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戰幸有彥都守將陸峻前來救援,冰夷見火已滅,不敢戀戰退去,大軍隨後進入彥都城。
議事廳裏,可約條理清晰地逐一下令,“傳令各處兵營點兵,人數、兵器、軍中所需各項物資,務必如數以公文承上。其餘眾將回歸各自兵營,安排眾人善加休息,不得隨意外出,隨時待命。”
聲音清亮利落,根本不像剛經曆火劫!
“軍師,請問火起的時候你在何處?”曾凡黑著臉問。火雖滅的及時,士兵死傷仍然不少,尤其是軍中物資被燒了不少!
她將手中軍冊一放,凜然而起,單薄的脊背肅然而立,肩骨一橫,橫出一副女子的擔當來!“本將不在軍中,延誤軍情,換軍法處以杖刑一百!行刑!”一甩衣袖出廳赴刑!
“軍師,不可啊!”廳中將領一時大半跪地,“軍師女兒身怎麼能承受一百杖責!”餘力將軍憤然道。這一路來彥都若不是軍師出謀劃策,他們不知道要多死多少兄弟。誰不會犯錯,軍師也不是神人!
“冰夷突襲擊,難以預料,這豈是軍師的錯?”常飛道。
“……”
“眾將不必多言!身為軍師不能警戒敵方來犯便是失職,論罪當罰!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為將者不能律已何以律人?”繞過眾將而去,一人擋住去路,她抬首便見詩垠沉斂的眼,抿薄的唇清冷的吐出三個字,“我替她。”
他擋在她身前,撲鼻而來的是一陣血腥焦臭之氣令可約心裏一陣作嘔,她有孕在身一向聞不得腥,詩垠錯了錯身盡量避免讓她聞到自己身上難聞的味道,手卻不肯鬆開她,似怕一鬆手她就會去受刑。
牽著她的手上凝結著一塊一塊血跡,衣衫與血肉焦在一起,看他神情顯然是剛從昏迷中醒過來。他錯身的動作不大,胸前傷口已滲出血來,到此時他還顧忌著自己。
她怎可能讓他替自己受刑?揮開他的手,聲音清冷獨斷,“你有什麼資格替本將?”
“沒有。”詩垠搖了搖頭,眼眸黑得幾能沁出水來,幽暗的令可約心裏一突,他堅定的開口,“我替我的孩子。”
眾將一時看向可約的肚子,衣服寬大,並不能看出她肚子已攏起。他們一直覺得軍師威嚴聰明,神機妙算如神人,竟才意識到她隻是一個女人,一樣會嫁人生子的女人!
“你該受罰,可孩子無罪,你不能打掉我的孩子。所以我替他受罰。”這是彥都眾將聽過詩垠說的最長的一句話。自從進入軍營後詩垠說話寥寥可數,除非必要的軍事吩咐絕不多吐半個字。軍中私下裏稱詩垠為“啞將軍”,沒想到他竟也能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
陸峻疑惑的看向詩垠。半個月前詩垠與和卓交鋒,被敵方的毒箭射中,毒雖解,大夫再三吩咐三個月內不能動怒,否則毒氣攻心,傷口崩裂,必死無疑!
那日他去詩垠營中探望,探子來報,帝都派來的軍師蘇可約已到彥都城外百裏,發現有冰夷青衣術士在他們營帳附近出沒。彥都人提到“青衣術士”魂都會顫三顫,他們驅五毒,設陣法,放暗箭令彥都軍民吃了幾數次敗仗,聞風喪膽。
探子方說完便見詩垠從床上跳起,披甲執戈。
“你做什麼?”陸峻驚問,他的傷口還沒有愈合,大夫囑咐要好生休養,他披甲要去何處?他是長年駐守邊關自然不知道帝都發生的事。
“接應!”詩垠隻吐了兩個字便跨上馬,詩伯搶先一步拉住韁乞求,“少爺,你的傷口經不起顛簸,好好養傷吧!”
詩垠看著城外,目光遼遠期盼,“詩伯,是她。”她來了,千裏迢迢,他怎麼能不去接她?爬也要爬去啊!
“少爺……”陸峻那時看見沉穩的老者聽了這句話泫然欲泣,“你這是何苦?”悲痛無力的鬆開韁繩,詩垠一甩馬鞭絕塵而去。
陸峻那時還疑惑詩垠說的她是誰?難道是帝都來的軍師?他與詩垠是什麼關係呢?沒想到竟是夫妻,可這情形,又著實令人費解。
詩垠說罷已走到帳外執刑處,棗木軍杖沉悶地打在他背上,可約背著眾人立於堂上,每打一下陸峻便看見她脊背一顫,打在他身上,痛在她心裏!
這兩個人真令人感歎!
詩垠咬著牙一聲也不哼,帳外忽然傳來悲呼,“少爺!少爺……”是詩伯!“你們快住手,少爺……”軍士哪聽他的話,杖責仍一下一下的打在詩垠背上。可約背對他們而立,手扶在椅背上,陸峻從側麵看見她指甲已嵌入椅背,根根折斷!
“小姐,你放了少爺吧!他箭傷未愈,這樣打下去他會死的!”詩伯衝上廳來,跪地乞求。可約脊背顫了顫卻終沒有轉過身。
詩伯老淚縱橫,“小姐,你就是再恨少爺他已為你自斷了一條手臂,你還要怎麼樣呢?真的要把他逼入死路才甘心嗎?”
眾將一愣,他們一直猜測詩垠功夫如此高誰有那麼大本事砍下他一條手臂,原來竟然是因為她自斷!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
軍士跑上堂來,“報告軍師,詩將軍經不住打暈了過去!”眾將聞言一時齊跪求請,“軍師,饒了詩將軍吧!”
她將令牌一扔,聲音清寒顫抖,“暫且記下這四十七軍棍!”每一棍她都記得清清楚楚!“來人!抬詩將軍下去治傷!”
直到軍士將昏迷的詩垠抬走可約才收回沉痛的目光,折身坐於廳堂上,手腕一抬,拿起硯上之筆,於白紙之上憤筆急書。眾將隻見她臉色蒼白如紙,薄唇緊抿,神情肅穆蕭殺,感覺到氣氛的沉肅,默然不敢語,心中疑惑她在寫什麼。忽見她狼豪一擱,抓起紙張,廣袖一揮,擲於廳中,負手而立!
陸峻低眼,三個字赫然入目。
——罪己書!
罪臣蘇可約有負聖上所托,殆慢軍事,導致今日之敗,數千軍士死於非命,實屬大罪,祈天懲處!
“詩伯,你說什麼?”詩垠痛醒時急切的問。
“少爺,你好好養傷。”詩伯回避,他一時心急說出那話,還是被詩垠聽到了。若是詢問他該如何回答?
“我的手臂……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到底忘了些什麼?為什麼每次見到可約會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他們之前一定認識的,可為什麼他會忘記了她?而一想到自己忘記了她他就會那麼的心痛?
“少爺,是被人暗算砍斷的,那個人也被你殺了。”詩伯不得不重講以前的謊言。
“你騙我!”詩垠目光犀利,“你分明說是為了她,我和她以前認識是不是?我怎麼會忘了她?”他想知道關於她的一切,他不想再生活在迷茫中,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詩伯悲聲勸慰,“少爺,她不值得你如此啊!”他以為他們成親後還會回到以前兩小無猜的樣子,可是她又那麼無情的傷害他,非要至他於死地不可嗎?“你們已經不是夫妻了,她的事就不要多管了好嗎?”詩垠是他從小帶大的,他沒有孩子,詩垠就像他的兒子一樣,他怎麼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次又一次被一個女人傷害?
你們已經不是夫妻了?這句話如火灼傷了詩垠的心,背後火辣辣的痛,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