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這個天下,遠沒有現在來得太平。而掀起腥風血雨的妖魔之中,最具盛名的便是大風。沒有人知曉他的來處,隻知縱連最堅固的城牆,在他兩翅所鼓起的狂風之中,也如同路邊小草一般,頃刻間便會消失無蹤;而他一張口,竟能將整個村莊的人畜一並吸入腹中。但凡其身影所經處,滿目蒼夷,無人幸免於難。
這般可怕的妖魔,便是尋常些的神仙拿他也沒有方法,更何況上神們早已袖手旁觀,隻冷眼旁觀人世紛爭,不肯插手。是以當時的九鳳諸王因善心發作,實不忍生靈慘遭荼毒,便號令天下九鳳族類,一並捉拿大風。聞羲雖然生長在天櫃山上,但對於鸞鳥之王的命令,亦要服從。
還記得她下山前去看望當時的九鳳神,一向寡言少語的九鳳神竟對著她歎了口氣。日後當她成為九鳳神時,才知道那聲歎息的意思:觀史而知未來,想必九鳳神早已看破了此後種種。
她在天櫃山中,與彊良渡神最是要好,從小到大向他討教了不少法術,所以這一出山,便立奇功。
彊良在北海之中,與風浪相伴了不知多少歲月,大風的翅風雖然猛烈異常,但遇到彊良親自傳授的禦風之術,亦是相形見絀。更何況小小的陸地水潭,風再大,浪總也大不過浩淼無邊的北海。
等到水霧彌散開來,盯著那隻嬌小玲瓏的鸞鳥,大風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啊,一世的英明,居然是敗在這麼個乳臭未幹的普通鸞鳥手上。
然而可惜的是,畢竟九鳳之王太過善良,下的命令竟是要活捉大風,因而聞羲與大風一路上追追逃逃,不知錯過了多少良機,直到到達青邱之上時,二人已將其餘的九鳳甩在了天邊,卻撞到了以為人間除害為己任的羿。
羿見到大風,不似旁人那樣心生畏懼,反而是眼中現出了近乎於瘋狂的熱烈。手中的彤弓一舉,甚至瞄都不瞄,便信手一箭射去。
那箭矢破空之聲似乎在一霎那間,使得天上正當空的太陽也為之黯淡了幾分。
“不得傷他性命啊!”聞羲牢記得當日鸞鳥王對自己部族的千叮萬囑,遂飛身而上,旋起身邊的氣浪,意欲吹偏那箭枝。
然而那是天下第一射手羿的箭,連天上的九日也能不廢吹灰地射下,又豈是她的禦風所能撼動分毫的。
那一箭直直地釘入她胸口,將她的身勢連帶出去了幾十丈,直撞在大風身上。這電光火石間,半分容不得思量,大風但覺頭腦一熱,想也不想,長翅一折,已將聞羲攏在懷裏。
當他降在地上時,又聽“嗡”的一響,則是另一枝箭到。眼見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大風擎起畢生神力灌注於左臂,猛然揮出,但聽得訇然巨響之中,青邱的潭水竟被震得一高千仞。
當水紋淡定時,青邱潭中,隻餘一抹淺紅,如同胭脂般,緩緩在清幽的潭水中化盡無蹤。而那枝神箭,則深深地插在潭旁一棵百年老鬆的樹幹上。
潭旁,唯餘羿一人呆呆看著那枝尾羽猶自顫動不休的利箭。他實在是不敢相信,那究竟該是怎樣的力量,竟能擋住這令天地為之動容的一箭。
雖然強自擋下了那箭,大風自己傷得也不輕。他生平孤絕天下,不喜旁類,但這時為了藏匿,也隻得與聞羲一並化作人形。
羿不知他如何擋下的那箭,他自己又何嚐清楚?本來已是冒著必死的風險,但心中卻仿佛有個聲音在反複提醒,他若這麼死了,那鸞鳥的救命之恩又要怎麼報答?
這些天的奔波,他一直奇怪於這鸞鳥為何不取自己性命,反而給了自己一次次的逃脫機會。直到今日聽她慌亂之中喊出那句話來,才情不自禁地啞然失笑。
原來這鸞鳥,竟然傻到要擔心他的性命安危。
這樣看來,天下間傳聞九鳳都是大善,果真是不假。隻是料不及,這鸞鳥竟會如此的不知天高地厚,落得眼下這般境地。生平第一次,有人這麼不顧自己的死活來關心他,遂明知這隻不過是那鸞鳥天性使然,那絲感動仍縈繞於心,終生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