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便這樣僵著,也不問誰對誰錯。鳳千楚進來瞧見了這兩人劍拔弩張的架勢,不明所以,走至流燭身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
“怎麼了?鬧別扭了?”
流燭扭過頭,瞧都不瞧她一眼。她又看看鳳月夜,那人目光堅定,見鳳千楚看向自己,麵上也有幾分的歉意。
鳳千楚從小與鳳月夜一同長大,知他行事為人穩重,不與一般小事見識,即使當初凰將離多次忤逆於他,他也隻是一直按捺不住的氣惱,可後來仍是為了凰將離奔波勞累,就是之後流燭幾番刁難挑釁,他而是顧全大局,不願傷了大家的情麵,隻要不死碰到了他的死角,其寬大胸襟可見一斑。
可這流燭總是有股小脾氣,鳳千楚不知他對凰將離究竟抱有怎樣的感情,對眠燈也是愛護有加,幾番周折雖是心緒難平卻也不見得有鳳月夜那番氣魄。
她思索至此,便陪好道:“月夜哥別與他一般見識,流燭年紀尚輕還不懂事,若何處又做得不對,你且由著他點。”
這話全是為流燭所說,可流燭聽了,心裏總有股子不爽的勁頭,喝道:“我何時不懂事了?我也二十了,差不了他幾歲!”
鳳千楚聽了便覺好笑,知他還惱著,笑道:“你差不了他幾歲那是對的,可我的話你總得聽聽吧,我雖不知曉你對將離姐究竟抱怎樣的感情,但總覺得你是關心她的,我是她的妹妹。”
流燭心中不快,氣鼓鼓地看著鳳千楚笑吟吟地臉,瞪了她一眼,無理道:“你就護著他把!也不知道他鳳月夜有什麼妖術,迷得凰將離懷了她的孩子,還將眠燈給洪了過去。不就長了張俊臉嗎,蠱惑人心的混帳!”
原本抱著醫書看熱鬧的眠燈聽了此話後,怒不可遏地將醫書砸到他頭上,下一秒人便是到了流燭麵前,大大的眸子惡狠狠地瞪著他,“臭小子說什麼呢!”懲戒般地捏了他的臉,也不覺兩人之間的動作有何曖昧之處。
流燭先是被砸,又被捏了臉頰,但見那始作俑者是自己的小師妹,也隻能壓下怒氣無奈地推開她。隻是對鳳千楚卻是瞪著,憤憤的不說話。
“香我給你拿來了,你瞧瞧是不是,這節骨眼上鬧什麼臭脾氣。”
鳳千楚把香遞給他,流燭倒是瞧也不瞧到,“拿來就拿來了,給我瞧什麼!高興就使喚我,不高興就罵我臭小子,我哪裏給你們這麼好擺弄!我告訴你們,我不管你們的事,你們也休來管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好過。”
流燭這般發泄,又狠狠瞪了眼一語不發的鳳月夜,甩袖便走,若不是顧念到凰將離,隻怕他這會要將那木門摔得啪啦響才罷休。
鳳千楚被他攪得氣惱,亦是憤憤然:“我好心護你,你還不領情!不識好人心!”
“日後不要管他了。”知曉他那番話中亦是包含了自己,眠燈半闔起眸子,嘟嘟嘴。
流燭的聲音即刻傳來:“不管便不管,我不稀罕!”
“你!”眠燈的眼頓時瞪大,正欲發怒餘光瞥見鳳月夜定定瞧著自己,也不好發作,隻得忍下,轉身陪好道:“你別聽他胡鬧,他就是如此率性的人,總會惹得他人不快。鳳莊主你是好人,且遷就遷就那混小子。”
“你再背地裏罵我混小子,你……”
“流燭你給我閉嘴!”眠燈一時忍不住,怒聲怒氣地衝流燭吼了句,就聽他遠遠地嗤了嗤鼻,也未有再鬧。
眠燈這邊笑得難看,隱忍著跑去教訓流燭的念頭,從鳳千楚手中接過熏香,找到香爐,將安神香燃起。她放置好香爐,替凰將離掖了掖被角,這才冷靜下些,又款款道:“流燭是最疼我的師兄,聽聞我要嫁鳳莊主,心中定是有些不快的,他雖時常惡作劇,但本性卻是不壞。我也知鳳莊主不喜與人多話,若那小子又來惹事,你便一句也不要睬他,他自己得了個無趣,便也學乖了。”
鳳月夜點點頭,示意他將這話記下了,眠燈微微一笑,提著裙擺便是出了屋子,且去找那流燭算賬。
待屋內的人都出去,鳳月夜勾了勾唇角,但又很快地斂下笑臉,脈脈望向沉睡安靜的凰將離,心中隻念:我會為你準備一切,你定要等我。
一旁的香爐靜靜燃燒,一如凰將離深沉安穩的睡眠,波瀾不起。
眠燈在水榭尋了一圈也不見流燭,半晌才見著他坐在屋頂上,一個人發著呆。輕笑一聲,足尖輕點便是坐在流燭的身邊。
“還生氣呢?師兄?別惱了,你瞧人家鳳月夜都這麼大氣,你就能讓我省省心?”
流燭瞟了她一眼,傲氣地仰起頭,嘴裏叼著根草莖,把那小草咬得直晃蕩。
瞧著流燭不願搭理自己的模樣,也知曉他究竟在為何生氣,無奈輕笑道:“我在麒麟穀這麼多年,從我懂事起,便是在這,水榭是兒時最快樂的記憶。我叫你了十六年的師兄,我難道還會做什麼對你和麒麟穀不利的事情嗎?我知,你生氣我未曾與你,與師傅商量便私自與那鳳月夜定下了親事。有些時候,我也是身不由自的,鳴鳳山莊雖名聲大不如前,但也還是威名赫赫的。就算我不能與鳳月夜結為真正的夫妻,但也能借著那個名頭,為麒麟穀的未來做打算。”
“師傅,畢竟,年老了。人,不可能一輩子活在這世上。往後麒麟穀穀主的位置,必然是大師兄。可大師兄的性子,麒麟穀怕是又該隱居塵世了。這樣的年年歲歲,怕是世人會忘記麒麟穀的存在吧。”
感歎一聲,眠燈也不去看流燭,徑直躺在他的身邊,雙臂枕在腦後,閉眼沉思。說到底,不過就是為了自己而已。她先前同鳳千楚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直叫她現在覺得可笑。
原本以為流燭會明白自己的心思,卻不料流燭心中不快,一口吐掉那草莖,趴在屋頂上反駁道:“打小酒認定眠燈你是我的,誰人也搶不走你。可如今你卻說要嫁予那鳳月夜,這算個什麼道理!我知他心胸寬廣不願與我計較,我也知自己有時口不擇言,可我就咽不下那口惡氣!那鳳千楚又來做好人,幾番話雖是為我的好,可我終究聽著不快。我不單惱你更是惱他!你如覺得我當真無可救藥,日後更不要搭理我,我流燭從不自認虧欠於人,現今就欠那鳳千楚一筆人情。”
他一番言辭極為誠懇,雖透著隱隱不滿,但眠燈聽得出他口氣中高傲的歉意。但更令流燭想不到的是,看似簡簡單單的眠燈居然有如此複雜的心思,不禁暗歎一聲:“眠燈,你適才說的那些,我都懂,可我卻不覺得,那是唯一保存麒麟穀的法子。”
眠燈睜開眼,側過身直直地看向他:“那你有什麼法子?”
被那幽幽地眸子看得一陣心悸,流燭抿了抿嘴,“將那凰將離治好,他們兩人便是欠下了麒麟穀一筆人情,倒是,再讓他們答應往後的一百年內定保麒麟穀周全便是。”
眨了眨眸子,似乎在思考著這法子的可行性。最後眠燈無奈地點點頭:“再說吧,目前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將人醫好,兩個人,一個都不能少啊。”
“嗬,是啊,一個都不能少,”流燭將眠燈拉起來,神情卻是有些恍惚著:“一個都不能少,若是少了一個,鳳月夜怕是會將整個麒麟穀拿來為他陪葬吧。”
“既然你知曉這事情的嚴重,那還不去給人家好好的道個歉,然後好好為那凰將離醫治!”重重地在流燭腦上拍了一下,卻不料碰到了他額角的傷口,便聽得流燭一聲冷哼,“你這傷!”
流燭倒是灑脫,揮手道:“無礙,方才磕著了。”
眠燈無奈地搖搖頭,拉過流燭直奔藥房,“二師兄,看來這輩子都不能讓我省心了。”
“嗬嗬,那小師妹你就照顧師兄一輩子,我將離要成了孤家寡人就都賴著小師妹你了。”
他雖是無意的調侃一句,卻教眠燈臉紅得直到了脖頸。他們二人走過凰將離的房間,流燭向進去看看,被眠燈一把拉過,她沒好氣道:“你這傷再不治,到時破相了我就真不管了。”
流燭笑笑,便也隨著她走了。
房中的香爐靜靜焚燒,香氣四溢充盈,源源不斷地自爐中嫋嫋升起。原本沉睡的凰將離忽不安地動了動身子,雙手掩在腹上,安詳的神色出現一絲痛苦。
“喏,等會兒拿著這個,去和他道個歉,你們兩人,和解和解吧。”
“小燈兒你就是喜歡做好人,真不曉得……”
“嘖!”
“啊!你你你!”
眠燈聽到流燭不滿的嘟囔聲,輕嘖一聲,替他塗著藥酒的食指稍一用力,流燭便哇哇大叫起來,一把拂開她使壞的手,向後連連退去。
眠燈美目一挑,直直把他抓回來,牢牢按住,道:“你師妹我呢,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每天要吃飯要睡覺,現在在你這裏,順便照顧照顧這個師兄,再順便等著那小寶寶快點從凰將離的肚子裏出來,其他事情呢,我懶得管,也管不了,懂否?”她的眼角略略上挑,其中無不精明算計。
流燭皺著眉,盯了她半晌,這才諾諾道:“懂。”
“很好,然後,既然我住你這裏,你為主,我為客,自該好生待我,然否?”
這下,她的眼光中帶了些威脅,流燭從未見她這般,不禁有些難以回神,又是愣愣一聲,“然。”
“我為客,若向主人家提些小小的住宿要求,可謂失禮?”
“自然不會。”
“嗬嗬,如此甚好,甚好。”
流燭看著她明媚的笑臉,寒毛直直豎起,心底早把眠燈打量了十七八遍,饒是看不出她意欲何為。
“那就請君拿著這兩壺佳釀,與外麵那人和解和解,好讓身為客的我能得一席清幽之地休息,可否?”
又是一個問句。
流燭暗地裏把牙磨得咯咯作響,就差沒一口回拒。他本是傲氣之人,避開鳳月夜不再生何事端已是極大的耐性,此刻叫他前去賠禮,自是不幹。眠燈又是眼巴巴地望著他,眼中的光芒早將心裏的小小計謀暴露無遺。她說得極為簡易,換一清淨,可對流燭來說,卻不似唇邊一句話語能輕飄飄地飛走的事情。
他一扭頭,大步一跨,頭也不回道:“我去看凰將離。”
“誒誒!”眠燈連忙拉住他,嗔道:“你真是不明事理!總是怪我多管閑事,自己可曾讓人少操心過?”
流燭腳步一僵,有些許服軟之意。眠燈見激他不得,又柔聲道:“你且為凰將離想想,若是她醒來便見你二人劍拔弩張,心中自是難受。你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你卻與鳳月夜敵對,豈不是叫凰將離難堪?”
目光微閃,流燭深深地歎了口氣,回頭便瞧見眠燈一臉諂媚的笑臉。他臉色沉靜。
眠燈笑了一會兒,不禁有些僵了,輕咳了幾聲,看向流燭,“怎麼?還是不願意去麼?”
流燭未曾應聲,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是難得的沉著,讓他周身散發出淡淡的穩重氣息來。眠燈起初還一派正經地與他對視,可後來,竟慢慢羞赧起來,一雙杏眼,開始滴溜溜地打轉。
流燭看著她緩緩變紅的雙頰,緩緩地抬起手撫上她微熱的臉頰,周圍的氣流都已是緩緩的。就在他有些粗糙的指腹撫上她的臉頰時,眠燈渾身一顫,睜大了眼睛望向他,見他仍是靜靜的,紅暈便染到了耳尖。
此刻的流燭,忽然動了。他深沉著目光,視線如磐石絲毫不移,漸漸靠近眠燈。漸近!漸近!他溫熱的氣息現在幾乎是迎麵而來,任是眠燈將脖子縮得緊緊一團,也難逃他氣息的籠罩。
眠燈臉頰的寒毛已在顫抖:“流……流流流……”
就在她縮得脖子都酸痛的時候,流燭忽地在她臉頰上輕啄一下,就如一層薄霧輕輕一籠,又瞬間散去。眠燈呼吸一滯,險些眼前一黑,軟到在地,但她的自持讓她做不到。就這可憐的自持,眠燈在下一刻就聽到……
“好燈兒多謝你了!我去也!”
隨即流燭矯健的身形微晃,一道清風閃過門間,宛如蕩在了眠燈溫熱的心頭。
半晌,房裏傳出一聲……
“流燭,你小子又戲耍於我!”
是怒喝,十足的怒喝,驚起群鳥飛翔天際。
坐在溪水邊細細拭著長劍的鳳月夜將那聲怒喝,群起的鳥鳴,夾雜著嬉笑聲和腳下行走的風色盡收耳中。他輕抿薄唇,臉上淡漠神情不變,並未揚起絲毫微笑,但忽然憶起,似乎也這般對自己怒喝過,那惱怒的,理虧的,帶著少女特有的青澀的羞怯,深深印在心底,漸漸成痕成印,永難抹去。
快些醒來吧,我有千言萬語未對你說,有千般情意未對你明,我憧憬的、期待的,竟有些難以自持了!
他眼中閃過一瞬狂野的喜悅,僅僅隻是瞬間,再次清澈如波。
房中是濃濃的熏香的氣息。凰將離的胸口越發覺得壓抑,腹中時有時無的疼痛絲絲地掠過,輕得讓她找不到根源,卻煩得她呼吸不暢。
凰將離不悅地微側著頭,她稍一動,痛感便立即消失了,她將輕皺的眉緩緩散開,卻在下一刻瞬間激到頂點的絞痛中睜開了雙眸。
流燭站在鳳月夜身邊,輕抬下巴,仍是一副高傲的做派。鳳月夜瞧了他一眼,目光也不打量,有轉過頭,輕拭著光滑的劍身。流燭心中本是不願,見他這副德行,正想輕哼一聲走人,卻聽他淡淡的聲音傳來。
“好。”
流燭身子一僵,半晌轉過角度,細細打量起這位波瀾不驚的“情敵”。他走近幾步,冷冷應道:“不好。”順勢將酒壺塞到他懷裏,自己則在溪邊一塊大石上躺下,半斜著身子,無不瀟灑自在。
鳳月夜也不搭理,也不惱怒,繼續靜靜地拭著劍身。流燭瞧了瞧劍身上輝映著的光芒,冷聲嗤著:“想不到我流燭也有這麼一天啊,居然和我的情敵坐在一起喝酒,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他的口氣中無不譏諷,全然忘記了眠燈交付他的話,依舊我行我素。鳳月夜此刻冷靜得很,哪兒會計較。
“喂!你又不搭理我是吧!虧得我下了好大的決心來和你賠禮,你就這般擺臉色給我看?”
鳳月夜聽了,心裏直想笑。這小子要真心賠禮,哪兒要這時?早不就來來。還不是那眠燈好言相勸,指不定還是坑蒙拐騙來的。這話他全在心裏說了。要是真說出來,定要給流燭和眠燈兩人齊齊嗬斥一番,他抬頭,帶上淡淡淺淺的笑意,道:“不敢。”
“哼。”流燭輕哼一聲,見他笑得不假,言語也未不敬,竟有些許不安起來。這人總是襯得他無禮!姑且不與他計較。他一舉酒壺,淡淡道:“方才之事,是我不對,你別介意。”
他口氣直得像在背書,鳳月夜本就不惱,隻是當時麵對凰將離心緒難定,這才怒喝他一聲,至於流燭現今口氣如何,他更是不在意。
“無礙。”
流燭聽他應了,心中不覺鬆了鬆,嘴上卻譏道:“這般大方?”
鳳月夜瞥了他一眼,不曾有言。流燭又見他淡然,心中這下大喜道:“這般氣量,我服!”他一言雖簡,又帶著慣有的傲氣,但其中隱隱透著的興奮卻是真摯的。
鳳月夜知道他是高興了,亦不做聲,權當沒有看見。流燭的嫩,便嫩在這點。
他嘿嘿笑了兩聲,坐起身來,道:“我隻道你惱怒於我,不肯聽我之言,如今看來,你亦是君子,善,甚善。”此刻的他早已忘了那日眼前人性情大變要至於他死地。流燭搖晃著酒壺,將壺內的酒一飲而盡,臉上還帶著痛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