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月夜的眸中閃過一道凶光,可流燭卻視而不見,示威完畢才得意地閉上嘴,目光毫不怯弱。鳳月夜直到他閉嘴了,才轉過頭,細細擦著凰將離的脖頸。
鳳千楚不期然地在竹林中遇到了提著食盒從麒麟穀內過來的眠燈。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十六歲的年紀看上去比青琉還要可愛幾分。隻是她的刁蠻性子卻是讓鳳千楚不敢恭維,還有那……莫名的婚約。
眠燈知曉眼前的人在腹誹著她,也不在意,歪著頭狀似一副天真模樣。手指在食盒上敲了敲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你難道就不曾想過,凰將離未成親,先懷孕會對鳴鳳山莊和她的自己名聲造成多大的傷害麼?”
“月夜哥不會在乎那些。”鳳千楚不動聲色道。
“是,他是不在乎。都能承認自己是幽冥,與天山勾結,又怎麼會在乎這些?”眠燈莞爾一笑,但那笑意又很快的斂去,“鳳月夜不在乎,那凰將離會不在乎麼?凰將離是鳳子衿的女兒,等於說整個鳴鳳山莊都是凰將離的,她難道在不在乎自己父親親手建造的王國麼?”
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鳳千楚在意的事,終究還是那句,凰將離才是鳳子衿的女兒。若真是這般,她又是誰?鳳月夜又是誰?若他們真不是鳳子衿的子女,那為何,這麼多年來,鳳子衿來營造這樣的一個假象,為何讓凰將離變成孤兒……
所有的的一切就像是一團濃霧,將她籠罩起來,她在其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彷徨著,一直一直都彷徨著。
良久良久,鳳千楚才出聲:“你為何會知道這些?”
“麒麟穀在這世上存在這麼多年,知曉這江湖上許許多多的事,雖沒有百曉堂來得那般的精細,但也是略知一二的。師父偶爾會提及那些往事,我們原先也就當故事聽聽,哪知會有這麼多的秘辛。”眠燈搖晃著手中的食盒,大大的眼睛眨啊眨,那神情卻是像極了青琉。
鳳千楚抿了抿唇,麵上盡是猶豫之色。她張張嘴,最終還是問出心中藏了許久的疑問:“那你知曉,我的父母親是誰麼?”
眠燈本欲離開,她背對著鳳千楚,瞧不出她臉上的表情。腳步頓了頓,隨即搖頭:“我不知。”
鳳千楚失望地垂下眸子,身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不是鳳子衿的孩子,不是鳴鳳山莊的小姐,不是……所有她所認定的身份就在這幾日之內徹底的被顛覆,如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不姓鳳,那我該姓什麼?
我究竟是誰?究竟是誰?
竹林的風輕揚起她雪白的發絲,將她的臉遮掩起來,看不清那臉上的表情。那發絲卻不知為何沾黏在了她的臉上。嘀嗒嘀嗒的水聲在靜謐的竹林格外的突兀,下雨了麼?鳳千楚抬起頭仰望著天空湛藍的顏色,明明是晴空萬裏。
感覺到臉上一片潮濕,鳳千楚伸手抹了抹,原來是眼淚。
本以為這輩子,自己的眼淚早就流幹了,但未想到今日還是落下淚來。
那個自己以為了十八年的家,如今還能再回去麼?那裏,還是我的家麼?
待萬家燈火代替天邊的最後一絲霞光亮起後,本就恬靜安詳的小鎮更顯清靜。繁星光輝都被這當空皓月掩蓋了去,皎潔的月光與人家的獨光輝映在天地之間。
青琉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翻轉著茶杯。修長的手指將圓圓胖胖的茶杯撥來撥去,而茶杯則轆轆的轉著,和著青琉又一聲冗長的歎息,組成了這房間裏唯一的聲音。
她抬頭看著隔壁房間仍來回走動的身影,使勁地抓了抓頭,趴在桌上望著如豆的燭光,半眯了眼睛。
你要是再睡不著,我就真的睡了。
她這般想著,便覺得眼前的光暈越發朦朧淺淡起來。燭光漾開在視線之中,溫暖的火更是讓青琉添了幾分睡意。
“該死的,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找不到將離姐姐在何處?為何靜慧師太要說那樣的謊話來欺騙他們呢……”
“不過,有小白陪著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啊,往後,若是不再回夜闌,不用再去理會那些江湖恩仇該有多好,就可以陪著小白去他想去的地方,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在她臉上,那種難以喻明的美好如燭火的光輝般漸漸氤氳開來,濃厚而淡雅。有那個人陪著,有彼,有此,這便是天下易得而難存的珍寶,一路擷拾的幸福。
青琉兀自言語著,不覺間便要睡過去,卻聽得木門吱呀一聲地打開。夜風也隨之入室內,與燈光纏繞起來。
“你、你、你……”
她瞬時恢複了精神,端坐在椅上,盯著白錦曦“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白錦曦轉身掩上了門,臉上是隱隱的笑意,但轉過身裏卻又毫無表情。他輕輕撣撣衣袖,倒上一杯溫茶,波瀾不驚地看著青琉,道:“慕容睡了……”
“哦……那個……”青琉未等他說完便傻傻愣愣地應了聲,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你在等我。”
“啊?沒有啊!沒有,沒有……”他一句陳述說得青琉心裏知打小鼓,做賊心虛的她連忙否認。
“沒有嗎?哦。”白錦曦盯著青琉閃爍的眸子,似乎早將一切看透了,但又不點名,隻是用目光在對方身上遍遍摩挲著,睫羽輕眨的動作緩慢而淡然。
白錦曦伸出手,寵溺地撫了撫被自己看得發窘的青琉,麵上一派淡定,心裏早已出了聲。“早些睡吧,你最近,好像很累。”說罷,他便管自己寬衣,由著麵紅耳赤的青琉羞得蜷成一團。
“你不上來嗎?”白錦曦臨睡前還不忘叫上她一聲。
她連連擺手,急急催促著白錦曦:“不,不!我……我等會兒就睡,你快睡吧,快點快點。”
“夜寒,不要太遲。”
“嗯嗯嗯嗯!”她又連連點頭,笑容假得將眼睛眯成一條。
白錦曦有意無意地瞟了她一眼,也不知往哪兒瞧,這才上了榻。青琉背對著他,抵不住困倦地打著哈欠,不久,她便聽見了青琉平穩的呼吸聲。
真是沒良心!也不想想我還坐在這兒,就管自己睡了。
她偷頭看了眼沉睡的白錦曦,暗暗腹誹著,早把方才的對話忘得一幹二淨。她小心地從椅上起來,揉了揉最近東奔西跑而累得都直不起來的腰腹,又貓著腰,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
青琉爬到床上,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響,慢慢靠近白錦曦。
近了,近了!
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她幾乎可以聽到那咚咚作響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她甚至懷疑這聲音會不會把白錦曦吵醒。
青琉騰出一隻手來,擦過額角,暗自驚覺自己出了一聲熱汗。
太丟臉了,實在太丟臉了!
她屏住呼吸,摸到白錦曦身邊,掀開被子,一隻腳輕輕跨過他的身體,再是……
青琉的身子僵在半空中,一點不敢動彈,那人幽黑的深眸似乎有種莫名的力量,讓她在那種威力的震懾下手足無措。
白錦曦看了看僵在自己身上的青琉,麵上表情微微冷峻,但心底的滋味泛濫成了一片。
“你想,這樣睡嗎?”他將話音放得低沉,透著淡淡的寒意。
“啊!”青琉的眉角失控地抽動了一下,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我……我……我……”
“你想怎樣?”收到了滿意的效果,白錦曦不依不饒。
“我我我,那個,我……”青琉臉上彤雲一片,緊張得不知該如何作答。
“呀!”
青琉甫爬到白錦曦身上,姿勢尚未調整好便見他看著自己,心中緊張也不敢再動。這下,彎曲的小腿受到壓迫,抽起了腳筋,讓青琉瞬間變了臉色。她控製不了傾斜的身體,直直地向白錦曦身上倒去。
眼看著青琉一張漂亮的臉就要砸在枕頭上,白錦曦在心中默歎一聲,伸手毫不費力地撐住了她。青琉驚魂未定,就覺自己的身子被牢牢一抱,白錦曦麵無表情的臉出現在視線之中。
“嘿嘿……”她尷尬地笑了笑。白錦曦的臉微微變黑。
“嗬嗬……”她搖著頭笑了笑。白錦曦的臉一片陰霾。
“嘶……”青琉這下再也笑不出來了,倒吸了口冷氣,伏在白錦曦身上將眉頭皺成一團。
“怎麼了?”
見她變了臉色,白錦曦說著要爬起來檢查她的情況,青琉卻忙止住他道“緩一緩,緩一緩就好了。你別起來。”
白錦曦沒有反駁,隻得由著她。過了半晌,青琉的臉色才緩和下來,趴在他身上微微喘息著。
沉默了半晌,白錦曦決定先發製人:“你想做什麼?”
“啊!那個……隻是……我……那什麼……”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愣,她的眼神飄忽不定,在白錦曦身上打著轉。
“說。”
“其實……那個……也沒什麼的……嗬嗬嗬……”青琉幾乎是賠笑地撓了撓頭。墨色的發絲順著她的動作披散在身上,讓周身散發出動人的美態。她不知道,此刻的她任何一個隨意的動作都會讓白錦曦難以自拔地被吸引。
怎麼會這般想……
白錦曦喉嚨一緊,抑製著自己浮現上來的念想,慢慢摟緊青琉。
青琉見他不再追問,鬆了口氣。隻是趴著盯著白錦曦的臉,眨巴著眼睛。
白錦曦被她看得心中陣陣發熱,艱難地咽了咽唾沫,將手上的力道加重。青琉發現隻要對方的喉結滾滾地一動,自己身上的束縛感便加深了一層。
她微微皺了皺眉,伸出手來好奇地摸了摸:“你喉嚨疼嗎?”
原來還為青琉不經意間的誘惑而險些失控的白錦曦聽到青琉的問話後,再也不能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抱著青琉大笑不止:“哈哈哈哈……”
青琉見他笑得全身抖動,更是覺得奇怪。輕蹙著眉頭,“你笑什麼?怎麼了嗎?”這人怎麼就這麼莫名其妙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
“哎呀!你別笑了!慕容要被你吵醒了!”
瞧著青琉懊惱的神色,白錦曦好笑得緊,隻得用手捂住嘴,摟著青琉纖細的腰身抖動不停。
“喂喂喂!你有完沒完啊?”
白錦曦停下來喘了幾口,看了看青琉,又止不住笑起來。青琉無奈,瞅了瞅仍是一片安靜的隔壁房間,眯起眼睛,把心一橫,低頭解起衣服上的係帶。
白錦曦注意到她的動作,終於是止住了笑,疑惑道:“你幹什麼?”
“你不笑了?”青琉仰起頭,眼中微微有些鄙視。白錦曦隻是看著她,沒有出聲。
“哦。”她應了聲,自顧自地繼續解。
白錦曦看著她把紗衣一扔,再見她慢慢褪下外衣,隻剩下了雪白的貼身的褻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清瘦到依舊玲瓏有致的身子。
“你是在誘惑我嗎?”
青琉猛然抬頭,神情一滯,大眼睛無辜地眨啊眨,隨後又是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她俯口,用指尖緩緩掠過白錦曦的臉頰。
“不,不是在誘惑你,而是……”她故意頓了頓,將嘴角的弧度勾得更深,眼神撲朔迷離,“我要睡覺而已。”
說完,便是不顧白錦曦啼笑皆非的表情,自顧自地趴在他身上閉上眼,兩個呼吸間,便是沉沉地睡過去,隻剩下白錦曦無奈地歎了口氣,摟著青琉腰肢的手更緊了緊。
春日的暖風讓樹林的金鈴叮當作響,奏出清脆的樂章。藥廬裏依舊彌漫著一陣濃鬱的藥香。
鳳千楚進藥廬時,又遇上了眠燈,她眨眨眸,又是轉身道:“我,我去拿香,你們照顧好將離姐。”也不知為何會尷尬,但她此刻就是不想麵對這個看似天真爛漫的少女。隻想著躲開。
“誒,你知道在哪兒嗎?”眠燈本想自然的拍上她的肩,半途又縮回手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在哪兒?”
“在藥櫃由左數第六個。”
“哦,知曉了。”
有些莫名的瞥了兩人一眼,流燭怕她拿錯,又好心的添了句:“由右第九個。”
鳳千楚走至門邊,回眸偷瞧了幾人一眼,諾諾道:“好。”
待到鳳千楚出去,眠燈才收回目光卻是不期然地對上流燭的疑問的眸子,“你同她說了什麼?今日怎麼會怪怪的?”
眨眨眸,睫羽翻飛,眠燈輕瞥了眼鳳月夜,咧嘴笑道:“鳳姑娘隻是問我她的親生父母是誰,可我不知曉,便未回答。不知鳳月夜你知不知道呢?”
這般宛若挑釁的一般的話卻是未能吸引鳳月夜的目光,他甚至沒有抬起眸子,隻是不斷地擦拭著凰將離的臉頰,為她將汗漬擦去。見那人不惱,也不說話,眠燈覺得無趣,朝著無可奈何的流燭聳聳肩,自顧自的研究起了醫書。
藥廬的藥房很大,那放著藥的立櫃更甚,一直從地麵延伸到天頂,整整占了一大麵牆。鳳千楚驚歎了一聲,便是找到了放著熏香的那一排。
“左數第九,右數第六。”找到了。
鳳千楚來開藥櫃,拿出裏麵的熏香,又走回房去。她好奇地嗅了嗅,念叨著:“怎麼這個沒有味道?我記得明明很香的。”
鳳千楚雖是懂醫術,但也僅僅隻是在接骨療傷,並未深入了解。瞧著這般也未做多想,拿著熏香徑直走了。
“她何時會醒。”鳳月夜雖是漫不經心地問,可語氣中透著隱隱約約的期盼。
流燭默默看著沉睡的凰將離,嘴邊帶上溫柔的笑意,口氣溫軟:“再睡一天吧,藥性有些猛,我怕他醒了會受不住。”
“知道她受不住為何要下如此猛烈的藥!”鳳月夜的口氣裏瞬間戴上怒意,淩厲的目光直逼向流燭,像是他若不給個合理的理由,便要將他碎屍萬段。
流燭被他這樣威脅地一看,深埋已久的怒火霎時被他點燃,壓低了嗓音怒道:“你之前傷人的時候怎麼不問問自己為何不住手!現在把她打成這樣你倒來怨我!我不單要保凰將離的命還要保住你的孩子,不下足藥量難道要我水榭一連弄出兩條人命嗎!若不是當下不要那胎兒她即刻便會醒來,我保證凰將離會安好如初,毫發無損,而現在她還躺在這裏都是你和那個孩子做的好事,鳳莊主,你究竟有沒有這個覺悟!”
睇著鳳月夜眼底漸漸結上的一層寒霜,幽幽的駭人,但流燭才是不怕,他見鳳月夜並無反應,緊接著抓起他的衣襟,狠狠道:“還有,我告訴你,就算將來將來生下你的孩子,你也不要指望著我會讓你們兩個在一起。讓我救人的條件,你已經答應了,眠燈雖不在意你納她為妾,但我這個做師兄的絕不同意,既然你娶了眠燈,就要一心一意的守著她一人!之前你打傷眠燈的帳我也會一點一點地替她討回來,更要加倍地教你償還,鳳月夜你定要給我記清楚了!”
鳳月夜默然無聲,隻是眼底的冷色漸漸淡去,化成深深的歉意和哀默。
流燭見他不響不應,更是惱怒,也顧不得提高了聲調,“你不說話是何意?難道要在這裏裝後悔博我的同情嗎?我告訴你,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就算凰將離會被比欺騙,鳳千楚會被你欺騙,我流燭也決計不會聽信你這卑鄙小人一言不語!好,你現在就和我出來打一場,打贏了流燭任你處置,若是輸了就休怪我無情要置你於死地!”
流燭正怒著,哪管得許多,拉著鳳月夜便向外走去。鳳月夜知曉他此刻是昏了頭,也不想與他多事,便一把扯開流燭的手,不想卻將他推到在地。流燭氣得緊,未有防備,這下被他一推,不巧撞在床邊,額角頓時一陣劇痛。鳳月夜見了忙拉他起來,不了流燭重重一揮,甩開他的手,眼中頓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