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讓我任性一次(3 / 3)

隱約還記得,所有的一切便是從那雪天蓮蕊開始的。遇上枯葉,也是因為它。

或許,這便是命運,注定了她將要與他們相識,卻最後孤獨終老,一個人慢慢的消散。

月夜,對不起,今生,我不能陪你了。我曾許你生生世世,可我要食言,要負你了。我將自己的來生許給了他,枯葉……

忽然一個踉蹌,凰將離跌倒在地上,她似乎已經沒有再爬起來的力氣。整個人蜷縮在一起,雙手緊緊地環著自己的手臂,在茫茫的雪原中那麼的渺小,小到竟是讓人隨意的便忽略。

她緩緩的闔上雙眼,嘴角的笑容卻是越發的燦爛。

這樣,真好。

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呢。

千楚,姐姐來陪你了,黃泉路上記得等我。不過來世,不要再攤上我這般的姐姐了。

千楚,等我……

爹爹,等我……

風呼嘯著,似乎發出嗚咽的哭聲,那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似乎下得更急了,將雪地裏小小的身影覆蓋起來,如同是形成了一個青塚。

忽然,寧靜中一聲忍著心痛的呼喊傳出:“將離!將離!”

那裹著狐裘的身形自白雪中竄出,瞬間便是衝到了凰將離麵前。他臉色蒼白且焦急,卻是在探及那一抹微弱的脈搏時,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他將凰將離擁進懷裏,輕輕拂去她臉上的雪花,眼卻是漸漸的紅了,望著那慘白的臉低聲喃喃:“傻子,傻子,你這個傻子!”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卻是演變成了低聲的嗚咽,“為何?為何你要對自己這般殘忍……對我這般殘忍……你要走,我不攔你,但也請你不要不辭而別,讓我知曉你身在何處,去往哪裏啊……傻子……”

說著,枯葉將凰將離攔腰抱起,瘦弱的身體在他的懷中僵成一團。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懷抱,凰將離瞪大了空洞的雙眼,視覺的缺陷讓她的聽覺和感知有著從未有過的靈敏。她試著放鬆緊繃的身子,嘴角微微努動,卻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十二月,淩關,風雪封城,一個藍衣的男子扶著一個白衣的女子,上了閱江樓的頂樓,從此處望去,綿延的雪山盡收眼底。

枯葉將人帶來了淩關,他知曉,這人離開是為了什麼,盡管心有不甘,但他卻不願再看到那倒在雪地裏瑟瑟發抖的身影,那種即將要失去的心痛讓他徹夜難眠。

凰將離的目光空洞,毫無焦點,酒館中的食客們無不對這一男一女行注目禮。

“曦兒。”在經過凰將離同意後,枯葉便這般的稱呼她,“我們先吃飯好嗎?”話語中無限溫柔。

凰將離伸出一隻手,在桌麵上摸索著飯碗,卻不小心將剛剛才端上來的滾燙的湯打翻,飄著浮油的湯粘在凰將離的手上,白皙的手背立即泛紅。枯葉一麵緊張的將凰將離的手抓起來,仔細的擦拭著,一麵關切問道:“怎樣?燙疼了嗎?”又轉頭對樓下喊道,“小二,麻煩打一盆涼水過來。”

“沒事……”

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去她黯淡的眸子,更讓枯葉心痛了幾分。

“到淩關了麼?”

“到了……”不想瞞她,枯葉如實回答,這三天,凰將離總是這樣,要麼傻乎乎笑著落淚,要麼就沉默,他不知道她的心裏藏著什麼。

兩人頓時又陷入了寂靜。店小二打開一盆水,枯葉小心的幫凰將離輕輕地洗著手,酒館裏的人紛紛都向這裏側目,枯葉則是裝作沒看見一般,手上的動作未停。

鐺!鐺鐺!鐺!鐺鐺!遠處傳來鑼鼓的聲音,酒館裏的人頓時沸騰了起來,枯葉順著聲音傳來方向看去,一對人馬正簇擁著一個騎著白馬的男子,向此處走來。那男子身材挺拔,闊袖長裾,發束金環,秀眉入鬢,盡顯一種陽剛之美,赫然便是那青酌。

“快看……是青將軍。”

“聽聞將軍在尋什麼人呢?這幾日可是把淩關和南陲都尋遍了。”

“青將軍與鳳王爺相比,還是那鳳王爺更勝一籌啊。”

“聽說王爺娶了麒麟穀的眠燈呢。”

“可不是,這下子鳴鳳山莊又將要成為天下第一莊了。”

眾人紛紛竊竊私語,凰將離的手微微動了下,卻又很快的平靜下來。枯葉將她這一小小的情緒盡收眼底,眸中閃過一絲厲色。

鑼鼓聲越來越近了,枯葉往凰將離身邊靠了靠,使自己和她的身形被人群徹底的遮掩住。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原本擠在窗口一睹青酌風姿的人們又是喧鬧的回到了自己位置,完全將兩人暴露出來。

那原本已經離去的青酌似有所感的抬頭,琥珀色的目光與那空洞的眸子相觸,他的心猛然被揪緊,竟不是找到她的喜悅和瘋狂,而是一種沒來由的,酸楚。可當他視線觸及她身邊的枯葉時,臉色立即陰沉下來,向著身後士兵冷聲吩咐道:“將閱江樓給我包圍起來,不準放過任何人!”說完便是從馬上躍起,飛身向前,落在兩人桌前。

枯葉在青酌躍起那一刻,腰間長劍便是出鞘,另一隻手牢牢將凰將離護在懷裏,目光與青酌相對,完全不露懼色。

可青酌卻是未搭理他,徑自走到凰將離麵前,凝著那雙泛著白霧的眸子,沉聲問答:“你的眼?”

“瞎了啊。”凰將離扯了扯枯葉的衣袖,便是從他懷中滑出,依舊是坐在桌前,朝著青酌嫣然一笑,帶起她那彎月般的眼眸。

對上凰將離的眸子,微微帶上了一層薄霧,依然美得如此炫目。青酌明白為何會莫名的心悸,原來是為這般。

強壓下想要將人擁入懷裏的衝動,青酌再次冷下了臉,修長的手指向枯葉,冷冷道:“殺了他,跟我一起回去。”

微微錯愕,凰將離有些不明所以。她茫然地抬起眸子瞥了瞥枯葉,再看看青酌,片刻後又是笑了。她取下腰間那一直帶著的小葫蘆,輕輕的將木塞旋出,清冽的酒香便是蔓延開來。兩人凝著她的莫名的動作,雖是不解,卻也未阻止。

凰將離笑著,將酒葫蘆的酒一飲而盡,隨後便是被嗆咳嗽出聲,葫蘆應聲落在地上。枯葉已經管不了一旁虎視眈眈的人,連忙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這壺酒,真烈……”

話音落,漣水橫出,直刺青酌。

情至荼糜,生死蒼茫……

“快追!他們往雪山上逃了!”

“這大雪封山,貿然進山裏搜尋怕是有危險。”跟在頭領身後的將士站在雪山的邊緣躊躇不前隱隱有些不安。他這句話,讓準備上前的將士紛紛停下了腳步,麵麵相覷。

已經踏上山體的頭領回過頭來狠狠的瞪眼道:“難道你們要違抗軍令麼!”說著手中的刀便是揮出,在雪地上劈出一條長長的道路。

那些將士無奈的在心中歎了口氣,紛紛緊了緊身上的戰甲,毅然決然的踏上了那茫茫無際的雪山。誰也無法預知那雪山之上究竟會發生什麼。他們搜尋的兩人,一個是天朝的鳳儀公主,另一個,是公主的愛人,嗬嗬,違抗軍令,卻是要比背叛整個天朝來的輕鬆啊!

雪,簌簌的,無休止的下著。將兩人身上的狐裘一點一點的浸濕,可他們卻沒有停下腳步。枯葉背著凰將離已然不知行了多少路程。他一手護著背上的人,以防她掉下來,另一手握著劍駐在雪地之上,作為行走的依仗。

前麵是茫茫的雪山,身後是無數的追兵,而他們二人的身上皆是傷口無數,還未愈的傷,此番更是加重了。

凰將離將頭靠在枯葉的脖頸,溫熱的呼吸吹在他裸露在雪中的肌膚上,帶來一陣暖意。他縮了縮脖子,卻是讓凰將離警覺地抬起頭:“怎麼了?”

明白此刻凰將離此刻草木皆兵的心態,枯葉輕撫著她的背安慰著,腳下卻是未停:“無礙,你趴好了,別掉下來。這雪地涼,你的身子是再也受不住這冰冷了。”內力全失,此前她一人出走雪山便是讓這寒氣全數入了體,摧枯拉朽一般的將她本就殘破的身子破壞殆盡。

“你……將我放下吧。”凰將離這般說,環住他脖頸的手亦是鬆了幾許。她明白,青酌不會要她的命,而枯葉帶著這般的她亦是無法逃離的,隻有將她放下,他才能逃命。這般想著,凰將離便是溢出一絲微笑,隻要他活著,她怎樣都無所謂了。

“不!”感覺到背上人的心思,枯葉急急的搖頭,那護著她的手更加的用力,像是要將她禁錮在他的背上。枯葉沒有回答,但話語卻是那般的堅定:“我要背著你,翻過這些雪山。”

凰將離卻是輕笑出聲:“雪山之後,是另一座雪山,你能背我……翻過多少雪山?”

枯葉的身子微顫,卻也隻是那麼瞬間,他偏過頭,對上那雙滿是霧氣的眸子,“背到我死,也一定把你帶回他身邊!”

緩緩閉上眼,凰將離用力的環住那人,淚,就這般毫無征兆地溢出眼眶,卻是在空氣中瞬間凝結成冰,滴落在枯葉的脖頸上,又隨著衣襟滑進胸膛,在心口處融化成水滴,冰冷,卻也是溫暖的。凰將離不再說要讓他放下自己的話,一路便是緘默了下來。枯葉的耳邊隻能聽聞她微弱的呼吸和大雪簌簌的聲音。

良久,良久,枯葉在聽到那糯糯的聲音再次響起,在這冰天雪地之中,竟是如同江南的暖風,拂過他快要凍結的血液。

那人輕啟唇瓣,在他的耳邊低聲呢喃:“如果我的眼睛沒有被這場雪灼傷,我現在最想看到的人……是你……”

有她這樣一句話,即便是死,他亦是無憾了。此刻,他終是明白了當年南宮羽墨的心境,這樣一個人,哪怕,你隻能得到她一刻的回憶也是值得的。他們要的,便都隻是一刻,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寵愛,得到這樣一句回報,足夠了。

枯葉癡癡的笑出了聲,那臉上的麵具因雪水的浸透泛起了邊角,隨著他的笑聲一點一點的脫離,最後跌落在地上,被他一腳踩過掩埋在深雪之中。那蒼白得透明的容顏卻是前所未有的滿足,褪去了一切的偽裝,此刻的他,終於拾回了自己的身份。

寂靜的雪原中驀地傳來一陣陣整齊而規劃的腳步聲,鳳月夜明顯地感覺到背上凰將離的身子在那一瞬間緊繃起來。他停下腳步,警惕地望著四周,手中的太鳳驚藍赫然出鞘橫於胸前。

“出來罷,我知道是你。”鳳月夜話語間帶著輕笑,但握劍的手卻是沒有一刻放鬆,“青酌,藏頭露尾可不像你的作風。”

“嗬嗬,你們倒是能跑,一個瞎子,一個重傷難愈,來這雪山尋死。”伴隨著嗤笑,青色的身影便是自一片白色中飄然而出。琥珀色的眸微微從凰將離身上掠過,最後落在那已經沒有任何偽裝的臉上,“嗬,這是心願已了了?枯葉啊,枯葉,這般為她,竟是被這樣一句話就打動了?真是和那南宮羽墨一般的愚蠢。”

南宮羽墨,這四字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凰將離記憶的閥門,那快要被她遺忘的臉頰便是在她的腦海中慢慢的拚湊成一幅完整的畫。

大火,無邊無際的大火。燒紅了整個夜闌的夜空。那個人將她從火中拋離,看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被火舌一點一點的吞噬。

他在笑,一直都在笑。

他在說,這一生,能得將離一個真心的笑容,死而無憾了。

環住鳳月夜脖頸的手緊握成拳頭,她的身子漸漸變得冰冷,僵硬,然後生生地跌落在雪地之上。淚,傾瀉而出。是什麼讓她變得如此的脆弱了?凰將離想要撐起身子,可她低估了自己的虛弱,在撐起的那一刻又重重的倒下去。

鳳月夜看得心驚,亦是無暇去顧忌一旁虎視眈眈的青酌,將凰將離顫抖的身子摟進懷裏,他的動作急切卻是輕柔,緊得像是要將她融入他的血肉中。感覺到她的顫抖,鳳月夜脫下身上的狐裘裹住她,將他摟到自己胸口。

“胸口是最接近心髒的地方,你靠著我的胸口就不會冷了。”

那手纖細的手緊緊地拽住他胸口的衣襟,那般的用力,露出了泛白的指骨。凰將離那滿麵的淚痕更是讓鳳月夜心痛。他知曉,青酌的話讓她憶起了那個為她死去的人,那些為她死去的人。這樣一個纖瘦的女子,她的身上背負了太多的人命,太多的憂傷,如何叫人不心疼。

兩人若無旁人的互動讓原本就妒忌的青酌憤恨的紅了眼,玉簫直朝著鳳月夜而去,帶著凜冽的劍風和殺意。待鳳月夜欲躲之時已是晚了,此刻他若是躲開,那簫必然會刺進凰將離的身體。鳳月夜沒有絲毫的猶豫,將凰將離護在懷中。

利器劃破錦帛的聲響在兩人耳邊響起,凰將離拽緊了他的衣襟,睜大了那空洞的眸,她想要知曉眼前人的情況,卻奈何,什麼都看不到。“你……怎麼樣……”她戰戰兢兢的問,想要觸摸他的後背,卻是被他將手握在手中。

他忍住背後撕裂般的痛,和將要脫口噴出的血,搖搖頭,卻是赫然她看不到,終於是等那沸騰的鮮血平複之後才道:“無礙,你別擔心我。”

“可是……”

“你們已經沒有可是的機會了!”

青酌陰沉的話語剛落,那兩人熟悉的簫聲便又是響起。凰將離愕然地睜大眸子,她強撐著鳳月夜站起身來,腰間的漣水被重重的抽出,劃傷了自己的腰側。那簫聲一波比一波嘹亮,她那變得靈敏的聽覺已經聽到了四周雪慢慢的融合成雪屍的聲音。

她的心揪緊,右手被鳳月夜緊緊的握住,仍是感受不到他的溫度:“青酌,你瘋了麼?難道你真的要殺了我們?”

簫聲驟停,那該是無比驕傲的人兒,此刻卻是這般聲嘶力竭的質問著他,青酌的心再一次被揪緊,但他的麵上卻是沒有任何的憐憫:“我給過你機會了,將離,是你自己不珍惜,這不能怪我。”重重的一個音符,那群排列整齊的雪屍紛紛舉起手中的刀劍朝著兩人砍去,“今日,你們便做一對亡命鴛鴦吧!”

太鳳驚藍在空中劃出藍色的光芒,圍成一個圈將那女子牢牢的守護在其中,如同一尾冰藍的絕豔的鳳凰。牽著她右手的手微微有些鬆動,他笑著,感覺到又被那手握回。

驀然便是憶起了在那山頂別院之內,兩人也是這般攜手對敵。隻是,那時,或許還有生的希望,此次……

背後再次劃上了一道刀痕,溫熱的鮮血在還未流出傷口之時,便是被凍結成冰。每一刀,都將它們劃開,然後又凝結,一層疊著一層,直到讓他感覺不到痛楚。

身子越發的虛弱,但那雙眸卻是未從那揮舞著劍的女子身上移開。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以往不明白,不願意麵對的人。直至她從自己身邊離開,他才恍然的明白過來,所有的一切,權力,地位,都不及她萬分之一。

“曦兒……”他強壓下將要吐出的血,將人拉進自己的懷裏,手中的劍再一次將那欺近的雪屍劈開。

有那麼一瞬間,凰將離以為自己聽到了鳳月夜的呼聲,可當她依進那溫暖的胸膛時便是恍然醒悟。左手已經疲乏得握不住輕如綢緞般的漣水,任由它跌落在地上。她抬起眸子看向這人。

“我……背不了你一輩子了。”似乎依然是放棄了反抗,太鳳驚藍脫手直直地插進了那雪地之中。鳳月夜垂首,抵住她光潔的額頭,深若幽潭的眸子裏泛著無限的柔情和悔恨,“曦兒,你知道麼,從第一天遇上你,我便知道自己將要萬劫不複……咳咳……咳……”話未說完,便是被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給掩了去。鳳月夜騰出一隻手,感受到那喉頭終於壓製不住的腥甜,急忙的捂住,血,瞬間便是染紅了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