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酌對於凰將離,就如同她對於青酌一般。
這樣甘願的守著,不計回報的守著。守著那一份沒有結果的感情。
他們都缺乏開口說明的勇氣,沒有那勇氣去捅破那隔在他們中間薄薄的一層紙。
他們害怕,害怕說明之後,等待他們便是無盡的拒絕和痛苦。
他們甚至沒有青琉來得勇敢。
鳳千楚竟然羨慕起青琉來,她的感情是那麼的真實,可以言明,可以去爭取,不怕拒絕,不怕傷害。青琉是他們中最幸運的那個吧。雖然還是個不懂情愛的半大孩子,卻是比他們先一步嚐到了情愛的甜膩。
沿著曉月河,青琉一路從各家屋頂上飛過,到了那華麗的大宅前卻是驀然停住了腳步。她從屋頂上翻身躍下,理了理因為飛簷走壁而淩亂的衣裙,隨後扯了扯嘴角,讓自己看上誠意十足,笑容可掬。
扣了扣那朱紅色的大門,隨後便是呲啦的開門聲,小門童從裏麵探出頭來看著眼前漂亮的青琉,期期艾艾道:“姑娘……有,有事麼?”
“小女子找王爺有事相求。”青琉拱了拱手,誠懇道。
“可是我們家王爺不再。”見著青琉瞬間皺起的眉頭,小門童撓撓頭又道:“不過我們家小王爺在,如今王爺將事情都交給小王爺處理了。”
原本失望的眸子瞬間一亮,青琉揚了揚嘴角,“那麻煩小兄弟幫我同傳一聲,就說赤焰山莊青琉有事相求,還望小王爺通融通融。”
“請姑娘隨我去大堂稍等便刻,小的去通報小王爺。”
將青琉迎進大門,入眼便是一片與鳴鳳山莊像是的江南景色,小橋流水,亭台樓閣,皆是在哪花叢假山中若隱若現,雖沒有鳴鳳山莊的大氣,但也別有一番風味。與夜郎王平時的華麗不同,這王府竟是能讓人靜心頤養的好地方。
將青琉領入大廳吩咐人奉茶之後,小童子便是跑去喚王府主人了。青琉百無聊奈的坐在椅上看欣賞著那些牆壁上的名家字畫,不多時,便聽著沉穩的腳步聲徐徐而來。她站起身,卻是在見到那人後,一陣驚愕。
“是你!”
“嗬,青琉姑娘,好久不見。”南宮羽墨揮退了小童子,朝驚訝的青琉點點頭,“青琉小姐還記得在下,真是榮幸呢。”
青琉卻是驀然地歎了口氣,這神色卻是讓南宮羽墨有些莫名。“小童說,姑娘有事相求?”
“是,既然是你,那我也就直說了。”青琉緊蹙起眉頭,“將離姐身受重傷,需要貴王府的水蔓菁,還請小王爺賜藥。”
“將離受傷了?怎會!那日武林大會上她可未曾上台!怎會受傷?可是那極樂毒發了?”南宮羽墨頓時慌張起來,因為激動而打翻了桌案上的茶碗,清脆一聲響,卻是讓他找回了點理智。“抱歉,我失態了。來人,去藥房取水蔓菁給青姑娘!”歉意地笑了笑,南宮羽墨二話不說便吩咐人取藥。
青琉見他這般好說話,緊蹙的眉頭終於是慢慢的撫平,她咧嘴一笑,便又恢複了調皮的本性:“這遇見故人就是好辦事,本以為還要好生的求求,卻是沒想到這般的容易。將離姐總算是不會留下傷疤了。”
“她究竟是如何受傷?可否嚴重?”
青琉斟酌了一番,輕輕歎道:“受罰了,將離姐壞了鳴鳳的規矩,月夜哥哥便讓將離姐去刑堂領罰,整整二百鞭,將離姐都沒有呼痛求饒,現下還在床榻上昏睡著。”說著便帶著哭腔,杏眼滲出晶瑩的眼淚,生生為凰將離感到委屈。
“鳳月夜。”南宮羽墨握住椅子扶手的手指深深地扣進木頭中,木屑嵌進指縫生生的刺出血珠。十指連心,卻是沒有那青琉的話中那人受的委屈讓他來得痛苦。
凰將離真正清醒已是三日之後,渾身上下,從裏至外的疼痛讓她不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如今這般,隨意一人便能致她於死地吧。默默地運轉著體內的如同進入蟄伏期的小獸一般的內力,她暗自慶幸,鳳月夜沒有絕情到毀了她一身的武藝。
內力隨著她的運轉慢慢調適,溫潤著她的筋脈。與鳳月夜的“凰鳳九式”不同,凰將離的心法是鳴鳳山莊的另一絕學“冥鳳”,屬性陰柔,專屬於影。
“醒了。”
睜開不再沉重的眼皮,凰將離望著那背對著她負手而立的男子,。褪去了青黑之色,鳳月夜今日竟是一身寶藍色的文士衫,配上那悠然的語氣,竟有些書香門第佳公子那溫良如玉之感。
掙紮著坐起身,凰將離的視線落在她單薄的裏衣下露出的皮膚上,那原本不該這麼快消失的鞭痕,此時隻剩下淡淡的痕跡,身上還充斥著淡淡的薄荷的清涼感。
這是水蔓菁。
凰將離識得這藥,與那暗香一樣,是世上難得。暗香解毒,水蔓菁祛疤。
“你倒是命好,水蔓菁都用到了極致。”說著淡漠諷刺的話,鳳月夜轉過身來,墨色的眸將她打量了一番後,落在那裸露在外的凝脂般的肌膚上,“這千金難求的水蔓菁倒名不虛傳。”
“謝莊主賜藥。”
“免了。”揮揮手,不願去看凰將離的恭敬模樣,鳳月夜淩空將一旁桌上的兩個小瓷瓶丟到凰將離懷裏,“這水蔓菁可不是本莊主的。”
“不管是誰,將離總歸是要謝莊主的。”凰將離小心翼翼地將兩個小瓷瓶收好,抬頭仰望著鳳月夜,那眸中的感激不甚真誠。
鳳月夜不解,“為何?”
“這兩百鞭沒能要了將離的性命,便是要感謝莊主用內力幫我護住心脈。”淺笑著,凰將離拉過鳳月夜的手。鳳月夜順著她的意坐在床榻邊,那手也並沒有抽回。“將離甘願受罰,隻是沒想到又是連累了魏老……”
“將離覺得本莊主會如何處置那擅自做主,反抗命令的魏老?”挑眉,鳳月夜睇著凰將離因為他的話而蹙起的眉頭。“莫要說,你代他受罰這般的話,要明白,你們的身份懸殊。”
凰將離的眉頭緊蹙成川,欲脫口而出的求饒被鳳月夜哽得隻好又吞進去。如若不是因為她,此刻魏老就不會受罰,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鳳月夜的這番話就是斷了她想要替魏老受罰的念想。
鳳月夜將那女子腦海中的千回百轉看在眼裏,麵紗卻是不動聲色。那原本白皙帶著點點殷紅的臉頰,因為傷痛而蒼白不堪,淡緋色的唇也是失去了原本的光澤。鳳月夜莫名的一陣揪心,腦海中竟是浮現出她毒發時的模樣。
他緩緩伸出手,卻是在要碰觸到凰將離的臉頰的那一刻猛然收回。原本還算愉悅的心情此刻變得糟糕透頂,他不顧凰將離詫異的眼神,站起身,語氣冷硬道:“武林大會無疾而終,麒麟穀出世,想必江湖人的視線都在那雪天蓮蕊之上。”
聰明如凰將離自然是明白鳳月夜說這番的用意,她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點點頭道:“將離明白該怎麼做。”
“哦?你明白?”饒有興致的睇著凰將離,鳳月夜俯身撩起她耳邊的一縷青絲纏繞在手指上,邊把玩邊問道,“說說看,你明白了什麼。”
“接下來將離的任務,便是不顧一切得到雪天蓮蕊。”
“嗬嗬,”輕笑兩聲,手指驀然拽進,那縷發絲在他手中繃直,頭皮被扯得突起,可凰將離宛若感受不到疼痛般,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笑意。鳳月夜挑眉,睇著凰將離的眼神更加的戲謔,“那雪天蓮蕊可是能解你身上的極樂。”
凰將離想要搖頭,可發絲被鳳月夜扯在手中,她隻能輕微的晃了晃腦袋道:“對於將離來說,月夜的大計比這殘破的身子更加重要。”
一直以來,為了他的大計,可以放棄所有的一切,這毒又算得了什麼?凰將離仰頭望進鳳月夜深邃的瞳孔裏,那眸子宛若是一個巨大的漩渦,讓她深深的陷進去,以至於,如今都無法自拔。
卻終是誰使弦斷,花落肩頭,恍惚迷離。
望著眼前失神的女子,鳳月夜放開那縷被他蹂躪的發絲。從何時起,凰將離便不再是那成天笑嗬嗬,被鳳子衿揉著頭發的小孩了。眼前的女子開始處處為他著想,他清楚的明白不僅僅是因為那影的身份,更多的是那種,他不願意接受的情感。
鳳月夜收回心神,淡漠地吩咐道:“既然你已無大礙,那便擇日啟程吧。”不等她的回答,他便已走到了門口,卻是突然停下腳步,輕笑道:“將離還是真是好命,這麼多人惦記著。”
這話讓凰將離有些不明所以,待她回過神來時,弱水閣早已失去了鳳月夜那卓然的身影。隻留下她,和一室的落寞。還有那不請自來的男子。
“凰姑娘。”南宮羽墨直立於竹屋前,麵對著僅是身著單薄裏衣的凰將離微微紅了臉頰。他有些羞赧地輕喚,卻是成功喚回了凰將離的心神。
見到來人,凰將離粲然一笑,“南宮公子怎麼來這?”
“在下聽聞姑娘受傷,便不忍不住前來叨嘮了,真是唐突了。”
南宮羽墨此刻早已不是那興隆客棧裏的店小二,從小培養出來的修養和優雅便是在此刻體現出來。一身玄色的錦袍勾勒出他雖不魁梧,卻也是修長寬厚的身子,倒是十分的貴氣。略微帶著褐色的青絲被上好的白玉冠束成發髻,隻留下耳邊的兩縷,倒也稱得上濁世佳公子。
凰將離掀被從床榻下來,隨意地拿起一旁的狐裘披在身上,朝南宮羽墨招招手,直至那靦腆的男子坐下這才斟了杯茶笑道:“倒是沒覺得唐突,隻是如今以南宮公子的身份,來看我這小小的江湖女子,怕是有些紆尊降貴了。”
“怎麼會!”南宮羽墨連忙解釋,“我還怕姑娘不想見我,怪我當時的欺騙呢。”
“人人都有難言之隱,”凰將離搖搖頭,隨即在一旁的竹凳上坐下,手卻是撫上了許久未碰的綠綺,輕輕撥動琴弦,便是回音繚繚,“更何況,小女子不喜歡探聽別人的私事。”
南宮羽墨莫名覺得有些失望,目光凝著那專注於古琴上的女子,又似乎想到什麼一般,笑嗬嗬地說:“那日在興隆客棧,鳳莊主說那青城派素青的琴藝比不上凰姑娘,不知今日在下是否有幸聽聞這仙音?”
撥弄琴弦的手指一頓,鳳目落在那荼靡漫天的屋外。那身影適才微微的閃過,收回視線,凰將離神色疏離地搖頭道:“抱歉,小女子的琴隻為一人而奏。”
終於明白什麼為自取其辱,可南宮羽墨卻是不惱,隻是了然般笑了笑,垂眸掩下那抹失望,顧左右而言他道,“這水蔓菁可還好用?若是無法幫到凰姑娘,在下去幫姑娘尋另一種良藥。”
“有勞費心,這水蔓菁乃是宮廷聖藥,用在小女子身子實屬是浪費呢。”
那笑容依舊,可南宮羽墨卻是明顯地感受到了那份毫不掩飾的客套。他一口將杯中的茶喝光,站起身拱拱手道:“時候不早了,在下還有些急事需要處理,凰姑娘好生休息。”
“慢走,有勞南宮公子費心。”
沒有起身相送,凰將離便是坐著,手指撫弄著琴弦,直到那人的身影踏上至崖頂的台階,她才收回視線對著那花叢中的人輕笑。
陽光通過花窗射進房間,在桌案上映下一道道細碎淩亂的光影,淡藍色花瓣形窖瓷香薰上緩緩冒著青煙,白玉筆架上的毛筆墨跡已幹,鎮尺下上好的宣紙上是瀟灑隨性的草書,一男子默立在旁,纖長圓潤的指尖輕輕劃過宣紙上早已幹透的墨跡,臉色茫然,低低呢喃,“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嘴角勾出一抹輕笑,這等灑脫的書法卻配上這樣小女兒的情態?
抬頭看向窗外,透過花窗的輪廓隱隱瞥見一抹抹嫩綠色隨風搖擺,不覺有些怔忡。
小如端著茶點一進門便看見這樣一副光景,心裏一陣泛酸,忙道:“尊上,您傷害沒完全好,不宜這樣站著吹風,讓地尊知道了該怪責小的不周了。”
放下茶點,邊說著邊走過去想要去扶臨窗而站的男子回裏屋臥房。
幽冥拂開小如伸過來的手,挑眉問道:“朝歌?”
“是啊。”說到這個小如高興起來,“前些日子不是武林大會麼,地尊雖說沒有拿下那武林盟主之位,卻也是讓天山在江湖人麵前大大的風頭了一把。這幾日師兄們都很高興,我已經好久都沒見外麵這樣熱鬧了……”
說到這裏,猛的閉上了嘴,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自打自己來伺候天尊,兩年的時間他都很少見尊上出過雙極宮,且有時,尊上還一副病怏怏的模樣,這不,又受傷了。細細看了一眼幽冥,果然,本就不見血色的臉愈加蒼白了些,輕抿住淡色薄唇,眼睛仿似看著她,卻又不知飄向了哪裏。
小如雖看不懂他的眼神,卻也知道自己實在口無遮攔,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再看他嘴唇略微發幹,趕緊回頭取來剛剛沏好的茶水送到幽冥手邊,“尊上先喝口茶潤潤口吧,小如這就準備給尊上梳洗,然後叫膳房準備些尊上愛吃的,吃些東西精神就好了……”語氣越來越小,皺著眉頭思索著下麵的話該如何說下去。
幽冥看了她一眼,知她是為自己好,難得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接過她杯盞上的茶,“好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嗦了,快去準備吧,等下還要去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
小如看他笑得自然,打從自己被調來伺候他這四年來,可從沒見他這樣開懷笑過。幽冥本就生的好看,這一笑越發是讓小如覺得驚為天人。小如開心起來,吐了吐舌頭,“尊上我這就去了。”轉身剛朝門外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燦然一笑道,“尊上,您應該多笑笑的,您笑起來真好看,那凰將離怕是都不上!”
幽冥聽了一愣,看著小如歡快的背影消失,心裏竟有些不適應這般的關心。昨日,又是因為修煉那雙極神功的第九重而差點走火入魔,如不是朝歌來得及時,此刻他怕是如同上一屆的天尊一般,長埋於這天山之下了。
好看?現在的樣子?自從醒來之後還未照過鏡子,想到這裏,手不自覺的撫上臉頰,觸手一陣不屬於皮膚的柔軟。
“尊上今日可是有好些?”朝歌從殿外慢悠悠地踱進幽冥的寢殿,看著那獨自坐在床沿上,此刻顯得柔弱不堪的幽冥,頓生一股玩笑的笑意。“尊上這般模樣,還真是我見猶憐啊。”
抬起眸子冷冷地瞥了敢調戲自己的朝歌,幽冥指了指一旁衣架上黑紅色的錦袍,不容拒絕的吩咐道:“拿來替本尊穿上。”
朝歌對著朝他頤指氣使的幽冥嘖嘖兩聲,卻還是依言將錦袍取來親手為他一件一件地穿上,邊係腰帶邊調侃道:“適才尊上對小如可不是這般,莫非尊上也懂得憐香惜玉了?”
一腳毫不留情地踹在朝歌的肚子上,後者沒有閃躲地生生挨了。吃痛的朝歌捂著肚子,臉上的笑意卻是不減。“尊上真是凶殘,都受傷了還想挑釁屬下。”
“你若是欲求不滿,大可去找你的新寵。”幽冥不理會他的擠眉弄眼,自己有分寸,適才那一腳根本就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那般重。他也知曉這朝歌的惡劣性子,怕是日子太過於無聊,上他這尋樂子了。
見幽冥對自己裝可憐無動於衷,朝歌也放下手不再演戲,卻是對新寵二字來了興趣,他歪了歪頭問道,“新寵?朝歌不知尊上所言何人。”
幽冥從書卷上抬頭淡淡瞥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嘲弄,“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又何必裝傻。本尊倒是忘了,裝傻乃是你朝歌的看家本領。”
早已經習慣了兩人之間這般的相處模式,就如同幽冥了解朝歌一般,朝歌也自然是知道,幽冥隻是玩笑之語。這樣的諷刺也完全是不放在心上,這是這般的互損也終是沒意思。朝歌收起那份玩笑的心態,凝著幽冥蒼白的容道:“你如今這般,這第九重還是別練了,若不是我回來得及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