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恬並無離開的意思,他走到書桌旁,檢查起來乃柔的作業:“我陪你。”
整天忙碌事業,和人應酬,偶爾也要多關心家裏的人,知道知道他們的近況。
今夜,蟬鳴幽幽。
走在回廊裏,步履輕慢,江梓寧回想著剛才繼父的一番話:
終有一天,這個家到處飄滿著的,會是笑聲和溫情。
真的,會是這樣嗎?
抬頭,星辰廖點。
江乃柔最最崇拜的爸爸,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因為醉酒駕駛。
毫無準備地,支撐著自己十來年的天空突然就塌了下來,在這個青春剛萌芽怒放的季節裏。
學業進步,班上工作順利,又脫穎而出當上團員,正是春風滿麵的時候。
上了烹飪課,學著做起司蛋糕,她懷裏抱著的正是濃鬱香甜的佳作,滿心歡喜地往家裏趕,想著爸爸吃得嗬嗬笑的可愛表情。
隻是她等啊等,等到星星都爬上了樹梢,沒盼來爸爸歸家的愉悅笑聲,卻接到了一通警局來的電話。
驚慌失措、淚流滿麵地招來計程車,火速地往醫院趕,她的目光如迷了路的七歲孩童。
車外繁華交錯的夜市美景,燈紅酒綠的男人和女人,自動地被她過濾到記憶之外。
結果,她人是到了,可是她等的人已沒了往日的神采,也吃不到她親手做的起司蛋糕了。
“撲通——”
江乃柔跪倒在了雪白雪白的床前。淚,已流幹了,心,也掉進了黑洞裏。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從今無數個的茫茫黑夜,她將如何獨自麵對?
……
父親永遠地走了,母親則改嫁他人,精心哺育他和她的小兒子,隻有,隻有哥哥,一如既往地愛護著自己。
曾幾何時,人人豔羨的家庭生活,成了沙漠裏的黃沙,被風吹得了無蹤影。
江乃柔悲慟欲絕,緊緊攥著爸爸的遺照,奮力掙脫了哥哥有力的雙手,一路哭著跑進了房間,驚落了屋外樹枝頭上孤單伶仃的一片黃葉,“嘭”的一聲,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
為什麼!
為什麼她親愛的爸爸舍得丟下她走了?為什麼她親愛的媽媽高高興興準備再做新嫁娘?
為什麼?
僅一夜,她就狠狠地撕爛了所有媽媽為她挑選的漂亮衣服,打碎了一切鑲著和媽媽合拍的親密照片的相框,這個壞女人,她不要再見她,是她,是她害死了自己最愛的爸爸,害死了自己最愛的爸爸!
七天前,媽媽瞞著哥哥和她,搬離了他們的家,他們一家四口溫馨的家。當日,爸爸頭一回酗酒,徹夜不歸,她和哥哥不停地找,每一條街每一條巷地找,到了天亮才找到。她簡直不敢相信,麵前這個落魄如泥的男子是她的爸爸,爸爸你為什麼要如此折磨自己?是為了媽媽嗎?
江乃柔纏上了爸爸,不停地問他為什麼媽媽要離開,媽媽去了哪裏,可是沒有答案,那個男人隻是拚命地吸煙,吸了一根又一根,嗆著她要遠離丈外。
原來,媽媽是跟人跑了,不要他們的家了。
為什麼,她和哥哥都很乖,爸爸又那麼愛媽媽,她為什麼都不要他們了?
……
看到被蒼天棕櫚簇擁著的有著昂貴藍色水晶吊燈的華麗房子,江乃柔就頓感惡心,她不要住到這個強奪她父親位置的男人的家裏,她會生不如死!
她要逃離他們的牢籠,就算隻有一方磚瓦,她也還擁有自己。
可現實就是這般的殘酷,蕭落的家族裏沒一個人願意接納她,她想過一死百了,或許,能在奈何橋邊遇到日夜掛念的爸爸,投入那個久遠的懷抱,汲取生命的溫暖。
當她握著滿瓶的安眠藥,環顧眼前空蕩蕩的大房子,白花花的圓形顆粒刺痛了她的雙眼,當真走到了這一步,可還對得起爸爸要她立下的誓言?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勇敢地活下去。
活下去,很痛苦啊,沒了您的支撐,度日如年,連睡個覺都那麼的難……
幾經轉折,她被送進了孤兒院,一個有著洪水猛獸的地方。其他的孩子們,都欺負她,扯她的頭發,捏她的臉龐,踐踏她的裙子,譏笑她爸爸沒了,媽媽也不要她了。就算是事實,小小年紀的她也不容許別人用惡劣的口氣說她的家務事!於是,打架成了家常便飯,鼻青臉腫自是每日的例牌。
人多勢眾,以一敵十,幾天下來,終是慘敗。舊傷不愈,新傷再添,沒有好的照料,也沒有營養的補充,三頓兩餐餓著肚子。她再次想到了死,死了,這些侮辱和委屈便不用再次承受了,喝了孟婆湯又再世為人,一個全新的人。爬牆,跑啊跑,終於回到了家。
可是,殘垣斷壁的暗香閣牆邊,借著月光,當她看見,哥哥跪著說出他不想再失去唯一的妹妹時的心酸樣子,她痛苦地閉上了雙眼。聽著車廂外蕭瑟刮過的風聲,然後,她被帶到了這個地方。
這,就是她以後居住的“家”!
她無比譏誚地嘲笑著被擁進去的自己。
……
廖雪宜曾試圖挽救這段母女情。
“這麼多年來的平淡相處,我以為,我和你的爸爸隻有親情,沒有一點的愛情成分,我心裏隻有甘恬一個,直至今日從諾怡口中得知他去世的噩耗,我的雙眼還是噙滿了淚水,我才知道我不僅僅把你爸爸當作一個親人,他還曾經是我的一個男人。悲劇已經造成了,我們無法重頭來過一次,逝者已去,生者還有未竟的生活。我很痛心你們受苦的時候,我們不在身邊,現在我們回來了。我們都不應該再無視別人對我們的關心,在爭取幸福的同時,也要珍惜身邊的幸福。你能原諒——”
“可以——”
抬頭看見一張喜從天降般高興的女子的臉,她又想起父親溫雅的笑臉,他屍骨未寒,而他的妻子新婚愉快、萬事如意,真是諷刺,心裏五味翻滾。
一把打掉那隻溫暖的手,鐵下心腸,
“除非我——死了!”
江乃柔惡狠狠地丟下這一句,氣衝衝上了二樓。
母愛被擠進門縫裏,脆弱而又尷尬,短暫而又哀傷,半是真實半是虛假地維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