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薔薇深處的秘密(3 / 3)

羅拉霍然抬頭,“賽、賽爾緹斯……”

一向以來隻是和藹的伯爵,此刻的表情如塗陰影般鄭重,十指緊扣羅拉細瘦的肩頭。

“蘭開斯特需要有一位男性繼承者。而隻有我們與國王站在一條戰線,才能對抗約克公爵!讓賽爾緹斯成為你的替身,是無奈卻必要的舉策。陛下到現在都認為賽爾緹斯是他的兒子,雖然對羅拉你很抱歉,但是你也同樣是我們家族的一員,因此,請暫時忍耐一下。”

忍、忍耐?

要忍耐到什麼時候?

為什麼要告訴她這麼可怕的事?

“將來等賽爾緹斯掌握了權力以後,我會讓他和你結婚的。那個時候,你們的孩子,就可以成為正統的繼承人。無論從血統或是哪方麵來說,都並不算對這個國家說了謊言!”

“那賽爾緹斯他究竟是什麼人?如果不是您的孩子的話……”

“他……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伯爵的眼神有點漂忽,“不過……很可惜,他不是我的兒子。”朵斯生羅拉時是難產,為了保孩子而舍棄了大人的生命這件事他並不打算告訴羅拉,為了想要照顧小孩兒而尋到的乳娘當時,也帶著一個嬰孩兒……

伯爵悄悄地進行了偷梁換柱。

唯一知情的乳娘為了想要讓自己的孩子有個好的前程也就糊裏糊塗地同意了。

並且五年後,乳娘落水死去。

那時羅拉還很幼小,但是隱隱還記得一點那個女人的眉眼。現在隻覺手腳冰涼,賽爾緹斯的親生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她牙齒咯咯發顫,竟然怕得不敢問眼前這個平素一貫那麼溫和儒雅的伯爵。

他說自己是他的侄女,同時也是陛下的女兒。

秘密若是永遠鎖在匣子裏,才是最好的選擇。

失魂落魄卻被迫承納了這個真相,也就仿佛承擔了並非自己犯下,卻無法擺脫的對於賽爾緹斯的罪行。

那個代替了自己,被敵對方也好,王後也好,國王也好,視為是國王之子,而無法自由生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誌選擇人生,失去了母親,甚至遭遇了刺殺,現在還在接受治療,也許將有一隻眼睛永遠不可視物的那個人,他的人生,到底算什麼呢?

羅拉捧住臉孔。

賽、賽爾緹斯少爺!

那個總是微微笑著關懷著她的少年成為了——記憶裏不能抹消的荊棘幻影。

想起了從前之事。

胸口有替誰疼痛的悲傷纏繞了上來,像給心髒綁縛了重重重鎖。所謂的自由也好、沒有責任的生活也好……包括拉爾法所言的“一起逃走吧”那樣的話,都是隻需承擔自己一人的人生才可以坦然說出。若羅拉也隻需要對自己負責,那麼就算以後會被拉爾法厭倦,她也會願意回應胸中的感情跟隨拉爾法去天涯海角。

轉頭望向窗外,清濯的水花通過皮管正在園丁手中澆向油綠的灌木,有飄浮的雲影倏忽遊走,莫名地想起了那隻伸往天空的五指分開的手掌。那一天,賽爾緹斯曾經用唯一一次羨慕著誰的口吻說起“約克家的那個人就可以去國外念書”……

你所失去的自由、左眼、母親,我全都無力償還。即使是偶爾察覺你的感情,也隻能裝成視而不見。繼續扮演乖巧任性又遲鈍的羅拉,就這樣停留在你的身邊。無法給予你的東西,我也不去奢望得到。因為這就是無能為力的我所唯一能夠為你做到的友情。

在王後的宴會上,第一次見到了囂張不可一世的約克家繼承人。

比想象中更美貌和囂張的臉以及充滿光彩沒有一絲陰翳的眼神。

為何同樣是背負著家族重擔降世的孩子,這個人的肩膀卻輕盈得仿佛可以揚起屬於天使的潔白之翼呢?

一麵產生了向往的感情,一麵卻又替晦澀的自身感到悲哀。想要靠近,想要逃走。想要得到,想要拋棄。胸中的感情已經漸漸不能用散滿胸腔的花瓣來比喻。它就好像一塊沉重瑰麗的水晶球,因過寶貴,而想要鬆手砸碎。

害怕著珍貴之物失去的心,矛盾重重卻不難體會,無法漠視不去回應那隱藏在漂亮雙瞳中的灼熱愛戀,同樣是薔薇上危險高傲的荊棘。

“成為國王有什麼了不起?我隻要你一個人。”

像惡魔一樣熟知怎樣使人陷落,以直視就會被刺傷的光華像披著最美的暗夜的星辰耀衣,說出“一起逃走吧”看似大膽又漫不經心的最最灼熱的情話。

回應那個仿佛不會被誰改變的微笑的話,拋棄自己還沒有獲得承認的真實身份的話,舍棄罪與愛,忘記總是站在前方回頭凝視自己的少年……就可以真的逃到陽光之下,可以自由地歡笑,再也不用擔心什麼了吧!

可是……

羅拉,你沒有事吧?

薔薇的最深處,金發偏紅的少年捂住左眼,滴血微笑的樣子,拂之不去。想要守護的不是一個姓氏,無法舍棄的絕非什麼王權,僅僅是這樣一份混雜太多不堪之事無法名之卻不可放棄的情感,不是兄弟、非關情愛,卻隻有這個人,絕對絕對不可背叛。

賽爾緹斯·都鐸。我所選擇保護的人。

守緊秘密之匣的開關。

想要仗劍擋在那之前。

……

落入了命運捕織的網。

聽到了戀愛時限宣布告罄的滴答……

注視著鍾表的指針,眼前浮起的是那條纏繞在拉爾法手背上晃蕩不止的寶石項鏈。從開始就有預兆,是,注定隻能如曇花乍放卻無力阻止萌發的戀情。

那一夜,羅拉早早站在城牆上,默默地看著,拉爾法出現。看著那個熟悉的瘦削背影,如風般騎在馬上奔往約好會麵的郊外小鎮……一直看著那身影,直至小小的黑點完全消失在地平線。

微笑著看他離去。去赴沒有自己的約會。

這不是對拉爾法狠心,而是對自己狠心。

胸口有酸澀的情感一度浮起,最終冷凝。羅拉闔合雙目,披著黑色鬥篷,在夜色中孤零零地走返家中。

隻是,羅拉唯一錯算的是,那一夜,也是王後瑪格麗特在蘇格蘭成功借兵,反殺向約克公爵領地的突襲之夜。

於是,當火焰與哀嚎燃遍倫敦的一夜過後——

出現在因沒有等到情人而焦灼回航的栗發青年、貓一樣驟然瞪圓的眼睛裏,是——掛在城門晃蕩不止的約克公爵以及十七歲的弟弟、汙血滿麵的頭顱。

身體僵硬,指間戰栗,幾乎以為這一切都是噩夢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啪——”

一直在城門處等著截他,阻止他進城,以防被捕的沃裏克,冷峻地注視著他,迎麵打來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父親在書桌上發現了你私奔的書信,他急忙帶人去城南找你,而中了瑪格利特的埋伏兵……”穿著銀色鐵甲的青年臉色也一片鐵青,總是溫柔的眉睫也帶出了蕭殺冷凝,“那些死去的人裏,也包括我的父親。拉爾法,回答我,昨夜你到底去了哪裏?”

“書、書信?”拉爾法的表情一點點起了微妙至痛楚的變化,茫然地來不及編什麼借口,隻是下意識地回答:“我根本沒有留下什麼書信啊……”他是打算和羅拉先逃到北部再通知沃裏克啊。

“那麼,又是誰寫的呢?”

沃裏克冷冷拋來的問題,令拉爾法的瞳孔收縮至極限。

手腳冰冷。

眼前是愛笑的黑發情人,無辜回眸的樣子,瞬間破碎成雕殘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