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3 / 3)

“卑鄙無恥!”

兩方的話似乎各自掉轉了陣營一般,聽得周圍捕快啼笑皆非。

楊英一聳眉毛,再一揮手,眾捕快十分熟練地撲上去奪了他們兵器,再用鐵鏈鐐銬將他們手足一一緊鎖,這才小心揭開那些繩網。其小心謹慎的態度著實令人歎服。

楊英就跟撈到寶物似的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咧開嘴一笑,道:“你們別不服氣,知道這一招是什麼來頭?告訴你們,這就叫做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落在本大爺手裏,是你們的黴氣,大爺我的福氣!”

“頭兒,那邊那幾個缺胳膊少腿的傷得很嚴重,是先送醫還是先羈押?”

這些捕快看來對於楊英的性格相當了然,全然不理會他的胡說八道,隻是一本正經報告公事。

“死不了就沒事!”楊英施施然地繞著這片空地走了幾步,突然停下,嚷道:“糟糕,竟然還走脫了一條漏網之魚!”

地上除了他們這群人踩出來的雜亂腳印,分明還有著清晰的馬蹄印留下。剛才隻顧著捉住眼前這幾個殺手,完全忘記之前看到的還有一名騎馬的人不見。在楊英看來……雖然沒看清那人到底是誰,但見官就躲,顯然並非良民。

當下便招手喚來幾名捕快跟在自己左右,看著馬蹄印延伸去的方向追進那片樹林。

居然這樣還被發現。

凰將離搖搖頭,楊英這家夥果然頗有兩下子,一般人看到馬蹄遠去,哪會跟著追來。偏偏自己要去的地方,非得取道這裏不可,就近躲藏的後果就是現在又得與楊英對上。看到楊英猶如捉魚一般捉到那幾名殺手,凰將離可不覺得自己就能夠輕易逃脫出去。

樹林裏好在那些繩網完全撒不開,倒也未必能夠難得住自己。但本來就不打算惹起他們的注意,就算製服了楊英,不惹得那些捕快一同來圍捕自己才奇怪。

這時候如果放馬疾馳,楊英一樣追不到,但現在還往群山逃去,怎麼想也覺得不甘心。

幾下馬蹄聲,忽然在樹林左旁響起。

一個相當清泠的聲音,也同時傳進耳裏。

“發生什麼事了?”

凰將離怔在當場,明顯聽見楊英與那幾個捕快迅速撲向新出現的那個人,那人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將麵臨什麼樣的危險。

枯葉雖然厲害,但此刻的他捂住自己的手臂,臉色煞白,那傷口竟是與自己在久離身上看到的一樣。。

有枯葉的突然出現混淆楊英等人的視聽,對凰將離來說原本是再該慶幸不過的好事,然而讓枯葉成為自己的替罪羔羊,怎麼也說不過去。

凰將離一按劍,策馬向左奔去。

馬蹄聲前後響起,楊英回頭一看,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們兩個,這可是自投羅網來了。兒郎們,都給我撒網!”

他左右四名捕快轟然相應,兩張大網立時向凰將離落下。凰將離剛出樹林,那些網雖然落下,但她隻需後退幾步忘就會被掛在樹上。可惜的是另一邊兩張網也朝著枯葉而去。

凰將離離鞍飛起,一腳勾住網子邊緣,接著空中用力一踢,這張忘立即卷著接踵飛來的另一張倒轉回去。兩名捕快撒網技術再熟練,也對反落回己方頭上的繩網素手無策,一時間連同猝不及防的楊英在內,五個人均被罩在網中,哇哇大叫。

撒向枯葉的網也因被翻轉回來的網壓下而沒能順利網住枯葉,凰將離一騎踢踢踏踏奔到枯葉旁邊笑道:“既然是自投羅網,少不得楊大俠,楊大人要將自己送進監牢了。”

“呸呸呸!你這個陰險無恥的卑鄙小人,如果不是你故意讓那小子吸引我們的注意,怎麼可能被你偷襲得手!”楊英這回嚐到慣常本來是自己給別人嚐的苦頭,還好兩邊沒人在拉網,否則那樣掙紮,非被網繩上的鐵鉤掛到皮開肉綻不可。

凰將離懶得理他,探手一拉枯葉坐下馬匹的轡頭,道:“走。”撇下在網中猶自掙紮不休的楊英等人朝鎮上疾馳。

兩人並兩人並轡奔到小鎮街道上,方才放緩速度。枯葉麵色蒼白,呼吸微顯淩亂,也才開口道:“看來我來得還算及時。”

“你……是來尋我的?”凰將離有些驚愕,隨即便又是快速的斂去,嘴角剩下淡淡的笑意,“用酒先清洗清洗傷口吧。”

枯葉順從的讓凰將離撕開他的衣服,將酒噴在傷口處,辛辣之感讓枯葉忍不住顫抖,原本那蒼白的臉龐更是沒有一滴血色。凰將離凝著他的臉色,手下卻是輕柔了不少。扯下自己的紗衣將那深可見骨的傷口隨意的包紮,凰將離環顧四周道:“我想我們該立刻離開這裏。”

枯葉整理好自己的衣裳,便是翻身上馬,隻是神色淡然的瞥了眼凰將離便是到:“我先走。”

去引開那些人。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便是已然策馬離開,徒留凰將離愣愣的站在原地望著那疾行而去的背影,啼笑皆非。

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卻是沒想重逢是在這般的情況下,他又救了一次?嗬嗬,低頭輕笑,凰將離亦是不做停留的離開。

青衣沽酒看梅花,素鞭打馬過陵下。

凰將離放馬疾馳,本指望再次追上身體不便的枯葉,然而在那條通往東南方的道路上追了近半個時辰也沒有見到對方影子,不由她不認為對方已與自己岔開了道路。

罷了,而今自己後有追兵,前伏殺機,也不是個相談的好時機。盡管回想起枯葉蒼白的麵孔和和按在左腹部的手掌下浸染著零星血跡的衣襟時仍有點放心不下,她這卻完全是自顧不暇,哪還有精力去考慮其他的事。

隻是這一路,走得也未免太過順利,竟沒遇到一個殺手。

莫非是運氣又轉回來了?凰將離失笑,這似乎不太可能。在那三位的追殺令下好象還沒有“好運氣”足以抵擋其勢。更大可能反而是那些殺手不比之前的莽撞,更加謹慎小心.

也罷,再往前行半日左右,到達淩關走水路就輕鬆得多。

正這樣想著,馬蹄聲伴著一股濃烈殺氣便自背後追來。凰將離回頭一望,幾乎沒笑出聲來。

這一個追來的殺手,若是忽略掉那道逼人的殺氣,完全可看作是一個屠夫。他的馬匹也算得上是雄駿非凡,但被馬上騎手那更為強壯的身軀一壓,簡直就像頭小毛驢般楚楚可憐。一顆油光可鑒的光亮頭顱絕不會讓人以為是佛門剃度,反而更像是髡首的犯人。當然,窮凶極惡的麵容上毫不掩飾的猙獰疤痕在這種印象中起了關鍵作用。

瞧見凰將離回頭,“屠夫”一振手中大刀,暴雷般大喝:“咄!納命來!”

“我暫時還不想。”雖然那匹馬一副不堪重負的樣子,對方急速衝撞過來的力道也不可小覷。凰將離嘴上開著玩笑,手下卻完全不敢怠慢,偏身撥馬與“屠夫”錯身而過,漣水隻出腰間半截,輕巧地抵過對方刀鋒,叮當悅耳。

“休走!”又是平地一聲驚雷,“屠夫”一招落空,挽韁臂膀上肌肉塊塊賁張突出,硬生生將自己的馬匹扭轉回頭。

那馬一聲哀號,聽得凰將離煞是不忍,兜馬回轉,歎氣道:“這是何必。”

“屠夫”哈哈一笑,道:“老子運氣就好,雖然來得遲了點兒,卻剛巧碰上正主兒。不像那群蠢物,辦正事途中居然惹上別的麻煩,給人耍著玩兒。”

這家夥要和楊英對上,肯定相當好看。凰將離正在考慮兩人一個老子一個大爺究竟孰優孰劣,卻被他末一句話弄得一怔,不由插口道:“什麼人那麼厲害?”

“老子這就叫你知道什麼人厲害!”

一瞪怪眼便又提刀斬來,凰將離意識到這不是個喝茶聊天的好地方,對方也不是個適合一起喝茶聊天的人,隻有閉嘴。

“鼠輩!你就這點能耐!”

重型兵器加上疾馳帶起的慣性力量,很少有人能夠避開。因此“屠夫”對凰將離竟然再次閃過自己的攻擊著實暴跳不已,可苦了他那匹坐騎。

“足夠逗著你玩了。”說得輕鬆,他的那柄大刀事實也不那麼好躲。凰將離漣水完全抽出,忍不住又問:“這是說本來你和人約好一同來狙擊我?”

“老子一個人就綽綽有餘了!”

“其他人呢?”難道說自己真的運氣回轉,巧遇貴人相助?

“你這麼想死得明白,老子就告訴你好了。老子遲了些時候趕去和他們彙合,結果遠遠就看見他們在一片亂石堆裏沒頭蒼蠅般到處亂撞。老子當然沒那麼傻還跑過去跟他們同甘共苦,何況那不知道從那冒出來的鬼小子一手陣勢擺出來也實在不好惹……”

“我改變主意了。”剛才還隻是閃避的凰將離忽然一提韁繩,徑直衝向“屠夫”麵前。

“屠夫”眼中精光暴閃,哈哈大笑:“來得好!”手中大刀雷霆萬鈞地當頭斬下,看來其實在看似大大咧咧的說話中也未曾放鬆警惕。

凰將離充耳不聞,隻是左手袖中飛出一把匕首向上揮去打向屠夫大刀,右手劍鋒則已趁隙攻入,閃電般一擊收回,跟著也向壓頂而來的刀鋒揮擊。

“我本打算把你扔給楊英的,現在看來還是趁早解決比較好。”

萬鈞之勢瞬間土崩瓦解,一道血線自“屠夫”心口猛地裂開,強有力地跳動的心髒使鮮血湧泉般噴薄而出,連那把沉重的大刀也被凰將離一劍斬飛。

“好……”似乎無法形容凰將離那迅捷靈敏的動作,隻是快字,沒辦法說清她行動的協調和果斷。哪怕是回想起來,剛才的那些舉動也絕不止是“快”字就能夠解釋得清的。迅速失血的“屠夫”隻咕嘟嘟地動了動喉結,剩下的話卻被喉頭湧出的血液噎住,砰地栽下地麵。他的馬又是一聲嘶鳴,不過聽不出來悲傷。

削斷那匹馬身上的鞍韉和轡頭皮帶,凰將離催馬回頭,不覺苦笑:“唉,這又是何苦來的。”

看到那濺在碎石上,草叢裏,枯枝上,一地的血時,凰將離一顆心幾乎沒跳出胸腔,跳下馬背時差一點就被馬鐙勾住了腳。

好在想起枯葉那一手陣法使來簡直沒人能近得他的身,才總算放下半顆心。

另半顆仍舊懸著,這四周死寂一片,除卻頭頂幾隻被這濃烈血腥吸引過來的烏鴉在盤旋大叫,竟沒半點響動。能望見的碎石堆裏盡是血染的屍骨,這叫她如何能平得下氣。

隨手將韁繩扔在馬身上,三兩步跑至那些石堆前,忽然發覺自己無疑就像是個傻瓜。

她對這陣法可謂全然不懂,上次在素青那裏急智學來的步法能否照用在這裏且先不說,光是那些步法她也已經忘記大半,怎能進去找出枯葉來。

停在一堆碎石前打個圈子,凰將離深吸一口氣,才讓焦躁難安的心情稍為平息。衝動對她來說隻能鑄成大錯,縱然其實一開始,作為一個冷靜理智的人就不應該再轉回頭來。既然現在她已站在這裏,就該盡量讓後果變得不那麼無法收拾。

勉強的鎮定使她定下心神,再一次掃視眼前的修羅殺場,所得的效果卻是輕微的頭暈目眩,口幹舌躁。

無可否認,她殺過很多人,見過或許更多死狀慘烈的屍體,然而眼前這些掩藏在雜亂石陣中的屍體中卻可能有自己的朋友,著實算得上頭一次經驗。看不出枯葉是否也是這毛骨悚然景象中的一個,凰將離放棄了考驗自己的眼力和浪費時間,迅速做了決定。

“枯葉!”

他可能已經聽不見了。

寂然無聲。烏鴉們依舊在喋喋不休地眼饞著那些它們無法吃到的食物,應該是陣法阻擋了它們的奢望。但它們的聒噪隻令他情緒更加糟糕,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心髒最底部正升起一股極度的冰寒,慢慢蠶食著它本來的溫暖。那讓她頓時產生一種想要嘔吐的不適感。

“枯葉!”

明知道不會有回應的呼喊,這比起確知的噩耗更令人窒息。凰將離一推劍身便朝陣中走去,腳下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精神倒還算高度集中,按著劍簧預備應付一切可能發生的危險。

那一步還未踏下,枯葉細如蚊蚋的虛弱聲音便傳進耳裏。

“別進來!”

這一聲幾乎令凰將離一驚之下收不住步子,踉蹌退回,心中不知該喜該憂,隻是關切的話已不由自主衝口而出:“你怎麼樣?”

“……還好。”

就連簡單的回答也需要儲蓄力氣,凰將離聽得一陣難過,隻恨沒辦法將自己的力氣度過他,繼而懊惱起自己的不懂陣法,道:“能自己走出來麼?”

“我呆在這裏,也不會死。”

凰將離一怔,覺到每多說一個字都在損耗他本就不夠的體力,但他的說法卻也實在讓人無法放心,隻有苦笑:“話不是這麼說。若你不出來,隻好我進去,總得看看你傷勢如何。”

“多管閑事!”話聲未落,枯葉突然咳嗽起來,凰將離心中一凜,這分明是說他同時還受了嚴重的內傷。偏偏這個傷重之人毫無自覺,猶在冷言相向:“你就算回來也隻會添亂而已。”

這句話正中靶心,凰將離心裏挫敗感正濃,聽到不禁挑起眉毛。

“這些殺手好象本是衝我來的。”

“……”

枯葉看來無言以對,凰將離話才出口,已經後悔了自己的一時口快。枯葉若想讓她知道,想必也不會刻意如此冷淡,何況他若是真生起氣來,傷勢總不免加重。也是頭一回覺到手足無措是個什麼滋味,張口想要說些話來彌補剛才的無心之失,卻總覺不管說什麼也隻會更引起他的反感而已。

這才是十足的傻子!

凰將離拊額暗歎,懊悔已極。枯葉那樣高傲的一個人,怎容得被她搶白。單是看著那張睫毛低垂的蒼白臉孔上冷若寒冰的神色,就看得出對方是什麼樣的心情。

“枯葉!”

枯葉搖搖晃晃自亂石中站起,那樣子似乎連步子也踏不穩,凰將離大喜之後不由大驚,浸透血漬的一襲白衣看來觸目驚心,讓凰將離再次焦躁起來,朝他伸出手。

“不能走的話,我把這陣毀了進來。”這情況已沒法再保持冷靜,凰將離幾乎立即就要拔出劍來挑飛這些石塊,枯葉有氣無力的聲音再次及時製止了他。

“陣勢殘缺變動,隻會讓我更難以應付。”

表情語氣無一不在示意著凰將離根本就不應該,也沒必要出現在這裏。

知道自己理虧,卻完全不打算看懂他的意思,凰將離放下劍等他艱難地繞開石堆走近,一出來就急忙扶住他。枯葉的力氣似乎告罄,被他一碰就身體一軟,差點栽倒地上,還好凰將離及時將他抱起來。新鮮的血鏽味道直撲鼻腔,她皺起眉頭,小心將枯葉放到幹淨的草地上,低頭去檢視他的傷勢。

枯葉輕微掙紮了一下,卻因為身體乏力而作罷,隻能任由她迅速而不容反駁地替自己處理傷口,仍有不甘似的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專心揭開傷口周圍快凝結到一起的衣物,凰將離對此隻回以啼笑皆非的三個字:“別說話!”回頭打了聲呼哨,將馬喚回身邊,取下酒壺和包袱,咬開壺塞,含了口酒替他清洗傷口。酒液浸入骨肉的刺痛令枯葉微微蹙起眉毛,凰將離接著手法輕巧地給他敷上藥,撕下幹淨柔軟的布條包紮。那種發著燙的疼痛感慢慢消下去,十分舒適。

凰將離處理傷口的方式熟練而溫柔,讓他幾乎感覺不到額外的痛楚。枯葉的精神恢複了一些,看來也不打算聽從凰將離的吩咐,那張臉就像是戴著一個麵具,無動於衷地繼續道:“你何必在這裏浪費時間。”

“我不覺得這是浪費時間。”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傷處理下去,凰將離把手伸向他腹部淩亂包裹著的布條,枯葉本來是無力地倚靠在她的肩頭上,突然挺起身體急著試圖拉開凰將離的手。凰將離一隻手壓製住他,另一隻手已經將它解開來,頓時有種想狠狠揍他一頓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