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藍怔了怔,也不發怒,隻幽幽道:“我就知道你這種人定然是說話不算數的。天知道你當時說的,是真是假。糊弄我這樣一個小女子,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有些人發火的時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應該發火的時候卻隱忍著,讓人絲毫察覺不到他的怒氣。
陽天城知道她其實已經是氣極了,也就收了嬉笑的心思:“不是我不教你。隻是若你又學了點皮毛就要進宮,對你一點益處都沒有。說不定又會像上次一樣誤入歧途,那我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哼,借口!”蘇藍站起身,深吸口氣,“道不同,不相與謀。謝謝你來看我,我想,以後沒有這個必要了!至於你對我的救命之恩,”她說著從袖籠裏取出一隻烏木鑲銀首飾盒,遞到他手上,“這裏麵的首飾拿出去當了,至少值五萬兩。你若是覺得少了,可以說,隻要合理,我自會想辦法籌給你。”
反複掂量著那隻盒子,陽天城笑了笑:“錢是好東西,我從不會拒絕。盒子看起來也不錯,我且收下了。五萬兩一條命,你的命也算比較值錢了。既然,我這麼不受歡迎,走了!”說完,他翻身站起來,一躍便落到了繡樓外,很快閃身不見了。
蘇藍看著自己空著的雙手,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久久徘徊在胸臆,怎麼抹也抹不去。
那個人離開了。
他拿著自己給的報酬離開了。
他居然拿著自己給的報酬就那樣理所當然地離開了?!
蘇藍越想越憋屈得慌,這,到底算什麼?看著天上那瑩瑩的一抹彎月,她憤然跺著腳,卻一個趔趄差點栽了下去,這才忽然想起自己是站在樓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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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翠喜覺得奇怪,蘇藍小姐在訓練之外總是陰著臉,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給她端來藥,那麼苦的東西,她居然仰頭,“咕咚”一聲就喝下去,仿佛和那藥水有著不解的深仇大恨似的,甚至對那盛了藥的碗也沒有好臉色。隻得小心翼翼在旁邊侍候著,深怕自己犯了錯會被小姐責罰。
她知道蘇府中的小姐都是不好伺候的主,比不得那些少爺們,對丫鬟們都和氣得很,最多占些小便宜罷了,卻很少體罰,說實在的,丫鬟們大多都對這樣的事津津樂道,幻想自己有一天能飛上枝頭,不用做這些伺候人的活。在二小姐、三小姐閨閣中伺候的幾個小姐妹隻要犯些小錯,都會被簪子、繡花針之類的尖利之物戳紮,弄得雙臂上都是傷痕。而這位大小姐行為更加乖張,半年中已經換了幾撥貼身丫鬟了,好像個個都不得善終,連嬤嬤都自殺了一個。
所以,初上任的時候,她行事總是小心再小心。伺候了頭幾日下來,看大小姐其實挺和氣的,精神上便稍稍鬆懈了些。可誰知,小姐的脾氣無緣無故地就上來了,這讓她多少有些忐忑不安,深怕這災禍會憑空掉在自己身上,弄不好就腦袋搬家了。
因為心神不寧,也就經常睡不著,好幾次,她居然發現蘇藍小姐一個人偷偷爬起來,搬了梯子,爬上繡樓房頂,一坐就是兩柱香的時間。旁的也什麼都不做。隻是一個人呆呆地望著月亮。
有一次,她居然發現小姐的眼角在月光下閃閃發亮,竟然是在默默地流淚。她不明白,真是一點都不明白:明明是個千金大小姐,身邊錦衣玉食地伺候著,前麵無上地位唾手可得,有什麼值得哭泣的?真正要哭的人應該是自己這樣的小人物才對。爹不疼,娘不愛,小小年紀就被賣進來,隻為了那可憐巴巴的幾兩銀子罷了,還不夠小姐一餐的夥食費,連小姐身上穿的一個裙片都買不起。每日不但起早貪黑地幹活,還要受主子的欺負,全然還手不得。一生為奴,世世為奴,除非你能攀上個高枝,即便這樣,在大婦的跟前還是得小心翼翼,不然高枝折了,還是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在前人的熏陶下,她也早就明白過來,自己年紀小,所受的苦還隻是開始而已,有眼淚,隻能往自己肚子裏咽。可是這從來沒受過苦的大小姐,她的眼淚又是從何而來呢?這對她,的確是個難題。
而今最大的問題是,難題不止一個。小姐做的都是危險的事,不管她夢遊也好、清醒的也好,自己若是伸手管了,若她不小心掉下去沒命了,那自己豈不是也玩兒完?!若是自己去告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小姐如若要怪罪自己,那自己也照樣玩兒完。所以,為了她可憐的小命考慮,她還是決定隱忍著不說。每日隻悄悄地看她爬上爬下,漸漸也有些麻木了,隻當做是小姐的一個怪癖罷了。隻盼望著混過了這所剩不多的幾日,大小姐進了宮,自己便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