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櫃 第七十三章 很香很香的煙
兒子開始偷著抽煙,把我無意積攢的幾盒老牌子煙卷掃蕩一空。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當著我的麵,若無其事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根,點上,深吸一口。如果他不將煙吐在我的臉上,說明我的教育方式還算比較成功。
我也是從少年的時候過來的,那時候比較喜歡給我父親卷旱煙,我經常把旱煙卷成一小垛,等待父親的誇獎。父親自然會誇我卷得好,我知道他在鼓勵我繼續,他也知道我盼望著得到誇獎,這種關係相當和諧,不像我兒子和我這樣,如同兩個強大的國家或者兩個不友好的鄰居,互相很謹慎,唯恐激怒對方。
我的煙齡很短暫,大致是在32到35歲之間,那些年要經常在夏季進山裏工作。山裏的蚊子很多,更多的是小咬和刨锛兒。我們這兒的蚊子隻有到秋天才有震懾力,小咬就是那種小到無孔不入的嗜血蟲子,咬後癢而小痛,要是忘性很好的話,可以忽略不計。刨锛兒是我們這兒比較恐怖的家夥,個頭有蒼蠅的四分之一大小,容易被誤認為是蒼蠅的孩子。這廝牙尖嘴利,會在你的裸露處狠刨一下,然後帶著戰利品飛去某一個樹枝上享用。被刨的感覺和針刺的效果差不多,然後就是無休止的痛與癢,那種狀態就像是失戀。紅疹強迫你忍不住一次次去抓撓,直至破皮兒出水兒。特別是咬中指縫間或關節部位,那才真叫做欲罷不能,夜晚會變成亂了方寸的鬧鍾,那部位會時常一驚一乍地把你喚醒,讓你起來重溫那種癢和痛。
蚊子、小咬、刨锛兒,它們的三個共同點是,會飛,使你痛癢,怕煙。由此我也有了抽煙的借口。至於我的那些煙民煙鬼煙槍煙袋哥們兒,他們抽煙純粹就是一種生活,完全和蚊子、小咬、刨锛兒無關。我一想到這些善良狡猾的家夥們一手夾煙,一手握著啤酒棒子的模樣,我就想撲上去狠掐他們的脖子。但他們的生活是從父輩那裏傳承下來的,我真的是沒有權力指責。
還是說我父親的煙,他是手藝人。當年的手藝人是很吃香的,有人欠了父親的手藝,大都用酒菜來還。也有自歎家裏備不起好酒好菜的,買盒煙敷衍一下。我父親喜歡我卷的卷煙,不喜歡煙卷,就把煙卷扔到炕琴上麵。我始終琢磨不透炕琴這個名稱的來曆,不過就是放在火炕上的一個能裝被褥衣服的木頭櫃子,怎麼也不能和可以發出聲音的琴字搭上邊。
我最難忘的是父親的兩盒名字叫長白參的香煙,那才是真正的香煙。那一次我家裏來了一位尊客,去小賣店買罐頭火腿之類的速成菜後,順便回父親那兒。那個時候父親已放下桌子燙好酒,等著母親正在炒著的菜。我在父親的注視下,鞋也沒脫,踩著炕沿,在炕琴上摸了兩盒落滿灰塵的長白參跳到地上。今天想來,我當時在我父親的眼裏肯定很滑稽,如果今天我兒子當著我的麵拿走我的煙,我一定也會覺得很滑稽。
我當時的想法是,反正老頭也不抽,擱著也是擱著,實際上還是算計著如此能省下自己的幾塊錢。後來那煙打開一盒,客人抽了一根說,好。客人走後就扔進壁櫃裏幾乎忘掉了。
當我和蚊子、小咬、刨锛兒們為伍的時候已經是七八年後,長白參因為越來越不受煙民喜愛,逐漸從市麵上絕跡。其實是搖身一變,變成今天的長白山牌,上升為中高檔消費品。長白山煙放下架子進入民間似乎也就是最近這幾年的事。那時候比較流行一種叫做天平的平民香煙,流行語是,抽天平喝袋兒酒,連個小姘也沒有。袋兒酒就是廉價塑料袋包裝的本地酒,從五加白開始,什麼尖莊、老陳、穀酒、朝陽川,到今天的洮南香、洮兒河、五棵樹,倒是很有一種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民主氣息。平民化的袋兒酒坐莊時間最長,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