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5月,我有機會再次去了呼蘭。出發前,計劃先打聽一下馮歪嘴子和他兩個兒子的情況,因為蕭紅在《呼蘭河傳》裏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馮歪嘴子和他的兩個兒子身上。她不惜筆墨,用了整整一章的篇幅寫了馮歪嘴子這個默默地活著,有著執著性格的人,寫他如何在女人死了之後,“喂著小的,帶著大的。他該擔水,擔水;該拉磨,拉磨”,“他雖然也有悲哀,也常常滿滿含著眼淚,但是他一看見大兒子會拉著小驢飲水了,他就立刻把那含著眼淚的眼睛笑起來”。《呼蘭河傳》裏馮歪嘴子給人的印象是極深的,可時光流逝,日月交替,現在馮歪嘴子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的兩個兒子,也無人知道下落,打聽不少人,都說不清楚。原計劃沒有實現,我一時感到掃興。但在我到呼蘭的第二天卻意外地見到了蕭紅的姨母和姨夫(蕭紅繼母的妹妹和妹夫)。
蕭紅的姨母梁敬芝和姨夫馬天浩都已是70歲的人了,現住在呼蘭鎮勝利街五委六組。兩位老人很講禮節,雖然身體不太好,還是很熱情地接待了我這個陌生的外地人,我們談了兩個多小時,臨走時,把我送出很遠才回去。
從和梁敬芝老人的交談中我得知,她小時常到姐姐家去玩,和蕭紅有一些接觸。因她比蕭紅小三歲,蕭紅稱她“小姨”。那時,蕭紅在南關小學讀書,她在道德會讀書,蕭紅曾勸她多念點書,別學有的人家姑娘那樣,嫁人時家裏陪送一副金鐲子就算供書念了。逢節假日,兩人常結伴出去玩耍。她們一塊到呼蘭河邊去看過野台子戲,看過河燈,也登過釣魚台。
據老人說,蕭紅小時的性格比較孤僻,常常一個人站在院門口想什麼或者一個人躲起來寫作文,作文從來不給別人看。聽老人這番話,我不禁想到蕭紅在《呼蘭河傳》裏寫的一段近乎內心剖白的話:“我玩的時候,除了在後花園裏有祖父陪著,其餘的玩法,就隻有我自己了。”
老人回憶起她和蕭紅最後一次見麵的情景時說,在1932年春夏之際,蕭紅梳著披肩長發,身著藍上衣,青裙子,黑布鞋,穿過青磚門洞來到她家。她一時竟認不出是蕭紅,可蕭紅卻認出了她。“小姨,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乃瑩。”“啊,是榮華(蕭紅的奶名)!”這次,蕭紅隻在她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匆匆離開呼蘭了,沒有回到她父親張選三那邊去看看。蕭紅為什麼如此來去匆匆,老人也記不清楚了。
最後,我向老人證實一下一個有爭議的問題,便問:“前一個時期,有人發表文章說張選三不是蕭紅的親生父親,這是真的嗎?”問完,我又把某地方刊物上的一段話念給老人聽:“蕭紅四五歲時,父親原因不明地死去,母親無奈嫁給張選三,不久也病死了。”老人聽後搖搖頭說:小時從來沒聽到誰這麼說過,蕭紅自己也沒這麼說過,再說,現在蕭紅的兩個親姨母都還健在,住在離呼蘭城50裏外的鄉下,她們當年都參加了蕭紅父母的婚禮,張選三是蕭紅的親生父親不會是假的。不信,你可以找蕭紅的兩個親姨去問一下。聽老人說蕭紅的兩個親姨母都在,我很高興,可惜因時間關係,沒有能夠拜訪。
在我離開呼蘭的前一天下午,我來到蕭紅少時常去玩耍的釣魚台。釣魚台坐落在呼蘭河畔,高4米,上邊有一個70厘米見方的石桌,石桌周圍原有四個石凳,現在沒有了,隻留些痕跡。在釣魚台,最使我感興趣,最使我沉思的是,釣魚台不多不少,正巧16個台階,而蕭紅也不多不少,在呼蘭河畔生活了整整16個春秋。據說從前,如果在傍晚時分,登上釣魚台便可望見哈爾濱隱隱約約的燈火,我想:蕭紅所以能夠衝出封建家庭,衝出呼蘭,衝向生活的激流和鬥爭的旋渦,除了她對人生懷有一種永恒的追求和憧憬之外,是不是也受到這燈火的啟示了呢?盡管當年這燈火也籠罩在恐怖之中,但它畢竟是燃燒著的,像一顆顆火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