。
見狀,花飄兒縱使滿腹猶疑也隻好作罷,“好吧,我不勸你了,不過我希望你無論做什麼都不要太意氣用事,免得將來後悔!”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