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已成塚,徹底的掩埋了詩垠。可約日複一日的坐在塚前,一曲接一曲的吹著曲子,似要把滿腔的愛戀都化作音符裏。
楚賦無聲的走過去,坐在青石之上。他是來向她辭別的,“蘇兒,這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
可約不動聲色的吹著曲子,楚賦沉沉的看著她,桃花眼也如這落了的桃花,漸漸失去了光澤,“他與你姐姐成親了。”
她終於放下骨笛,“嗯。”那是雷雨散去後的雲淡風清,“你有什麼就說吧。”
“你是在那次煎藥的時候發現的吧。”那樣禁忌的感情終於不再難以啟齒,浪子輕佻的語氣竟第一次淡如風月。她問他為何不走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全知道了。
“我怎麼也沒想到你竟會比我先認出舒詞來。我與他同床共枕三月,對他的了解還不如你,除了愛與恨,我不相信一個人會對另一個人了解的那麼深。”像詩垠能認出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不是她,因為愛的極深,楚賦與他感情必然也不是一般的深厚。
楚賦沉默,十多年拿扇,手中一朝空了,他不習慣的玩弄著五指。
“我看過你的扇子,那確實是一把普通的白麵竹骨扇子。卻帶著一種很淺淡的香味,我同時還去過你的書房,看到一張空白錦屏,和一塊漆黑的牆麵。”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可蘇可約就是蘇可約,心思縝密,明察秋毫。
那牆是他十七歲時弄得,至今沒有撤去,所有人都認為不諧調,讓他撤去,他隻是沉吟不語,這麼些年來竟隻有她發現了端倪。
“你知道我對草藥十分了解。扇子上的香名為朱芨,用朱芨草汁兒作畫,幹了以後就看不出來了,但當陽光照在扇麵上,再印到錦屏上,就會有影像投在黑牆上。”(作者雲:純屬虛構哈。)
“我看過那影像。”她誠實承認,“可我不明白,你既愛他為何還要將我送到他的床上。那一晚,楚賦你又是怎樣一副心情?”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舒詞送楚菁是不得已,而他呢?又是怎樣一副心情?
他眼神幾欲破碎,卻強作歡笑道,“我能做什麼?我也隻能倒在溫柔鄉裏,享受再享受。”
可約淡然一笑,天大的荒唐也不過一笑爾。
“可其實我連自己都不明白對他到底是怎樣一份感情啊!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所以隻要任自己這般荒唐下去!我能如何?你說這樣的錯亂荒誕之下,我除了醉生夢死之外,我還能如何呢?”那樣輕的歎息,如回花心雪的融化,每一聲都似破裂。
我還能如何呢?他們這些人,又有誰知道真正該如何?
可約沉默的看著他,她知道他需要一個人傾聽,傾聽這一生的荒誕尷尬、沉緬禁忌。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是七歲。那時的他不叫慕容蕭也,也不叫舒詞,他打扮作一個女孩,假裝成我家長工的女兒,有個很不雅的名字,叫啞奴。因為那時的他還不會說話。”可約聽楚菁講過他們的過往,知道舒詞那時候才會說話,心裏不由一歎。不會說話的舒詞,會是什麼樣子呢?啞奴,啞奴……
他閉上眼,似已沉溺在幻想中。那是二十年來不敢觸及,又不能忘懷的夢。像隔著簾幕看一個毀容的美人,不掀開那個紗簾,可以看到她曼妙的身影,一但掀開那個簾子,一切都將破滅!
二十年來,他就隔在那個簾子外,徘徊逡巡,今日終於有勇氣掀開那層簾幕。
“那個夏天的午後,我不想休息偷偷的背著母親出來玩,聽到蟬在樹上叫,悄悄溜過去。他就是樹下練劍。破舊的布衣,梳著兩溜兒小辮子,黑黑的眼睛水靈靈的,雪白的臉在陽光下曬得通紅,汗淋淋的直滴,那時的他……就像含露的桃花……”
“我從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小女孩,山野中的精靈下凡來。”舒詞的樣貌本就清俊,頗俱女氣,真要梳成女裝絕對是一等一的麗色,怕連楚菁也要黯然失色,這點可約倒不否認。
“他那麼認真的練劍,連我靠近都沒有發現。那個午後的太陽真毒辣,我躲在樹蔭下都覺皮膚灼燙,而他渾然不覺的以樹枝為劍,孜孜練習。”可約想那時候的她也一樣偷看著詩垠練劍,原來他們少時的經曆都是一樣的,仰慕而不可得。
“他練劍的樣子絕對稱不上好看,笨拙僵硬。”嘴角卻噙起了一抹笑,“可那樣竟出劃出一份童稚的好看來,就像你看到小孩子寫的字,歪歪扭扭,可每一個都有靈性的。”
“我就那樣在樹下看了他近一個時辰吧。”他小時候是極其好動的,午覺都不睡,卻那樣一看一個時辰著實不易。
“我不明白平民家的女孩子為何如此刻苦勤奮的練功夫。等他停下來了,我過去和他搭訕。想我楚府的少爺,被捧在掌心裏,誰不對我恭維萬分,而他竟一臉淡然的看著我,理也不理。”
“我的好奇心也被他引起了,暗暗跟著他,才知道他是長工的女兒,叫啞奴。”
“那裏人為了隱瞞他的身份,卻實將他當成下人對待的。他住的地方是楚府最下等的地方,破舊的房子,腐朽的床,坑窪不平的地麵,時時有老鼠從房梁上爬過……”再豪華的地方也不頹敗之處,富貴如楚家也不例外。而楚洵將舒詞放在這樣的地方,一是想避開皇室耳目,二是想磨練舒詞。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舒詞他小時候就在那樣的地方生活,被當作下人,我時常見有人罵他、他打,而他一聲也不吭。冷菜粗飯、寒衣薄衿從不叫一聲苦。”可約知道他從小就是個堅韌的人,況且經過父母之喪,心誌自然比一般人更要堅定。
“他那一雙握劍的手,在沒有握起竹劍之時,扶過犁、扛過耙,甚至挑過大糞。”他那一身清骨,其實是踩著滿地肮髒站出來的。可約想到在世外桃源之時,一挽白衣,立足汙濁的農田裏,跟在滿身泥垢的耕牛後和農民們交談,那一刻從未如此深切的感覺,他真的像一朵白蓮,出淤泥而不染。
“所有人都喚他‘奴兒、奴兒’他從高高的慕容皇子,變成最低賤的仆人,可無身處如何逆境,他從沒有一天放棄練劍,鬧雞起武,鑿壁偷光,我每次去看他,他不是在幹活,就是在練劍,比太陽出沒還頻繁!”他想複國,卻無所倚持,惟有習一技之長。舒詞他從小就背負得比他們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