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來龍去脈(2 / 3)

“我相公是他父親收養的義子,也算是從小看著他長大,見狀自然很是擔憂,便帶著他來到洛陽散心,希望換個環境能讓他盡快地走出母親離開的陰影,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說到這裏她突然抿起嘴笑了起來,“你別看遲暮現在很好說話的樣子,那個時候可嚇人了,才八九歲的孩子,冷冷地看你一眼,都叫人直打哆嗦!”

杜雪凝聞言也不禁莞爾,她倒想象不出那人板起臉瞪人的模樣,“後來呢?”

“後來相公跟我想了很多法子逗他、哄他,都沒有收到什麼明顯的效果。”楚傲君微微歎了口氣,“看了大夫,說他是鬱結難消,除非是自己能夠想通、看開,否則藥石罔效。”

“就這樣又過了大半年,一次偶爾的機會,我發現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的態度便會不自覺地溫和許多,也願意跟我多說些話,許是那段時間我一直照顧著他,讓他想起了娘親吧。”

“遲暮在這裏住了一年多,那件事帶給他的創傷才慢慢地開始痊愈,他也漸漸恢複了開朗隨和的個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依然不願與人親近,即使是對著你微笑,卻仍給人一種遙遠縹緲的感覺。”

聽到這裏,杜雪凝的眉頭不由自主擰在了一起,她倒沒有覺得那人的笑容遙不可及,隻是曾經感到十分的疑惑: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活得那般逍遙快活,似乎從來都不知道煩惱是何物一樣?

如今聽了楚傲君的一番話,她才終於明白,在那張永遠掛著淺淡笑容的俊顏之下,並不是沒有煩亂、憤怒和憂傷,隻不過那些情緒都被他完美地隱藏在了笑容裏,那看似風淡雲輕的淺笑背後,實則是他不願予外人知曉的孤獨與寂寞!

思及此,淩遲暮熟悉的微笑浮現在眼前,這一次卻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楚傲君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神,自顧自地說下去:“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從來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對我……隻可惜當時我正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痛之中,哪裏還能分出心思顧及其他呢?”

她說完這番話後又重重地歎了口氣,後麵的話也湮沒在這歎息之中,不過即使她不說,杜雪凝也已經猜出了接下來發生的事。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明白這份感情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之後,她非但沒有鬆一口氣,反而覺得心中的鈍痛越發強烈起來。

就這樣靜默了好一會兒,楚傲君才終於從對往事的回憶中緩過神來,抬眼看到麵前人兒黛眉微蹙、櫻唇輕抿的模樣,還以為她仍舊無法釋懷,連忙又說道:“其實這次遲暮回來,看得出來他已經放下了……”

“你一點都不曾愛過他嗎?”杜雪凝突然出聲打斷她的解釋。

沒有料到她會問得這麼直接,楚傲君愣了一愣,搖頭,“我心裏,從來都隻有我相公一個人。”

杜雪凝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將目光移向了窗外,望著院子裏枝葉凋零的合歡樹,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汴京,淩殤閣。

位於閣中最北麵的薇園是淩遲暮的居所,身為少主,他本該住在淩殤閣三大核心建築之一的蘭庭裏,可惜他大少爺對繼承父親大人的事業絲毫不感興趣,便自發地放棄了象征尊崇地位的住所,選下一處偏遠又不被人打攪的幽靜院落,過起了成天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的日子。

淩風湮薇是薇園的主居室,普通的青磚紅瓦屋舍呈半月狀連成一處,房前屋後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其中以紫薇花居多,這也是為什麼此處會被取名為“薇園”的原因所在。

深秋的風徐徐穿過庭院,輕拂過窗台上高高掛起的一串銅鈴鐺,不時發出“玎玲、玎玲”的悅耳響聲;屋子裏的擺設精致卻不奢華,窗戶下麵放著一盆青翠挺拔的萬年竹,一旁立著的花架上,有嫋嫋的青煙自雕有薔薇花樣的金絲香爐中冉冉升起。

屋子中間的圓桌邊上,此時正坐著一抹清瘦的身影,手執青玉酒杯,裏麵斟滿了琥珀色的透明液體,舉在唇邊;他的腳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空瓶子,若換做是別人,隻怕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可觀此人卻是神態自若、眼色清明,竟是看不出一丁點兒的醉意!

仰起首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淩遲暮晃了晃清醒依然的腦袋,唇角勾起了一抹苦笑:他平時生活極為自律,甚少飲酒買醉,故不曾想到自己居然是難得的千杯不醉,如今想要徹徹底底地大醉一場,也隻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這幾天發生的事再次在腦海中重現,他抬起手無力地扶住前額,頭痛欲裂。傅昊堂九歲進閣,是他幼時為數不多的玩伴之一,雖然名義上兩人是主仆,實際上卻與親生兄弟無異,所以當傅昊堂墜崖身亡的消息傳來之時,他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記悶棍,整個人都懵住了。

不是不清楚父親殘忍、狠戾的個性,但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前,他始終都堅定地相信,對於從小撫養長大、如同兒子般的傅昊堂,父親無論怎麼生氣,最後都會網開一麵,不會狠下心來趕盡殺絕……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和簫逸、飄兒合力將傅昊堂夫婦偷運出淩殤閣之後,父親竟然還是派人沿途追捕,終是將他們逼得無路可逃,隻得攜手跳下了萬丈懸崖!

父親的不念舊情讓他覺得心驚,但更多的是寒心,難道父親不記得他自己還欠著傅家一條人命嗎?三年前血濺喜堂的那一幕,他怎麼能夠忘記?又怎麼能忘得了呢?

原本應該刺入父親胸口的長劍,被身為新郎官的傅昊廷用身體擋了下來,沒有絲毫的遲疑與猶豫,甚至比他這個親生兒子都快了一步!

如果當初死的是自己,傲君就不會受這整整三年的煎熬了吧?

又猛地灌下一大口酒,淩遲暮下意識地捏緊手中的杯子。直到現在,他依然清楚地記得那一日的情景,飄舞的喜綢與飛濺的鮮血交織在一起,到處都是令人眩暈的紅色,惟有楚傲君的一張俏臉慘白如紙……

一個女人,在新婚當日便永遠失去了丈夫,那種痛苦與絕望若不是親身經曆,又有誰能夠體會得到?

傲君不是個堅強的女子,沒有了昊廷,她也便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理由,是昊堂和嫣兒跪在她麵前苦苦哀求許久,她才打消了以身殉情的念頭,為照顧丈夫的一雙弟妹苦苦支撐到今天,可如今,連昊堂也不在了。

他知道簫逸已經封鎖了消息,昊堂去世的事不會這麼快傳到洛陽去,但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瞞得了一時,又豈能瞞得住一世?這件事傲君遲早都會知道,她知道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實在是不敢往深處去想。

晃了晃手邊的酒壺,裏麵的酒水已經所剩無幾,淩遲暮頹然地放開手,既然怎麼樣都不會醉,那麼喝再多的酒也隻不過是徒然而已。

如果是三年前,他定然不會在這裏學人家借酒澆愁,而是在第一時間便趕回到那人的身邊,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如今雖然也擔心不已,可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卻沒有了那份衝動。

或許是終於認清了楚傲君不愛他的事實,明白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隻是追逐著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的身影。他不是聖人,追逐得太久也會累會灰心,現在的他也不多奢求些什麼,隻是希望有一個人能夠陪著他,縱然那個人不是楚傲君也沒什麼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