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0章(1 / 3)

托盤發出的光芒越來越盛,慢慢把天少和風徽寧都籠罩其中,他們的身上被鍍上了一層金色。那金光慢慢上升,直衝天際,仿佛要把天地連接在一起。光芒中的兩人臉上的神色平靜,金光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不適。金光突然漸弱,光暈猛然消失,天少不見了,而風徽寧的身體直直地倒向地麵。

言暖飛快地上前接住了風徽寧,他的身體很重,壓得言暖踉蹌了兩步跪坐到地上。懷中的身體隻有淡淡的暖意,胸口卻沒有絲毫的起伏。言暖伸出手撫上他略顯冰涼的臉龐,手指一一滑過他的眉眼。他的眉毛漆黑斜飛入鬢,是他臉上最霸氣的地方,不像他的眼,那麼溫潤,看向她的目光總是溫柔中帶著寵溺包容。他的鼻梁很挺,線條卻不生硬。他的嘴唇顏色很淡,病重之後她就很少能看到他紅潤的唇色了。她低下頭,輕輕吻上了他的唇,一滴清淚落在他的臉上。“徽寧,我喜歡你。”

宮中響起了鍾鳴之聲,宮人已經換上了白色麻衣,朝中大臣也趕到了。言暖收斂起眸中的悲痛,從這一刻起她再沒有了任性的資格,再沒有了隨意妄為的資格,那個會體貼她、會包容她、會保護她的人已經不在了。從今以後她必須狠下心腸,必須無堅不摧,必須用她的肩膀扛起他用生命開創的江山,守護著他們的女兒,為女兒的未來打下堅實的基礎。

幼小的風嵐在風徽寧的靈柩前登基,成為了南越國開國以來的第三位女皇。小小的她在看到爹安靜地躺在靈柩裏時,仿佛一下子長大了。眼眶紅得像個兔子,淚水也不停地往下掉,可是她卻沒有大哭出聲。爹走了,今後能守護娘親的人就剩下她了。雖然她現在年紀小不做什麼,但至少可以不讓娘擔心。

風徽寧“駕崩”之後,朝中上下所有的事務都落在了言暖的肩上。每天要處理的朝政讓她應接不暇,要看的奏折更是多如小山。以前雖然知道作為一個稱職的皇帝是要付出極大的辛苦的,可是當親身體驗之後她才知道其中的艱辛不是“辛苦”兩個字就可以概括的。拖著疲憊的身子,她走出禦書房。

讓隨行的侍衛稍遠些跟在身後,她獨自走在幽深的巷道裏。快要過年了,天氣愈發寒冷起來。記得以前風徽寧都不許她晚上出來,怕她著涼,有時在屋子裏悶了出來透氣,他也會給她披上厚厚的披風。今夜也很冷,可是會給她披上溫暖的人卻不在。她縮了縮肩頭,抱緊了雙肩給自己取暖。

寂靜的巷道裏隻有她輕淺的腳步聲,心中的空茫猶如今夜沒有月亮的天空。低頭無意識地走著,直到腳尖碰到了宮門才抬起頭來,竟然走到了皇帝的寢宮。風徽寧離開之後,風嵐跟她一起在中宮住著,這座寢宮就一直空著。她很久都沒有來過這裏了,潛意識裏她害怕這個地方,就是在這個地方風徽寧離開了她。今夜竟然不覺間走到了這,是太過思念嗎?

猶豫了一下她踏入了寢宮,宮中守夜的太監出來迎接她,被她遣散。今夜她隻想一個人靜靜,不想身邊有任何人跟著。推開了寢宮的門,她慢慢走進反手關上了門。門外的光線被她關在了外麵,一扇門關住了外麵的世界,裏麵是她和徽寧的記憶。

“徽寧,你去了哪裏,過得好不好?”她坐在榻上,抱起他批閱奏折時常常靠著的軟墊,墊子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氣息。記憶中他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蓮花香氣,那似有若無的香氣仿佛是世間最寧和的氣息,能輕易撫平她所有的煩躁情緒。

“嵐嵐很乖,她好像一下子長大了,讀書比以前用功多了,現在不但不需要我催促她讀書,還得叮嚀她早些休息。”風嵐才三周歲,本該是嬉笑玩耍的年紀,可是為了將來治理國家,她不得不現在就開始努力學習。不但要學習一般知識,還要學習為君之道。每當看到年幼的孩子明明很困,還是強打著精神看書的時候,她就心酸得想落淚。

“朝中政局也很穩定,文有方太傅,武有元翔、季銘盛,一切都照著你走之前安排的進行著,沒出什麼亂子。”朝中大臣對她這個垂簾聽政的“外來人”並不是很服氣,剛開始有些資格老的大臣甚至在朝上公然頂撞她,她發出的政令還不如朝中元老的話管用。好在風徽寧留下的托孤大臣方太傅等人支持她,讓不穩的朝局逐漸變得穩定。

“至於我……我也很好,如今每天要處理朝政,照顧嵐嵐,生活很充實,我過得很好,真的……很好。”是的,她每天都在忙,一大堆的事情等著她處理,從早上睜開眼到晚上閉上眼,她幾乎沒有一點空閑時間,仿佛總有忙不完的事情。有時候她會想,風徽寧剛剛登基的時候隻怕政事要比現在還繁忙,可是無論多忙他都會抽時間陪她,那時他是不是也像她現在這樣疲憊?

心力交瘁,真的是身心疲憊,她總以為自己要撐不下去了,她最多隻能走到這裏了,可是第二天起床後就又投入到國政當中。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盡頭,一年?兩年?五年?直到風嵐長大?還是一生?“徽寧,我撒謊了,我過得不好。我想你,我很想你,這裏很冷,你回來幫我披一件披風,好嗎?”

強忍了幾個月的淚水在這一刻流了下來,黑暗之中沒有人會看見南越的太後脆弱的一麵,沒有人會看見她的孤獨,沒有人會看見她的惶恐。言暖安心地閉上了雙眼,靠在風徽寧常常小憩的地方,安心地睡著了。周身縈繞著他的氣息,不安彷徨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來。夢中他就站在她身邊,帶著溫潤的笑意,心疼地看著她,給她蓋上了一件披風,披風上依然帶著淡淡的蓮花香氣。

日子就在忙碌中滑過,新年在繁忙中度過。以前在寧王府的時候,新年都是由風徽寧準備的,三個新年每年的禮物都不同,他總是會給她驚喜。而她會在年三十的晚上親自下廚,美味的團圓飯讓兩父女吃得心滿意足,然後他們一家三口會圍坐在一起守歲,等待著新的一年的到來。接財神、吃餃子,新年中的溫馨喜樂是她記憶中最深刻的畫麵。

今年的新年比以往要隆重得多,身為太後和女皇,她們擁有最奢華的新年禮物,擁有上百道山珍海味的年夜飯,可是再好的禮物也填補不了心中的空白,再珍稀的食物也彌補不了心中的缺憾。但她和風嵐坐在一起守歲的時候,心中的荒蕪猶如這巨大而空曠的皇宮,不論在外人眼裏她們母女多麼尊崇,都掩飾不了自己的悲淒。沒有了風徽寧冬季,真的很冷,冷得她仿佛再也感受不到什麼是溫暖。

一轉眼便是陽春三月,時間過得異常快。萬物複蘇的季節裏,她卻迎來了一生中最難過的一個春天。前太子風徽仲在北方起兵,打著恢複南越皇室血統的旗號,聲稱風嵐不是言暖所生,並非風徽寧的親身女兒,沒有資格繼承大統。他本是先皇親口冊封的太子,在各州縣也有他的舊部,風徽寧在的時候那些人俱於他的威望,不敢有所動作。如今風徽寧不在了,皇位由一個小女孩繼承,朝政由一個還沒跟風徽寧大婚過的女人把持,他們開始蠢蠢欲動。

相較於安於現狀,在孤兒寡母手下做小官,顯然跟著風徽仲造反更有前途。雖然風險大了點,但是成功的幾率極高。一對沒有背景的母女,怎麼可能是皇室出身參與政事近十年的風徽仲的對手?隻要他們贏了,他們就是開國功臣,憑著這個身份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州郡官員是這麼想的,朝中的大臣不少也動了心思。原本就不屑於在一對母女手下聽命,現在有了選擇的機會更是不願再聽從珠簾後的那個女人的話。那個女人來曆不明,在王府的時候就沒有身份,進了皇宮之後也沒有跟風徽寧大婚。這樣沒背景沒身份的女人,憑什麼坐在珠簾後,坐在朝堂上對他們這些元老發布命令。就因為坐在皇位上的那個小女孩?根據風徽仲的說話,那個小女孩到底是不是皇室血統還難說呢?有了皇室正統的太子風徽仲,誰還願意為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拚命。

風徽仲的軍隊所向披靡,勢如破竹般地向都城行進。言暖每天都睡不著覺,日夜在禦書房跟元翔、季銘盛等一幹風徽寧的舊部忠臣商討對策。不是他們無能,而是這次的對手太強,打出的旗號太“合理”。有風徽寧在,風徽仲就是叛賊。風徽寧不在了,相較於風嵐和言暖,大家更願意相信風徽仲能帶給他們更多的利益。一個成年且處理過政事的太子,對上一對孤兒寡母,誰優誰劣,眾人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就傾向了前者。往往是不用風徽仲發動多大的攻勢,那些州郡的官員就打開了城門迎接他們的“新主子”了。

“休息下吧,你都三天沒合眼了。”釋修看著她布滿血絲的眼睛,心疼不忍地勸道。

言暖看著他搖搖頭,自從天少和風徽寧離開之後,釋修就留在了南越,和他母親住在了城南,有時候他會來宮中看看她。“你母親身體怎麼樣了?”前陣子聽說他母親掉進湖裏著涼了,這陣子她一直忙著對付風徽仲也就沒再問過他。

“大夫看過了,現在已經沒事了。”母親時而清醒時而瘋癲,那次他出門沒有鎖好門,她跑了出去,不知怎麼掉到湖裏了,幸好被發現救了上來。“你也不要過於擔心,事情總會有轉機的,風徽仲是叛亂逃出去的,朝中不會都倒向他一方。”

“你不知道,如今風徽仲占據了北方八個州郡,身邊集聚了南越一多半的兵力。朝中的元老公然表示支持他,要風嵐禪讓,要我離開皇宮。有一些雖然不表態,但是稱病不上朝,是打算做壁上觀的。支持我的都是徽寧的舊部,徽寧執政時間短,除了那些從寧王府出來的部下,其他的人看見利益就忘了當初徽寧的恩情了。人啊,能有幾個看見利用不動心的?”她嘲諷一笑,風徽寧在的時候朝中大臣都跟老鼠見了貓一般,俯首貼耳,現在見她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便猖狂起來。

釋修轉開清冷的眸子,一絲無奈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他雖然武功高強,獨步天下,可是一個人再厲害也敵不過軍隊。他手中沒有她最需要的軍隊,幫不了她什麼,可是有一個人有,而且隻要她開口那個人就會幫她。“言暖,其實你可以讓……”

“不要說了,釋修,我不可以。”言暖打斷了他的話,他想說什麼她很清楚。求衛紹崢出兵平叛風徽仲,她不是沒想過,但是也隻是想想而已。衛紹崢不可能會幫她的,其他的事她相信隻要她開口,他就一定會做到。隻有這件事他不會,涉及家國利益他不會輕易決定。風徽仲叛亂說到底是南越內部的事,衛紹崢隻要出兵就變成了兩國之間的事,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可是……”釋修欲言又止,她現在已經沒有多少兵力可用了,隻要風徽仲攻打到都城,她就沒有機會了。到那時她該怎麼辦,帶著風嵐遠走天涯?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真的到了被逼宮的那一天,她該讓出皇權嗎?讓出徽寧拚著性命打下的江山?

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糕,風徽仲的軍隊很快就攻打到了離都城不遠的郡縣,那裏離都城步行隻有八天的時間。元翔去了南方召集兵馬,季銘盛掛帥跟風徽仲的軍隊交上了手,幾個回合下來雙方各有勝負。按照言暖的打算,是想拖延等到元翔召集兵馬回來,然後再一舉殲滅風徽仲。可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打亂了她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