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羅鳥勒令蠱雕每年獻祭活雕一對的曆史,已經綿亙了數千年。羅羅乃為北方水神禺彊後代旁係,尋常刀槍根本難以傷之分毫,除非是神兵仙器,抑或劇毒之物,才可致其死命。當年去做祭品的靈甫,正是她青梅竹馬的愛侶,雖然此後因為種種阻礙,未成眷偶,她卻也不忍看他犧牲,是以私自告知了他可去湯穀逝日處取後羿遺箭。
然而,遺箭總共隻有九支,而羅羅則多過廿數,縱然九箭皆可命中,一時震懾,保得靈甫性命,日後又該如何?萊山羅羅,體巨力大,世皆聞知,他們若要反撲報複,那還不是血洗鹿吳山麼?
當時的她,即將成為蠱雕之王,她委實是,冒不起如此巨大的風險啊。
所以,隻有先行一步,毀了神箭。可知道,當她把那九支神箭投入火山之中,實則是將自己作為安晴的最後一點彷徨無措,一並投了下去。手鬆開的那一刻,她就已不再是安晴,而是無愧於天下的蠱雕之王。無愧於天下,卻隻愧於一人,那人,正是自己,在那一刻之前的自己。
終究,她沒有對靈甫說出真相,隻找了托辭,說自己見不得他與旁人白頭偕老。彼時,她自己也憎惡著自己,但隻見到他目光中露出了些許詫異,其餘的則盡是空白,無怨也無責。她不知道靈甫是否能看懂自己,唯一記得的,僅有靈甫對自己確然。他說,全族之中,隻有她能勝任蠱雕之王一職。爾後,靈甫自服毒草,遠赴萊山充任祭品,而由是,萊山羅羅銷聲匿跡。
“憑什麼這麼確定呢?”有時候,她的疑惑不信甚至龐大到讓自己無法破解,“隻是因為當初把與裕祥同樣的希望告訴了他麼?一心一意毋讓自己種族低人一頭,確實,自己從沒忘記這個心願,而如今,究竟實現得怎樣了呢?”
安晴振臂一揮,轉瞬間,又化為蠱雕高翔。鹿吳諸峰在這一刹那,似乎都投上了她的影翳。在這裏,她的身形甚至可以高過雲端。遙遙地俯視自己的家國,那歸屬的感覺,應比九鳳神聞聽百鳥朝拜的高高在上更為真切。
一鉤吾
那是距離鉤吾山最近的市鎮,若非極為貧苦之人,斷斷不會拿自己的性命作抵,住在這個隨時會遭遇麅鴞的地方,隻是為了躲避中原的賦稅。
“我不是!”人群中,無助地跌坐著一名少女。兩杆木叉相交頂在她脖頸間,幾縷銀色的發絲閃著白光從她頭上垂下,妖嬈而詭媚。在眾人的注視下,她蜷做一團,滿臉的委屈和傷心。她麵前站著一名青年男子,那男子左手執一把青銅劍器,身著一件玄黑色的披風,上邊繡著一隻翱天飛翔的五彩鳳凰。
一對中年夫婦擋在她身前,以近乎於哀求的語氣,說道:“她真的不是啊,她與我們一起生活了這許多年,她怎麼會是?”盡避聲調催人淚下,仍無法阻止鎮民向那少女身上擲著尖利石子。
那少女想伸手攔擋,無奈被木叉所阻。石子不間斷地撞來,一開始還隻是痛,但很快,就變得麻木,甚至連臉上被劃破,有血流進嘴中,也感覺不到。
“她就是鬿雀變化而成。以前不傷害你們,隻是因為還未長大。如今你們看看這個,還有什麼疑惑麼?”那男子向上走了一步,那幅栩栩如生的鳳凰繡圖,頓時擋去不少石子。他持著手中的青銅劍指了指那少女身後的一句屍體,屍體少了左臂和大半個右腿,其餘地方尚算完整,不過周身卻遍布了如被猛虎撕扯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