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丁冬——”
別墅大門的鈴聲大作。
一聲一聲,很清脆,在清晨的寧靜裏執拗地響起,頗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意味。
在小廚房裏吃著早餐的慕羽緒愣了愣,放下嘴邊噙著的牛油麵包,側身聽了聽。
難道,師兄折了回來,他不是早上有個緊要會議要主持的嗎?不是不是,如果是師兄,他會大喊“羽緒羽緒開門”的,斷然不會這樣斯斯文文地按門鈴的,這樣說來,倒像是陌生人了,但這麼早,又會是什麼人呢?
許捷師兄是要把明天的火車票交給她,才這麼早過來,現下才七點多,周遭的鄰居多是有錢人,約莫著也要睡到十一二點才醒來(來海邊這裏的,多是來度假的),又怎麼會過來敲她的門呢?
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還是移開椅子,站起來,穿過客廳和花園,走向大門,總不能置鈴聲於不顧吧?
雖說房子的主人不是她,來人不太可能是找她的,她好歹是暫住在這裏的,房子的主人是她的指導老師,是許捷師兄的姑媽,總該去看看吧。
要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她也好及時通知他們。
透過門上的一個小洞,慕羽緒眯了眯眼,果然看到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化著精致的妝容,盤著典雅的髻,一身幹練的粉藍套裝,很明顯是一個都市麗人模樣。
不像哄騙搶劫的壞人。她開門,應該沒問題吧?
喀啦!
大門敞開,她微笑著走出一步,想要說的話未出,卻被人搶了個先。
“你好,請問是慕羽緒小姐嗎?”
呃,是來找她的?
她住這兒的事,不多人知道,就那麼幾個好友和父母,瞧這個女人,該不認識的呀,來找她究竟所為何事?她犯法了……她得罪哪個領導了……
看她先是一臉茫然,後又一臉防備的樣子,美麗的女人一字一句從頭說起:“小姐,請不用緊張,我沒有任何惡意,隻是來傳達一個訊息的。我是甘氏企業總經理江梓寧先生的秘書,林妙可,今日前來,是把這份請柬親手送到您的手上,誠懇您屆時務必出席!”說著,將一紙紅色遞到慕羽緒的手中。
瞧對方沒有拒絕,林秘書呼出一口氣,幸好幸好,順利完成任務了,要不,回到總公司不被老板瞪死才怪。
“慕小姐?”
她怎麼成一杵不動的雕像了?林秘書剛想出聲追問,嗶嗶——身後傳來司機的警告,到時間要走了,再不走可趕不上飛機了!
“慕小姐,請到時一定要出席哦!”
急急撇下兩句,林秘書飛身跑向停在不遠處的紅色的士,呼啦,的士劃出一條淺痕,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霧中。
大門旁的人,依舊一動不動。
死死地攥緊著手裏的紅色請柬,慕羽緒的臉上,是蒼白的一片。
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
不知站了多久,一陣強勁的海風吹來。
呼呼,吹得她的身子瑟瑟發抖,吹得她的長發胡亂飛舞,吹得手中的紅色脫離了溫暖,飛到半空中,左右搖搖晃晃,然後,飛得更遠,飛向了大海。
最終,沉寂在大海的擁抱中。
……
兩天後。
C市的一個小村莊。
仰頭,是澄澈的藍藍天空,遠望,是蔥鬱的綠色田野,空氣中漂浮著的,都是甜甜的、清新的大自然氣味,讓人很舒服,愜意不已。
她就站在自家屋子的兩米開外,眺望著那棟再熟悉不過的紅牆綠瓦,心底百轉千回。
坐火車時的疲憊,早已被激動所替代,隨即,又被愁緒籠罩。
哎——
閉上眼,任風在四周舞動。
為什麼,人有七情六欲?
為什麼,人有喜樂哀愁?
為什麼,向來堅強的她也有很多無助的時候?
為什麼……
在此刻才發現,自己是一個脆弱的人。
脆弱是一個傷感的詞語,是一道灰色的疤痕。它無處不在,卻又似乎無跡可尋。
春日黃昏,楊柳依依桃花灼灼,遠處芳草如煙。高樓欄內,有那麼一個人,煢煢獨立,無聊至極,隻好數著天上的歸鴉,期盼良人回。伊人由含愁而銷魂,纏綿哀婉的淒涼沉於瀟瀟暮雨的黃昏。
一天又一天的過去,讓人再也找不到希望的尾巴,連旁人都心疼幸福的楚楚可憐。
此情已是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二三月前夢一場。
不記得是三月的哪一天了,慕羽緒開始答應家人為她安排的相親宴,穿上媽媽裁得漂漂亮亮的小洋裝,端莊優雅地坐在咖啡廳裏,聊著天南地北。
天下父母心,都希望閨女有個好歸宿,過得甜甜美美。慕羽緒的學習成績是真的不錯,專業知識很紮實,拿過幾個獎,又當過幾年的學生幹部,有一定的經驗和工作能力,找工作是沒什麼大問題的,可是,女孩子最終還不是嫁人、生子,再高的學曆充其量也隻是增加了婚姻的籌碼,好找個匹配、又疼她的男人。
因此,女子讀到大學已經大大足夠了,研究生、碩士、博士這些的奢侈品,並不是她們該縛上的靚殼。
慕羽緒知道,爸媽疼她,希望她嫁個好人家,也不要什麼豪門少奶奶,隻要是年齡相當、身家不錯的,又能一心一意對自己好的,便是很滿足了。
她承認,自己喜歡讀書,特別是考古方麵的書籍,真的是一頭栽了進去,當別的女孩熱衷於逛街購物、用一大堆丁丁當當的裝飾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時候,她早已輕裝便衣,獨自走完荒煙漫草的八通關古道和崇高險峻的合歡古道。
隻是,縱然有再多的熱忱,堅持下去恐怕會被說成是做白日夢了。
從事那樣的工作,需要的不僅僅是感性的認識,更需要的是勇氣、毅力,還有求知欲、金錢,漫漫長路,她無法堅定地走下去。
幾番夕影醉伶仃,誰共行?
說她現實也好,說她窩囊、故步自封也罷,她隻想自己累的時候,有個安心的肩膀。
所以,心頭那一閃而過的猶豫,被自動地剔除出局。
來來回回吃了幾頓豐盛的晚餐,慕羽緒正式接受了一個叫陳方生的追求者,看電影、聽音樂會、上山觀星,成了一貫的相處模式。
陳方生是陳氏企業的副總裁,陳董事長最小的兒子,高高瘦瘦,斯文俊秀,在國外拿了個經濟碩士,管理方麵自有一套,卻不逞氣使才,待人憨厚、親切。
這樣的人,打著燈籠也是再也找不到的,父母勸她及早下手,早早安定下來,從此不用奔波,即使在外工作,也斷不會辛苦多少的。
如此之如意算盤,她答應了。
後來如果不是許老師說她是個可造之材,極力鼓勵她出國進修,美瑤和師兄也都跑來要她一定一定好好考慮,估計原本的計劃早已實施了吧。
那樣,她便是有夫之婦,說不定,連孩子都快有了。
哪還像現在,舒舒服服地讀書,做隻想做的事?
計劃落空,家裏的父母不理解,一氣之下把她趕出了家門,聲稱她不放棄就不要歸家,態度頗為堅硬,一時半會羽緒也不敢輕易再踏進那門。
離別在即,再多的尷尬和不舒服,都抵不過思念的侵蝕。
所以,她來了,回來了。
在每一個形同剛出爐的麵包一樣新鮮的早晨起床,廖雪宜舒心地微笑,心頭多時的沉悶全跟她拜拜了,笑意溢滿眼底。
窗旁水晶紫的蘭花,如同手心的薔薇色戀愛,花雨繽紛。
“一、二、一、二……加油喔!”
“加油!”
窗外傳來少女與小孩元氣十足的叫嚷聲,還不時夾雜著嬉鬧大笑聲。
隨意地披上晨褸,打開落地窗來到陽台上,廖雪宜居高臨下地注視庭院裏的景象。
她看見一隻母雞帶著小雞──江乃柔帶著甘明毓,兩人一前一後地邁著大步向前走。江乃柔一邊走著,還不忘回頭糾正甘明毓的姿勢。
“小毓,腳步再張大一點──對,就是這樣!來,繼續走。”
“好!”甘明毓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喘,但他還是努力邁開大步,跟著江乃柔的腳步賣力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