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裏生活幾年，臨走了，心裏沉甸甸的。那天清晨，我早早地就醒了，或者說一宿沒睡。火車到站的時間是清晨，不能誤了啟程。我一個人，走過熟悉的廣場，廣場上幾乎沒有行人，朋友們也沒有來送。我沒有告訴他們準確的時間和車次，他們隻知道我要走，但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也許他們還在等待我的通知呢。
我一個人走向火車站。這種情況對於我來說是經常的。但在離別小城的這一刻，滋味兒卻不一樣。遠遠的看見一個人推著自行車走過來，但看不清楚，那人走得慢，不知是散步，還是來車站送人。除了這個推自行車的人，視野中就看不到誰了。
看起來這是個冷清的別離場麵，這是我設計的一個不情願的場麵，我怕離別這種東西，怕我承受不住。怕我，同時也怕朋友們的淚汪汪的眼睛，和那些撕人心魄的招手。冷清些倒好，當初我不就是一個人來到這小城嗎？沒人送也沒人迎，到處都是陌生的麵孔。和離別相比，我覺得冷清些心裏倒舒服一點，默默地來，默默地走，悄無聲息。我願意這樣選擇。
朋友們的心意也盡到了，我也領了。送行的飯吃了，送行的酒也喝了。酒桌上出現最多的一句話是：沒有不散的筵席。吃完了送行飯，我提議留個影，大家早準備了相機，膠卷是黑白的。我選擇了去小城裏僅有的一家烈士陵園，朋友們都說，去那裏好，那裏聖潔，那裏安靜，那裏更適合這種送別的氣氛。陵園裏沒有人，看門老人知道我們的想法就讓我們進去了。陵園裏不大，可是很幹淨。青鬆，翠柏，墓碑，小道，真是一個難找的地方。記得我們在陵園裏整整拍了五個卷。我特意選擇了那塊字句烈士紀念碑單獨拍一張，我願意這樣做。
拍完照，朋友們提議開個詩會，自己把近期寫的詩選一首朗誦一下，或者朗誦幾句也行。從陵園出來的路上，詩會就開上了，大家一邊走，一邊朗誦。惹得街上的人回頭率很高，居然也有駐足觀看的。但我們卻是旁若無人了，借著點酒勁兒。記得我朗誦的是一首長詩中的段落：我歌唱掩埋太陽的黑夜/億萬顆星星睜開了眼睛/我歌唱眼睛裏的黑色的血淚/思考的黎明從這血泊裏誕生。
列車終於開動了。這是我告別小城的最後時刻。我站在車門口，不自覺地抬起了手，五指叉開，貼在車門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