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根雕刻著鳳凰的大理石立柱,支撐著整個大堂的屋頂,那在燭火中閃爍著幽光的鳳凰之眼竟然是名貴的黑曜石。就連天頂都盤旋著一直振翅的彩鳳!
與峽穀之中的弱水閣相比,涅鳳堂磅礴而大氣,無處散發著屬於百鳥之王的威嚴。
此時的涅鳳堂卻是歌舞升平,絲竹聲不絕於耳。侍女端著精致的菜肴穿梭在大堂與膳房之間,一時間,大堂之內觥籌交錯,四處都彌漫著恭賀之聲。
高高的台階之上,有一座黑曜石雕砌而成的寶座。整個寶座成一隻振翅的鳳凰型,頭和尾是扶手,而鳳身就是座椅和靠背。這黑色的閃爍著幽芒的寶座與背後墨色的龐大的山水屏風渾然一體。
黑發冷冽的青年隨意的坐在寶座上,半垂著眸,長長的睫毛擋住了那唯一可以探查情緒的途徑。俊美如神邸的麵容上沒有一絲的情緒。烏黑的長發被一個白玉冠半束在腦後,兩鬢各留下一縷,異常的飄逸。
黑色的錦緞上用紅色的絲線滾邊,衣袂處還繡上了妖冶的曼珠沙華,襯著他英俊的容顏,讓無數人傾倒。
青酌坐在台階下舉著酒杯,朝主位上的鳳月夜淡淡一笑,然後將酒飲盡:“恭賀月夜兄得勝歸來,果真沒讓武林正道失望。”說著體麵話,青酌卻是漫步走上台階,湊到依舊冷著臉的鳳月夜麵前,輕輕地吐氣,“我們兄弟之間也就不需要客套了。來喝了這杯。”
鳳月夜抬眸看著青酌舉到他麵前的酒杯,低頭就著他的手叼住杯子,將杯中的酒喝下去,然後甩頭,那晶瑩剔透的琉璃杯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後,摔落在地上,結束了短暫的生命。
“嘖嘖。”有些惋惜地瞅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琉璃杯,青酌挑眉輕笑:“月夜今日心情不好?是花容沒有伺候好麼?”
“你怎知?”墨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斜著青酌。
“我自然是知道,誰叫那天香苑是我青家的產業呢。”青酌得意的笑,那模樣似乎是在告訴鳳月夜,沒有他不知曉的事。
鳳月夜又垂下眸子低喃一聲:“……難怪。”右手撐著下頜,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摸弄著腰間隱藏在腰帶之下的軟劍。
他的聲音讓青酌聽不真切,看他的表情,似乎又不想搭理自己,摸摸鼻子轉身下了台階。再聊下去也是自討沒趣。不過,聰明如青酌,自然是明白了,鳳月夜在凰將離處碰了壁,此刻正不順心呢。
作為鳳月夜的好友,青酌在主人不想搭理客人的情況下,自動挑起了敬酒的大梁。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拽著酒盅,穿梭在各個來祝賀的江湖人士之中,八麵玲瓏的與他們談笑風生。
青琉剛去膳房吩咐做了幾樣幾人愛吃的零嘴,回到涅鳳堂,卻不見本該相伴在鳳月夜身邊的妙人兒,皺著眉頭,站大殿中大喊:“青酌哥,月夜哥哥,將離姐姐呢?怎不見人影?”
風從殿外吹來,掀起了層層金紗,宛若波浪般的在涅鳳堂裏蕩漾。
原本吵鬧的涅鳳堂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凰將離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副讓人瞬間聾啞的毒藥。但,他們卻是抱著一絲期待地看向寶座中的那名青年。
凰將離,沒人真正的見過她的容貌,除了鳴鳳山莊和她的為數不多的朋友。
所有人都對這個整日帶著麵紗,卻是擁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的女子充滿了好奇。
綠衣的青琉站在大堂中間,嘟著唇怒目瞪著寶座上麵色平靜的男子。青酌無奈的歎了口氣,走到青琉麵前,拉拉她的手:“琉兒,別胡鬧,將離在弱水閣。”
甩開他的手,青琉蠻橫地瞪著自家哥哥,“為什麼不在這涅鳳堂?將離姐姐是鳴鳳山莊的大小姐……”
“青琉,鳴鳳山莊還容不得你放肆。”鳳月夜不知何時座直了身子,墨色的眸子嚴厲的看著氣鼓鼓的青琉。來至於鳴鳳山莊莊主的威嚴,一時間讓眾人喘不過氣,卻也隻是瞬息之間的事,鳳月夜又恢複成波瀾不驚的模樣。
“哼,我自己去找將離姐姐!你們兩個,在我消氣之前都不準理我!”青琉哼哼兩聲,小孩子一般氣惱地一甩衣袖,轉身離開,可她剛踏出大堂的腳又收了回來,像是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笑嘻嘻地朝鳳月夜做了個鬼臉。
“我不走了。”隨意地挑了個位置坐下,青琉為自己斟上一杯酒,小酌一口,“我就在這等著將離姐姐,還能看場熱鬧。”
青酌看著自家妹妹小無賴的模樣,無言地失笑,朝武林中人歉意的笑了笑,坐到青琉身邊小聲的說:“琉兒,你這是鬧哪出?要知道惹惱了你月夜哥哥,我可保不住你。”
大氣的拍了拍青酌的肩,滿是女俠風範的說:“放心好了,我也不需要你救命,自然有人救我,你就等著看一出好戲吧。來,喝酒。”把酒杯強行塞進青酌的手中,青琉朝鳳月夜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對方隻是抬抬眼皮,不做理會。
兄妹兩聊得開心,堂中的武林人也是三五成群的說著體麵話和虛假的恭維。這時從人群中走出一人,直直地走向台階。那人一襲白衫,站在人群中倒是隱約有些濁世佳公子的氣質。
“鳳莊主,在下公子白,冒昧問一句,”白衫男子端著酒杯,目光灼灼的望著鳳月夜,“可否請鳳莊主給大夥講講,您滅魔教的經過呢?”
“就是,就是,我們隻聽聞莊主神勇弄得魔教死傷無數,卻不聞其過程。”
“想必也是驚心動魄吧,莊主說出來,讓大夥給高興高興。”
“莊主,說出來,給咱們助助酒興,這光喝酒,可沒有聽故事來得愜意。”
一句話掀起千層浪,附和聲不斷地傳來。鳳月夜抬起眸子,淡漠的掃了一眼,隨後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清冷的笑意。
“想聽故事,去酒肆或客棧,本人不是說書人。”
這般明顯的拒絕讓各武林人都識相的噤聲,唯獨公子白卻是不依不饒:“從當事人口中,得知一切的經過,豈不是更加的身臨其境?鳳莊主怎麼忍心看著我們心癢難耐?”
“有何不忍?你們本就與我無關。”
歡愉的氣氛因為這話,乍時變得尷尬,眾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有的甚至放下酒杯,喉口醞釀著謾罵,卻被鳳月夜冷冽的眼神硬生生的堵了下去。
似乎對於自己挑撥出來的氣氛很滿意,公子白執著酒盅給自己斟了杯酒,抬眼卻對上了鳳月夜似笑非笑的眸。
“公子白,或許我該叫你白公子。”絲滑如錦緞地聲音,不帶任何情緒的道破他的真實身份,可他卻真真切切地聽出了嘲諷;“身為江湖百曉生的門人,若白公子不能知盡這江湖事,我看,公子還是早日歸隱山林的好。”
“我這話,可有說得不得體?將離。”
湖藍色窈窕的身姿佇立在涅鳳堂門口,映著月光,模糊了那絕美的容顏,卻隻有那一瞬,一層白紗將所有人的視線阻隔。凰將離偏頭一笑,朝眾人福了個禮,柔聲道歉:“各位前輩,我家莊主性格本是如此,並無刻意冒犯之意,還請,各位前輩寬宏大量,不與莊主計較。將離在這給大家賠個不是。”
那緩緩道來的聲音,像湖邊柔柔吹來的春風,從眾人的心頭滑過,竟掀起淡淡的漣漪,久久不能平複。雖未見容貌,可這聲音,這身段就足以證明,這天下第一美人並不是虛傳。
白錦曦望著漸漸朝自己走來的凰將離,眯了眯眼,隨後若無其事的將酒飲盡。
“白公子,月夜失禮了,請見諒。”凰將離走到鳳月夜身邊,朝白錦曦笑了笑。
四目相對時,就已經知道對方認出了自己,同時記起了那三年之約。卻是默契十足的,誰都沒有提及。
兩人短暫的互動卻是鳳月夜瞧得一清二楚,他不動聲色拍拍身邊空餘的位置,吩咐道:“將離,坐這。”
她從不違抗鳳月夜的命令,這次也不例外。抿唇朝向她敬酒的青琉青酌淡淡一笑,便乖順地坐到鳳月夜身邊。鳳月夜近在咫尺的呼吸聲,隱隱吹起了她的麵紗,像是窺視一般的,隻露出那白皙的但卻精致的下頷。
白錦曦打量著相伴而坐的兩人,二人同樣都是江湖中的翹楚,這般坐一起倒是一場讓人讚歎的視覺享受。
果真,如同江湖上的所說,這世上唯一能配上絕世無雙的鳳月夜的女子,也就隻有這,如同雪蓮般清冷,卻同樣讓人覺得溫暖的凰將離。
可有些事,並不是這樣就能抹去了。世人或許覺得凰將離隻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可身為百曉生的他,卻清楚的知曉其中不為人知的事情。
“凰姑娘,可否給在下講講京城之事?”白錦曦問地唐突。
“京城?”凰將離垂下某隻似乎在仔細回想,隨後恍然大悟般道:“小女子才從京城回來不久,去那也隻是為了幫月夜找他喜歡的衣料罷了。”
“那,找到了麼?”
凰將離惋惜的搖搖頭歎了口氣:“可能是小女子沒那福分,最後一匹雪鍛也被別人訂走了。”
“無妨,將離的這分心意,為兄感受到了。”安撫的拍拍凰將離的手,鳳月夜揚起一個清冷的笑。而麵紗下,卻是紅得如同胭脂一般。
白錦曦垂眸閃過一絲精光,隨後不依不饒的問:“將離姑娘可有經過被殺的曹大人的府邸?”
似乎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凰將離偏頭,美目一瞬不瞬地凝睇著白錦曦輕啟唇,卻是沒有開口說話。
原本就不熱絡的大堂,更加靜謐了,無數雙眼盯著前方,疑似在對峙的三人,各人麵色平常心頭卻早已思緒萬千。
“白公子這是在懷疑我將離姐姐殺了那狗官麼?”鳳千楚獨有的尖銳從門口飄到台階之下,美目瞪圓帶著怒意,“眾所周知,我鳴鳳山莊從不管朝廷之事,更何況那狗官與將離姐姐非親非故,又無深仇大怨,將離姐姐何苦髒了自己的手?”
大雨連續下了兩天,厚重的雲彩仿佛棉被一般把整個天空蓋了個嚴實。
老劉雖然披著蓑衣,可是身上依舊從頭到腳濕了個透,腳下的鞋子經過長途的跋涉,在雨水裏長時間的浸泡,已經軋開了口子。鞋子裏的腳此刻已經失去了知覺,恐怕早已被泡爛。
“真不知道這雲彩裏存積了多少雨水,這傾盆的大雨已經兩天沒有間斷了。”身邊的老馬終於忍不住抱怨:“為什麼這樣的日子,還要走這樣一趟鏢?”
老劉聽見老馬這樣抱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鏢車。鏢車上正放著三口棺材。此刻已是入夜,負責壓著一趟鏢的老劉看著這三口棺材居然無端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托鏢的人付了極高的價錢要把這三口棺材送到鳳家。想到這裏,老劉隻覺得心裏冒出一陣寒氣。想那曉月河畔,夜闌城下,鳴鳳山莊的鳳家聞名於天下,豈是一般人能夠惹得起的,如今有人托了三副棺材去,一定是鳳家出了什麼大事了……
“劉鏢頭。”老馬忽然又開口道:“你說這棺材裏究竟裝了什麼?我怎麼覺得這三口棺材冒著那麼一股子的邪氣啊?”
老劉愣了下,其實他早就感覺到了,這三口棺材裏一定裝著比死屍還可怕的東西。那老馬一說不單讓老劉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就連走在身後的幾個壓鏢的小夥子的心也被他說涼了一大截。他們顯然亂了步伐,這鏢車的輪子忽然就卡在了泥濘的山路上,走也走不動了。
“你又不是婆娘,怎麼那麼多直覺?這棺材裏裝的什麼跟咱們沒關係。咱們隻管把棺材送到鳳家就可以了!這趟鏢壓得急,鏢銀給得也高,沒準這裏麵裝的就是珠寶和黃金。隻是為了掩人耳目,所以裝在棺材裏。”老劉為了定大家的心於是急忙說道。
老馬立刻閉了嘴,幫著後麵幾個年輕的鏢師去推那卡在石頭縫裏的車。卻不知道這車究竟是哪裏卡住了,六個人用力去推居然也紋絲不動。
大雨嘩啦啦地下,讓周圍的所有景物陷入到比黑暗還更加讓人覺得盲目的境地之中,因為所有人發現除了嘩啦啦的雨聲之外,他們什麼都聽不見看不清了,身體上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
忽然天空一閃,一道閃電把整個現在黑暗裏的世界照得如白晝一般,又迅速地按下去,接著就來了一個響亮的霹靂,轟隆一聲似乎要把整個天地都撕裂一般。
老劉心裏忽然就閃過一絲恐懼,這種不祥的感覺,就來自身後……身後那三副棺材裏似乎有什麼異動。
接著老劉就轉過頭來,見那六個推車的小夥子全部都已經愣住不動,而老馬更是雙眼圓睜一臉驚恐,七個人滿臉都是極其恐懼的表情,盯著那三副棺材。
“怎麼了?”老劉按耐住內心的恐慌,盡量平靜了自己的語氣,問這些愣在當場的人,看他的聲音卻迅速淹沒在這瓢潑的大雨裏。於是他又大吼一聲:“怎麼了?你們愣住了,快幹活!”
這一聲沒有把那好似中了邪的七個人吼醒,隻聽見老馬聲音顫抖地指著鏢車上的棺蓋道:“劉……劉鏢頭……這棺材裏……棺材裏有聲音,我們都聽見這棺材裏有人在笑!”
老劉看見老馬那尿樣,恨不得過去打他兩個耳光,可是他剛抬起手的時候卻真真實實地聽見了那車裏的確是有人在笑。笑得那樣恐怖,好像來自幽冥的厲鬼一般。
那種聲音明明是細細的,小小的,可是在這樣暴雨滂沱的夜裏,卻好像是細針一樣的鑽進人的心眼裏,讓人感覺是毛毛的癢癢的,十分不舒服。
其中一副棺材蓋鬆動了,似乎有人在用力推頂那已經蓋好了的被捆綁緊了的蓋子。那聲音由慢到快,由輕到重,從有節奏到胡亂敲打。感覺那棺材裏即將有非常可怕的東西要衝衝出!
“不……不……鬼啊!”忽然不知道是哪一個年輕的鏢師大叫了一聲,轉身就跑。他這一吼把他身邊的人都嚇得不輕。可是他剛跑不遠忽然他的頭就掉了,齊齊地從他的肩膀上飛了出去。
一個人的腦袋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地離開他的身體呢?輕易得就好像從身上撣掉一根雜草一般,輕易得好像就連那個掉了腦袋的年輕人都沒感覺一般,繼續朝前奔跑了幾步才倒下去。倒下去的瞬間他的肩膀才噴出一丈餘高的血液,緊接著一個閃電把這一切照得明晃晃的,那具沒有頭的屍體和一雙可怕的帶著死亡氣味的手忽然扼住了當場所有的人,這些鐵錚錚的漢子居然都嚇得無法站直,全部都尿了褲子。
轟隆!霹靂跟隨而來。
“鬼……真的是鬼……鬼啊!”老劉終於克製不住心裏的恐懼,嘴巴裏吼出了那句無法抑製的恐懼之後,拋下了鏢局裏所有的同伴,以及那象征著鏢局榮譽的鏢旗轉身就跑。
其他人看見他們的鏢頭跑了,也跟著狂叫起來,瘋一般的朝四麵八方跑出去。他們沒有目的地亂跑,手舞足蹈地狂奔,仿佛要把噩夢揮去,要把恐懼趕走。
雨夜裏充滿了這些平日裏看起來彪悍魁梧的男人們的嚎叫聲,好像一群受驚的野獸。
忽然,一個閃電,所有聲音都在那一刻停止了。接著,又一個霹靂打過來,所有人的腦袋在那一刻全部滾落,鮮血噴灑在大雨裏,傳出令人作嘔的腥味。
閃電剛過,那棺材蓋輕巧地打開了,有一隻潔白的,柔軟的手慢慢地伸了出來,這一隻手那樣的溫柔那樣的柔軟,好像一隻連摘花都舍不得摘的溫婉女子的手。這一隻手在雨裏緩緩地招了招,棺材裏傳出悠悠的聲音道:“可把我悶死了……何時能到啊。”
旁邊的一具棺材裏傳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快了,小心著涼,快走吧。”
那隻白色的手聞言後又緩緩地縮了回去,蓋好了棺材的蓋子,沒了聲音。那鏢車上的馬匹仿佛有人在趕一般,也邁開了馬蹄悠悠地走在雨夜中。
鬼會悶死麼?鬼會不會著涼?
誰知道呢?
大雨逐漸把血跡衝刷幹淨,血腥味慢慢地飄散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