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筏

[法]儒勒·凡爾納/著劉佳婷/改寫

在巴西古森林中

有一個人手裏拿著一份文件,文件是由一些怪異的字母寫成的。他盯著文件看了很久,然後沉思了起來。

文件很短,有一百來行,由文件紙頁的發黃程度,可以判斷,它已經寫出來很久了。文件的各個字母緊密相連,詞與詞之間沒有空隙。這份高深莫測的文件表達究竟的是什麼意思呢?也許隻有文件的起草人能夠明白。

在巴西,森林隊長就是奴隸主的打手,他們被雇來抓回逃跑的黑奴。在1852年,巴西還處於奴隸社會,當然也存在森林隊長,我們的故事就發生在那個年代。文件的擁有人叫多雷斯,是個白人,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沒有離開過巴西,受過比較好一點的教育。他三十歲左右,中等個頭,寬寬的肩,一張非洲人慣有的黑臉,濃密的絡腮胡子,那雙幾乎被眉毛擋住的眼睛,射著強烈而幹澀的目光。他穿著一身獵裝,係著可以掛軍刀的皮帶。

1852年5月4日,多雷斯越過國境,來到了秘魯的大森林深處,他靠著大樹,沉思了許久。他已經破譯了文件的密碼,並核實著這幾行對其他人來說都糊裏糊塗的文件,他笑得非常陰險。

接著,他自言自語地說:

“不錯,這一百來行首尾相連的文件,對於文件所指的那個人有著難以意料的重要性。他可是個富翁,由文件所顯示的內容性來看,他一定會付出昂貴的代價。就拿文件的最後一句來說,每個字要值一百萬列斯,這將會給我帶來多大的財富。如果我不行動,將是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

他抓住文件,狂熱地揮動著,繼續地說道:

“不久以後,我將會站在他麵前,文件裏麵已經寫明了他的行動,我一定要把他全部的財產都索取過來。不然的話,他將會付出慘痛的代價!太棒了!送我文件的衛隊同事不但告訴了我密碼,還告訴我從哪兒可以找到他的老朋友以及這個人所使用的假名。但他萬萬沒想到這會使我發財”。

最後,多雷斯看了一眼發黃的文件,特別仔細地把它折疊起來,放進一個用來裝錢的銅盒子裏。但他沒有把銅盒放進大鱉罩住的粗布上衣兜裏,而是故意放在身邊一個樹根空洞裏,以為這樣更保險。

這一疏忽差點要他付出極高的代價。他天不亮就開始跋涉,到現在已經走了大半個早上了,再加上又剛吃了些東西,多雷斯特別想睡一覺。於是他就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先把隨身帶的酒瓶湊到嘴邊,呷了幾口,接著又拿出一個煙鬥,裝上巴西特有的煙絲,透過煙霧望著飄浮的白雲。當吸到第十口時,他已經進入了夢鄉,煙鬥也從指縫裏滑了下來。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但卻沒有把多雷斯從睡夢中驚醒。腳步非常輕,看來這位不速之客不希望讓別人知道他的光臨。來客走到離樹十步遠的地方,多雷斯仍發出那刺耳的鼾聲。

細看來客,原來是一隻加裏巴猴,它們家族的特點是個頭大,四肢靈活有力。此時,這隻猴正小心而又謹慎地向前移動著,手裏拿著一根結實的木棍。它在遠處的樹上注視很久了,多雷斯的紋絲不動和刺耳的鼾聲使它想過來看個究竟。隻見它屏著呼吸,一步一步地靠近多雷斯。

就在棍子即將落下的刹那間,金屬盒子被一縷陽光照到了,光亮的金屬盒蓋發出耀眼的強光。猴子天生就對奇異的事物感興趣,猴子放下木棍,彎下身去樹洞裏拿出金屬盒,放在眼前擺弄著,它驚奇地發現盒蓋上也有一張毛茸茸的臉,接著它把盒子放到嘴中去咬,隻聽到發出尖銳的響聲。

這次,多雷斯被驚醒了,他迅速地站了起來,抓起身邊的“芒切塔”做好了準備搏鬥的姿勢。

猴子被這一幕嚇壞了,縱身向來路跳去,然後停在二十步以外的地方,向多雷斯做出各種各樣的鬼臉,多雷斯被氣得罵不絕口。突然,他發現猴子手裏拿著自己的金屬盒,他急忙向猴子撲去。

在古木叢生的地方空手逮猴子可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無論在地上還是在樹上,它遠比人靈活。多雷斯身上除了芒切塔以外,沒有任何東西,要抓住這隻狡猾的猴子隻有出其不意才行。多雷斯用盡了想到的一切辦法,但都不起作用。多雷斯隻好跟在猴子後麵團團轉。

無論多雷斯用什麼方法,調皮的猴子卻一個勁地報以嘲笑,這對多雷斯來說更是火上澆油。

一個小時過去了,多雷斯已經沒有一點力氣了。他不得不停下來。猴子看到他停住了,也站在那裏不動。

多雷斯幾乎想放棄金屬盒子,然而心裏的不甘使他覺得必須試最後一回。於是,他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猴子也後退了幾步,然後敏捷地爬到了一棵巨大的無花果樹頂上,逍遙自在地待在那裏,在手夠得著的地方采果子吃。多雷斯氣得發瘋,一個勁地罵猴子,向它扔石頭、樹枝以及所有可以投擲的東西。他還存在著一絲僥幸:也許猴子為了不辜負對手的挑釁,會把金屬盒向他的腦袋扔來!

突然,傳來一陣人的說話聲!多雷斯馬上在濃密的矮樹叢裏藏了起來。他素來謹慎,在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他是不想露麵的。

猛然間,一聲槍響,接著是一聲喊叫聲,那隻加巴西猴從樹上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會兒,兩個獵人打扮的巴西人出現在樹下,他們都帶著長槍,腰裏插著尖刀。

多雷斯迅速地撲向猴子的屍體,接著撿起金屬盒子。他摘下帽子,高興地對兩個獵人說道:

“兩位先生,太感謝你們了!你們打死了這隻可惡的畜生,可幫了我的大忙了。”

兩個巴西人相互看了看,不知多雷斯在謝什麼。多雷斯又問道:

“兩位先生剛才幫了我的忙,我該感謝哪一位呢?”

“是我的朋友巴西陸軍助理軍醫馬諾埃爾打死猴子的,你當然該感謝他了。”較年輕的巴西人回答說。

“就算是我打死了猴子,”馬諾埃爾指出,“也是你首先發現的,我親愛的貝尼多。”

“既然這樣,”多雷斯接著說,“我應該感謝你們兩位,既感謝馬諾埃爾先生,也感謝……”

“貝尼多·加拉爾,我父親何阿姆·加拉爾的莊園離這裏隻有三英裏地,請先生……”

“我叫多雷斯。”

“多雷斯先生有時間一定要到莊園去作客,我一定會熱情招待您的。”多雷斯實在沒有料到會有這場意外的相遇。他用了極大的克製力才使自己不至於顫抖。

“非常感謝您的邀請,但我馬上就要回到亞馬遜河,然後再順著河到巴拉去……”

“那好,多雷斯先生,”貝尼多接著說,“也許我們能在亞馬遜河見麵,因為不久的將來我們全家也要順著亞馬遜河去旅行。”

“那好,先生們,”多雷斯說,“我們很可能在路上再見。可遺憾的是,我目前不能接受你們的邀請,但是我仍然十分感謝二位,永誌不忘。”

說完話,兩位年輕人回家去了。多雷斯目送兩人消失在森林的拐彎處,用一種毛骨悚然的聲音說:

“太完美了!他竟敢重回巴西,這不是硬往我手裏塞金條嗎?看來老天都在幫助我,想不要都不行了。”

說完這話,森林隊長向南走去,消失在濃密的森林裏。

加拉爾家的出行計劃

亞馬遜河左岸有個伊基托斯村,大約在西經七十四度左右。村子的建築物是四十來間破茅草房,村子坐落在離河岸約六十尺高的平台上,出村的路是一條用橫木搭成的梯子。伊基托斯村和亞馬遜河沿岸的村莊沒什麼兩樣,幾乎都過著原始社會的生活。

但在離伊基托斯村不到一裏地的何阿姆·加拉爾莊園,簡直是人間天堂。

1826年,當時的莊園主是個葡萄牙人,名叫馬加拉埃斯。他有個女兒,叫雅基塔。自從女主人去世以後,雅基塔自然而然地接替了母親的工作。馬加拉埃斯是個吃苦耐勞的勞動者,然而由於知識上的貧乏,莊園的買賣越來越不景氣。

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有一天,二十二歲的何阿姆·加拉爾來到莊園。那天,馬加拉埃斯去附近的森林,不想遇見了瀕臨死亡的何阿姆,雖說當時他很狼狽,但他那高貴、不可侵犯的神氣勁深深地打動了莊園主,並將他帶回莊園。何阿姆說他出生在巴西,在萬般無奈之下離開祖國,並且不想回家了。馬加拉埃斯希望這位有學識的年輕人留在莊園裏,而何阿姆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馬加拉埃斯的明智之舉得到豐厚的回報。在何阿姆英明的決策下,他的生意又興旺了,且不斷向上攀升;莊園也被擴建了,在原址上建了一座二層樓房。家裏家外的事務被何阿姆處理得井井有條,莊園日益興旺了。為了回報他所做的一切,在1830年,老莊園主讓何阿姆成為自己生意的合夥人。

雅基塔也逐漸地對這位大有作為的年輕人萌發了愛意。

可是不幸的事發生了。有一天,馬加拉埃斯揮斧伐木時,由於意外,受了致命的重傷。他自知將不久於人世,抓住在身邊哭泣的雅基塔的手,並將它放在何阿姆的手裏,希望何阿姆成全他的願望。何阿姆並沒有使老莊園主失望。他們在生命垂危老人的美麗祝福聲中結婚了。

兩年以後,他們已有兩個兒女:貝尼多和米娜。米娜長得十分美麗。她是在純潔而健康的環境裏、在美麗的熱帶大自然裏長大的。母親對她的教育,父親給她的教導,對她來說已綽綽有餘了。貝尼多就不同,他腦筋靈活,才思敏捷,富有的莊園主用他優越的條件來極大地滿足了貝尼多的求知欲。

他在十二歲那年被送到巴拉省的貝倫,在一些優秀教師的培養下,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也就是在貝倫,他結識了馬諾埃爾·瓦爾代斯,這個年輕人是巴拉省一位商人的兒子,和貝尼多在同一所學校裏念書,他的誌向是做一個出色的軍醫。相仿的性格,共同的愛好,使他們成了形影不離的夥伴。

在1852年4月,何阿姆已經四十八歲,他像其他人一樣,留著的長胡子和短發都已發白了,樣子像個清教徒,臉上顯示著巴西商人和莊園主特有的那種極端的誠實。然而,在這個事業成功,遇事從不慌張的人身上,人們還是可以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憂鬱,甚至連雅基塔的柔情都沒能使他消除這種憂鬱。

雅基塔這時已經44歲了,在這個熱帶地方,別的婦女三十歲就開始見老了,但她抵抗住了氣候的折磨,她的麵部線條仍然很美,高貴的麵容與尊貴的靈魂和諧地結合在一起。

二十一歲的貝尼多,活潑、勇敢、討人喜歡,性格十分外露,這與他那位比較嚴肅、善於思考的朋友馬諾埃爾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米娜這時芳齡二十,是個十分迷人的姑娘,棕色的皮膚,藍藍的大眼睛,勻稱的身材,俏麗而優雅,酷似雅基塔。黑女人西貝爾也是家庭不可缺少的一員,她曾是雅基塔的乳娘,但很早就守了寡,在她的獨生子死去以後,她就留下來為馬加拉埃斯服務了。和她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專門侍候米娜的漂亮而愛笑的混血姑娘,名叫麗娜。她性情溫柔,家裏人對她都很親切,而她對自己的主人也十分盡忠效力。

讀者也許還記得打死巴西猴的馬諾埃爾,他和貝尼多經常在一起打獵。馬諾埃爾是到莊園度假的。他每次假期都在這裏過,何阿姆和雅基塔都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作為他們的兒子,馬諾埃爾成了米娜的哥哥,但很快他與米娜的關係就超出了一般的兄妹關係,很顯然馬諾埃爾愛上了米娜,姑娘也愛上了他。當他和米娜的關係發展到了毋庸置疑的地步時,他首先向貝尼多說出自己對米娜的愛慕之情。

“親愛的馬諾埃爾,”熱情的貝尼多立刻叫喊著,“你想娶我妹妹,太好了!讓我來辦吧!但我得先跟母親說說。我可以向你保證,她一定會答應的!”

不久之後,事情就有了結局。事實上根本不用貝尼多說,因為細心的雅基塔早就看穿了兩個年輕人的心思。至於何阿姆·加拉爾,毫無疑問也是會同意的。但這中間有一件比較難辦的事情,即在哪裏舉行婚禮。在村裏那座當作教堂的簡陋的茅草房?未嚐不可,當年何阿姆與雅基塔結婚時就是在那裏接受巴薩那神父的祝福的。但米娜表示不同意。

“馬諾埃爾,”姑娘對未婚夫說。

“如果問我的話,我希望在巴拉結婚。你的母親有病,不適合長途跋涉,她不能到伊基托斯來,我可不願意在互不相識之下就成了她的兒媳婦。我母親的想法和我一樣,因此,我們必須設法說服父親帶我們去貝倫,到你母親的身邊去,因為不久,那裏就是我們的家了!你同意我的想法嗎?”

馬諾埃爾握住了米娜的手,算是回答了她的建議。能讓母親出席自己的婚禮,是他最大的夢想。貝尼多也非常讚同。現在,隻需要說服何阿姆·加拉爾一個人了。這天,兩個年輕人去森林中打獵,就是為了能讓雅基塔單獨與丈夫在一起。

自從何阿姆來到莊園以後,他從沒有到過莊園以外的地方,他的妻子和女兒也從未踏上過巴西的國土。盡管他每年都要向馬瑞斯、貝倫和巴拉省海濱運送木材,盡管他每年假期後都看著貝尼多回去學習,但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那裏看看。有那麼兩三次,雅基塔向她丈夫暗示了這一點,但她看到,隻要一提到離開莊園,他的臉上就會出現痛楚的表情,雅基塔也就不再堅持了。可是這回有了十分正當的理由:米娜要結婚,要把女兒送到貝倫去,這是個很合適的借口。

雅基塔握著丈夫的手,用她那音樂般的嗓音溫存地對這個嚴肅的成功者說:

“親愛的,關於舉行婚禮的問題,我倒有個想法,我想你一定會同意的。二十年來,我曾經跟你提過幾回,能不能帶我和女兒去觀賞一下亞馬遜河的美麗風光,因為我們還從來沒去過那裏!可是你怕影響了事業的發展,從沒有滿足過我們的要求。但現在,咱們的家業十分興旺,即使目前不是休息的時候,那至少你也可以放下幾個星期的工作,休息一下啊!米娜就要嫁到貝倫去了,我一想到她不久將離開我們,就非常傷心!可是,要是能一直陪她到貝倫去,我是會很高興的。我真希望和米娜,和我們的兩個兒子,和你一起,看看我們的巴西,順著這條美麗的大河,一直到她流經的最後幾個省份!我覺得,如果在那兒再分離,就不會有那麼痛苦了。回來之後,我就能想象我女兒同她的婆婆在一起生活的情景了,不至於憑空琢磨她過得怎麼樣,對她的飲食起居也不至於毫不知情了!”

何阿姆聽完妻子的話,長時間地注視著她,然後將臉埋在手掌裏。顯然,他有一種自己也想去的猶豫之情,一種他也感覺到了但卻不能解釋的煩惱。

片刻之後,何阿姆·加拉爾朝著門口走去,他極目遠眺,仿佛在向這美麗的世界的一角訣別一樣,是那樣的不舍與留戀。

然後,他慢慢地回到妻子身前,臉上露出完全不同的神情,像是剛做出一個崇高的決定,一切猶豫很快就都消除了。

“我同意你的意見!”他堅定地對雅基塔說,“這次旅行很有必要,你希望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呢?”

“啊!何阿姆,我的何阿姆。”狂喜的雅基塔驚叫起來,“我感謝你!我也替米娜和馬諾埃爾感謝你!”

丈夫把她抱在懷裏,她感動得熱淚盈眶。這時,門外響起了一片歡叫聲,馬諾埃爾和貝尼多出現在門口,米娜也幾乎同時到達了。

“孩子們,你們的爸爸同意了!”雅基塔大聲地說道,“我們大家都到貝倫去!”

神情嚴肅的何阿姆·加拉爾一言不發地接受了兒子的感謝與女兒的親吻。

“我真高興!我太高興了!”米娜就跟馬諾埃爾向她求婚的那天一樣反複地說道,“我們將會看到亞馬遜河雄偉的全貌,看到沿岸巴西的各個省份!啊!謝謝您,爸爸!”

死裏逃生的理發師

何阿姆·加拉爾一家被喜悅包圍著,這次旅行將準備得十分充分。除了莊園主一家之外,還有一部分工人陪同他們一起進行這次為期幾個月的旅行。

從定下計劃出發前,莊園裏的所有人都非常忙碌。在那個時候,亞馬遜河上還沒有汽輪來往,河運隻有靠一些私人船隻進行,但何阿姆卻一隻船也不中意。當他決定順亞馬遜河去旅行時,他還想帶上大批貨物到巴拉脫手。何阿姆準備砍倒林區中的一些大樹,用木材製作一個可以裝下他的全家、他的手下以及全部貨物的大木筏。

加拉爾叫人找來莊園首席總管,吩咐道:“一個月之內,大木筏必須建成,並準備起航。”

“加拉爾先生,我們一定會圓滿完成任務。”總管答道。

在五月下旬,建造大木筏所用的木料都已備齊,並排列在亞馬遜河的岸邊。由於大木筏上建有各類處所,就像一座水上的村莊。在洪水上漲時,河水將它浮起,並帶它漂浮三千公裏,直到巴拉省的貝倫市。

5月26日是星期天,這天氣候非常怡人,再加上不時刮來的清涼微風,所以幾個年輕人決定出去遊玩。

貝尼多與馬諾爾首先去邀請米娜和他們到右岸的叢林中去玩,米娜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邀請,麗娜當然會陪著女主人。午飯後,四個年輕人和一個黑奴乘著小船來到亞馬遜河右岸。

無可厚非這是亞馬遜河流最美的地方!在這片大約一平方公裏的土地上,集聚了百餘種珍貴植物。幾個年輕人愉快地談笑著,他們時而鑽入草叢中,時而穿越茂盛的灌木叢,引起無數的小鳥驚叫,繼而展翅而逃。

這裏真可謂是鳥的天堂:有綠鸚鵡、叫鸚鵡,有各種各樣色彩斑斕的蜂鳥,還有毛黃色、棕黃色的烏鴉,金邊營和薩比亞。它們啁啾的鳴叫,仿佛在上演一場動人心弦的交響樂。所有的一切構成了一幅賞心悅目的風景畫,使人流連忘返。

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們還沒走完一英裏地。到了樹林深處,除了在高聳的樹枝間來回跳躍的猴子,再也見不到其他動物了。不時有一束束陽光透過樹蔭照到了灌木叢上。實際上,陽光已經不再是熱帶森林必要的因素。隻要有空氣,不論它是大是小,或是草是花,它都可以生長了。

在樹蔭遮蓋之下,是由一些單葉植物、蘭花、仙人掌等寄生植物形成的小小森林表麵,有成千上萬的仿佛是鮮花的奇妙小生物,誘惑著觀光者去采摘。有帶波紋狀藍翅膀閃光的智慧蟲,有各種各樣的蝴蝶、螢火蟲,還有眼睛放射出黃光的小蟲。夜間,它們以五顏六色的閃光來點綴著叢林。

“太神奇啦!”米娜大聲地驚歎著。

“總而言之,”貝尼多停了下來說,“散散步是不錯的,可是漫無目標的散步……”

“漫無目標?”姑娘大聲地說,“我們的目標就是看,就是欣賞,我們是在與美麗的亞馬遜河舉行告別儀式,到巴拉後就永遠不會再有這樣的樂土了!”

“啊!我有個主意!”麗娜說道,“你們看見這根長藤了嗎?”

麗娜指著一根纏繞在一棵巨型含羞草上的“西波”長藤。

“你有什麼瘋狂的建議嗎?”貝尼多問。

“我提議,我們大家順著這根長藤一直走到它的盡頭!”

這是個很不錯的建議,大家一致讚同。於是,他們像久困牢籠、終獲自由的人,興高采烈地出發了。西波藤像一根長蛇一樣,蜿蜒曲折地纏繞在樹與樹之間,時而繞過樹幹,時而攀上樹枝。西波藤時而出現,時而無蹤,引起幾個年輕人的陣陣歡叫。

這時西波藤折向北方,又回到河流的方向。這樣,順藤前進就不再困難了,因為離河的右岸越來越近了。但是,他們順著無止境的西波藤,朝河的方向走了還不到十分鍾,卻都停了下來。

“我們走到西波藤的盡頭了嗎?”米娜問。

“不,”貝尼多說,“可是我們還是小心一點為好,你們看!”

貝尼多指著消失在高大的無花果樹裏的西波藤,這時它正被猛烈地搖晃著。貝尼多謹慎地往前走了十步,突然,他發出一聲驚叫,大家急忙朝他那邊奔去。

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麵呈現在他們眼前:

在西波藤的盡頭,吊著一個人,他正在那裏拚命地掙紮著,剛才西波藤的搖晃就來源於他的掙紮。

貝尼多馬上奔向前去,用他的獵刀砍斷了西波藤。

不幸的家夥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白人男子,破舊的衣服裹著瘦弱的身體,看起來非常狼狽。在他的腳下,有一隻水壺和一副棕櫚木做的套球玩具。

不久,經過馬諾埃爾的搶救,可憐的人蘇醒過來了,他睜開雙眼,發出一聲歎息。

“你是什麼人,我的朋友?”貝尼多問。

“是差點當了吊死鬼的人……”

“可你叫什麼呢?”

“請稍等,讓我回憶一下”,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拍著額頭。“是了,我叫符拉戈索。如果我不死的話,非常樂意為你們效勞。”

這個符拉戈索五官端正,十分討人喜歡。隨著他精神和身體的逐漸恢複,大家發現他是一個開朗的人。他是個走村串戶的理發師,窮困潦倒,又已經有四十來個小時未吃東西了,再加上迷失在叢林裏,因此發生了剛才的一幕。

“朋友,”貝尼多對他說,“你跟我們一起回伊基托斯莊園去吧。”

“怎麼……哦,那當然願意啦!您救了我的命,我就屬於您了!”

“親愛的小姐,我們剛才繼續往前走,真是做對了!”麗娜說。

“我也這麼想!”米娜說。

“這倒沒什麼,”貝尼多說,“不過我可從沒想到會在西波藤盡頭發現一個人!”

“更不會想到是救了個處於絕境、正在上吊的理發師。”符拉戈索說。

符拉戈索完全正常了,了解到他們剛才發生的一切後。他熱切地感謝麗娜,感謝她那順藤前進的好主意。於是大家一起回到了莊園,符拉戈索受到了十分熱情的接待。從此他再也不想、也不需要幹那份慘淡的營生了!

水上村落

黑奴們已經砍伐了半英裏見方的森林,但砍下來的樹木並沒有被推到河裏,而是分門別類地排放在距河不遠的開闊空地上。

亞馬遜河流處於南緯四度與二度的地區。因此,亞馬遜河域兩岸交替降雨,從而導致左右兩岸支流的河水漲落也交替進行。即亞馬遜河的水位在6月份達到最高點,然後逐漸下降,直到10月。

這正是何阿姆根據實踐所得的經驗。他正是打算在亞馬遜河岸上建造好大木筏,再利用上漲的河水使大木筏漂浮起來。事實上也如此,亞馬遜河水位在6月份達到四十尺,10月份在三十尺以下,這樣大的落差無疑幫了莊園主很大的忙。

終於開始建造大木筏了。首先,工人們將樹幹按其各自的作用排列在空曠的河岸上。擺第一層時必須讓樹幹之間有空隙,然後用橫梁聯結起來,這樣會使整個木筏更堅固。再用“比亞薩巴”在兩層樹幹和橫梁的一麵,鋪上厚厚的木板,它們就是大木筏的艙麵,離吃水線三十寸高。木筏所用的木材量是相當驚人的,因為大木筏有一千尺長,六十尺寬,麵積合六萬平方尺。折合來看,大木筏相當於一片森林在亞馬遜河上漂浮著。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何阿姆·加拉爾是建造工程的設計師。基礎工程完成以後,大家開始討論艙麵安排問題,大家都可以發表意見,就連符拉戈索也不例外。

現在我們可以稍微介紹一下他被救後的情況。自從他來到莊園以後,理發師從來沒有如此快樂過,對這個好客的家庭充滿了感激之情。符拉戈索私下曾表示也想到巴拉去,莊園主滿足了他的願望。為了報答莊園主,他竭盡所能為他們效勞。不久,大家就非常喜歡他了。也許是出於報恩,小夥子對麗娜的表現更是殷勤,而麗娜把這卻一切深深地記在心底。

現在讓我們還是回到大木筏上來吧。大家經過一番討論決定,大木筏布置得應該和莊園一樣,因為旅行將持續幾個月。除了加拉爾一家的住所以外,還有四十名印第安人、四十名黑人、符拉戈索以及木筏駕駛員。如此眾多的人員剛夠大木筏航行的需要,因為亞馬遜河隻提供了動力,卻不能指引航向。因此,需要有一百六十條胳膊來操作長槳。

首先,在大木筏的後部建造主人的住宅。它包括五個房間和一間寬大的餐廳。其中一個房間是加拉爾夫婦的臥室,緊挨著的一間是西貝爾與麗娜的,第三間屬於貝尼多和馬諾埃爾,米娜則單有一間房。

房子建好後,就由米娜、麗娜、馬諾埃爾和符拉戈索負責裝修屋子內部。幾個年輕人爭相施展他們的想象力。幾天不到,屋子內部就完全布置好了。古典的家具、美觀的牆壁、地上鋪著動物皮做的地毯、房裏擺放著各種美麗的小玩藝兒,一切使人感到就像在莊園裏的住宅一樣。在美麗的樹叢底下、流水之上航行,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住所了。

在建造主人住宅的同時,何阿姆·加拉爾也照管著公共房屋的修建,包括廚房和儲存各種物資的幾個貯藏室。

首先是大量貯存一種高六至十尺,能生產木薯粉的灌木塊根,它是熱帶居民的主要食糧。木筏上有一座貯藏這種重要物資的真正倉庫,它將是全體人員的食品。至於肉類的儲存,除了飼養在船頭的一個特製羊欄裏的一群山羊外,還要貯藏相當多的上等“普雷聖多”火腿,同時也指望幾個年輕人及印第安獵手的槍法。此外,大河將充分提供日常需要的食物。如果沒有意外,每天都要定期進行狩獵或捕撈。各種飲料都是當地出產的佳釀:有巴西“潘曲”酒、秘魯的“契加”酒、還有杏仁露,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優質“塔菲亞”酒。煙草則是直接從中美洲最好的煙草產地買來的。

廚房、食品庫、貯藏室也設在大木筏的後部。中部的兩邊建造了兩排木板屋,作為印第安人與黑人的住所。木筏的前部設有許多裝滿貨物的倉庫,有橡膠、盔葵、東京蠶豆、美洲月桂、染料植物以及樹膠。所有這些貨物在巴拉地區各省是很容易脫手並將獲利不菲。

木筏的前部豎立起一個駕駛台。駕駛員的作用就是識別航道,及時發現和避開漩渦,尋找適合下錨的河灣,因此,他的位置就應該設在前部。需要說明的是,阿羅何(駕駛員的名字)隻有在喝了幾杯烈性塔菲亞酒之後,眼神才特別好,離了它是不行的。木筏上還備有三四艘小艇,兩隻獨木小舟,用來與岸上聯係。

如果駕駛員是這條巨型木筏的領路人,那麼另一位則是精神上的領路人,也就是巴薩那神父。五十年來,巴薩那神父一直生活在伊基托斯,加拉爾一家對他十分敬重。是他主持了加拉爾和雅基塔的婚禮。他看著他們的孩子出生,給他們施洗禮並給他們以教育。現在,他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因此他打算回到巴拉,在那裏度過他的晚年。沒有比這次同親如一家的加拉爾全家人一起去巴拉更好的機會了!並且到了貝倫市後,將由他來主持米娜與馬諾埃爾這對年輕人的婚禮,天曉得雅基塔和她的女兒花了多少心血才把神父的房子布置得如此舒適、考究!而且在木筏中央還專門建造了一座莊嚴肅穆的小教堂。

6月5日傍晚,大木筏未來的乘客都聚集在離河灘一百來尺高的曠野上。大家都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焦急不安的心情等待著關鍵時刻的到來。

大木筏被結實的纜繩牢牢地牽著。伊基托斯村裏的村民全都來了,他們是來觀看這個驚人的奇跡的。人們都聚精會神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一片沉默。

傍晚5點鍾,河水比昨天的水位高出了一尺多,整個河灘都消失在水幕之下了。

巨大船架上的木板開始有點嘎嘎作響,但河水還須上漲幾寸,才能使大木筏脫離河岸,漂浮起來。

又過了一個小時,這種響聲繼續增大,四麵的木板都發出了響聲。船體漸漸地脫離了沙質的河岸。

大約6點半,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大木筏終於浮起來了。水流把它衝到了河中間,繼而,纜繩又把它拖了回來,它靜靜地靠到了岸邊。這時,巴薩那神父像祝福一艘遠洋輪一樣為它祈禱祝福,因為它的命運掌握在上帝的手中。

穿越國境

1825年6月6日,在這個不容忽視的日子,何阿姆一家向總管及其留守莊園的奴仆們揮手告別。早晨8點,參加航行的人都登上了大木筏,旅行的人進入自己的房間,工作人員已堅守在自己的崗位。

大木筏終於啟程了。駕駛員阿羅何站在大木筏前部,手持長篙的水手站在各自的崗位上靜待出發。在阿羅何的命令下,水手迅速解開纜繩,並用長篙頂著岸邊,迫使木筏離岸。當然,水流對大木筏的航行也起著不可低估的作用。

大木筏沿著左岸前進,旅行開始了。根據實地考察,亞馬遜河河床的傾斜度是世界上所有河流中最小的,即從巴西邊境的塔巴亭加到大河的發源地安第斯山,每裏河床的傾斜度未超過一分米,亞馬遜河流域可以看成無邊無際的大平原。因此,在正常情況下,亞馬遜河的流速晝夜不超過二十公裏;在特殊情況下,流速可到每晝夜三十幾公裏。但大木筏在諸多因素的影響下,平均每晝夜行駛的路程不到二十五公裏。

一天很快過去了,吃飯、睡覺、閑談、做家務等等都和在莊園裏沒什麼兩樣。大木筏也順利地駛過左岸的巴加利、喬其奧和布加卡爾帕河口以及右岸的馬尼蒂、莫約克、都尤卡河口。夜深了,月光輻射著亞馬遜河流域。為了節省時間,碩大無比的大木筏伴隨亞馬遜河繼續前進。

乘客們逐漸地適應了這種刺激的生活。何阿姆·加拉爾把這次遠航中的一切商業事務都交給貝尼多處理,而他自己則經常在房間裏思考、寫作。關於寫的東西,他守口如瓶,甚至對雅基塔也不例外。

貝尼多擔當領導的職位以後,常跟工人在一起,聽取他們的意見和建議。最逍遙的要屬米娜和馬諾埃爾,常常依偎在一起,喃喃細語。

在隨後的幾天裏,大木筏一直都平安無事地前進著。天公作美,夜晚依然晴朗。因此,大木筏在月光的照亮下順流而下。兩岸如詩如畫的無限風光緩慢地向後退著。

由於不停歇,貝尼多就不能上岸去打獵了,但是捕撈的豐富水產品也補償了損失的野味。他們捕到了各種各樣的美味魚類,有肉質鮮美的“帕柯”、“蘇魯比”及“加米·塔那”魚,還有幾條叫做“都裏塔裏”的大鰩。亞馬遜河水域裏還盛產許多水生動物,它們有時連續幾小時地跟著大木筏前進。數以百計的海豚到木筏邊上來嬉戲,有時用它們的尾巴拍擊著木筏的橫梁,時而在前,時而在後,引起河水裏五彩繽紛的閃光,並激起了一股股水柱,通過陽光的折射,它們又變成了一道道彩虹。

6月23日晚,大木筏在離開巴西邊境到達亞馬遜河左岸秘魯的最後一座城市勞雷托之後,又沿著哈胡瑪大島順利地前進了。

天邊霧海裏的夕陽慢慢落下去了,預示著今天又是一個好夜晚,滿天繁星閃閃發光。亞馬遜河流域廣闊的平原仿佛像無際的天空一樣一直延伸到無限的遠方。岸上,一簇簇黑色的樹叢依稀可見。鳥兒唱完了最後一首晚歌,黑夜便降臨了,它們那光彩奪目的羽毛漸漸地有點黯淡失色了;寄生蟲卻打開了森林舞會的燈光,絢麗迷人。

在木筏子上,除了值勤的,其餘人員在休息。然而,加拉爾一家人仍然坐在艙麵上,呼吸著潮濕的空氣。何阿姆依然是老樣子——靜靜地傾聽年輕人的說笑,幾個年輕人則一直聊到睡覺才安靜下來。

“啊!雄偉的大河!我們驕傲的亞馬遜河!”姑娘抒發著少女的浪漫,她對這條美洲大川將永生難忘。

“有點誇大其詞了。”貝尼多說。

“哥哥,不許數落我們的亞馬遜河!”

“親愛的妹妹,我說的不是缺點,而是美麗的傳說。”

“我怎麼從沒聽說過呢!”馬諾埃爾說。

“太無知了,”麗娜裝模作樣地跟他開玩笑說,“你難道沒聽說過一條叫米諾卡奧的神蛇不時地光臨亞馬遜河嗎?每當它到達時,水位就升高;而當它離開時,水位就下降,可見它是多麼龐大呀!”

“你見過這神龍般的米諾卡奧大蛇嗎?”馬諾埃爾反問道。

“可惜無緣目睹其神采!”麗娜遺憾地說。

“不過不少人證實有馬瑙斯樹幹呢!”隨時準備支援麗娜的符拉戈索說。

“馬瑙斯樹幹?”馬諾埃爾問,“符拉戈索先生,馬瑙斯樹幹是怎麼回事呀?”

“馬諾埃爾先生,”符拉戈索故作正經地說道,“傳說,從前有一段‘杜魯馬’樹幹,它每年都在固定的時間順著亞馬遜河而下,在馬瑙斯遊玩幾天,又繼續前進,到達巴拉後,稍作調整,接著又沿路返回,最後順著內格力河回到了那神秘的大森林。從前,有個人想抓住它,但河水發怒了,咆哮了起來,於是這個人隻好放棄了這個念頭。有一次,一個船夫拖住了它,但被發怒的河水衝斷了纜繩,樹幹也幸運地脫離魔爪逃了出來。”

“它現在在哪兒呢?”混血姑娘問。

“麗娜小姐,”符拉戈索回答道,“據說在一次旅行時它迷了路,再也沒有沿著內格力河回來,從此人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它。”

“哦!要是我們能遇見它就好了!”米娜傷感地說。

“這隻不過是傳說,”馬諾埃爾說,“我承認,你們的大河是值得為她驕傲。可是,它同樣也有它的不幸,我就知道這樣一個故事。如果不是怕惹你們傷心,我早就講給你們聽了。”

“哦,講吧,馬諾埃爾先生!”麗娜嚷道,“我特別喜歡聽悲慘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法國婦女。在十八世紀,她的悲慘命運在大河兩岸家喻戶曉。1741年,為了實地測量赤道地麵的一處緯度,戈登·代造道奈和兩位法國學者來到這裏。戈登是一位遠近聞名的天文學家,隨著他的還有夫人、孩子、嶽父和內兄。所有人來到達基多時都沒有毛病。但不久,不幸的事降臨在代造道奈夫人身上:在短短的幾個月內,她先後失去了幾個兒女。

“1759年12月中旬,任務圓滿完成,戈登離開基多去凱耶納。到達凱耶納後,他就想把家屬接來。但在這時,戰爭爆發了。他向葡萄牙政府申請給自己的家眷簽發通行證。誰會相信他呢?幾年過去了,通行證仍沒著落。1765年,戈登對政府的通行證失去信心,他決定逆流而上,去基多將家人接來。正當他要付諸行動的時候,他突然病倒了,自然也沒有去成基多。”

“苦心人天不負。六年的努力有了回報。代造道奈夫人終於獲悉,葡萄牙政府已批準了她的請求,正在為她準備一條船,以便她能順流而下與丈夫團聚。同時,一隊護兵奉命正在亞馬遜河傳教團駐地等候她。代造道奈夫人是一位勇敢執著的女子,盡管這次橫穿整個大陸的旅行會有種種危險,但她還是毫不畏懼地出發了。”

“她盡了一個做妻子的義務,馬諾埃爾,”米娜說,“如果是我,也會如此的!”

“代造道奈夫人帶著她的表兄、孩子們還有一位法國醫生,到了基多南麵的邦巴河,”馬諾埃爾接著說,“旅行很順利。先是乘小船在亞馬遜河支流上航行,但後來經過一個天花流行的地區,隨著危險和疲勞的增加,困難也愈來愈多了。最後一個向導,為了搶救溺水的醫生,不幸淹死了。不久,小船也支離破碎了,他們隻得登陸上岸。食物吃完了,盡管有這位勇敢的法國女子細心照料,隨行者還是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幾天之後,孩子、親戚、仆人,全都命歸黃泉了!”

“哦,多麼可憐而又堅強的女人啊!”米娜說。

“代造道奈夫人隻剩下單身一人了,可她離大西洋還有一千英裏地呢!她日夜兼程,終於找到了波波那薩河舊那裏,在一些好心的印第安人的幫助下,她終於來到了護兵等候她的那個傳教團駐地。最後,在相隔十九年之後,她終於又和丈夫重逢了!”

“可憐的女人!”姑娘再一次感歎道。

“她更是一位可憐的母親!”雅基塔說。

這時駕駛員阿羅何來到木筏的後部說:

“何阿姆·加拉爾先生,我們已經來到圓島跟前,馬上就要過國境了!”

“國境!”何阿姆喃喃說。

他緩慢地站起來,走到大木筏邊上,凝視著圓島,眼底有著濃濃的憂鬱。接著他把手放在額頭上,仿佛為了驅趕一件往事。

“國境!”他下意識地低下腦袋又喃喃地說了一遍。

但是,很快他的頭又抬了起來,他的臉上顯示出一種進行到底的剛毅。

第一次靠岸

現在,在西班牙語中,稱呼某些紅色的木材用“依比臘庇登加”,而在十二世紀的時候,是叫“布拉基爾”,它是用詞根“布拉紮”構成的。後來,就成為這個國家的名字——巴西。因為在熱帶陽光的灼烤下,它仿佛是一大塊發熱的木炭。

6月25日下午,大木筏到達巴西的第一個城鎮——塔巴亭加。塔巴亭加目前僅居住著四百來個印第安人。村子坐落在高平台的下麵,穿過一條坎坷的林間小路,一會兒就到達了。村子坐落在一片幾乎幹裂的淤泥懸崖上,村子中心是一座廣場,廣場的四周排列著二十來所用棕櫚葉覆蓋的房屋。

事實上,塔巴亭加在不久的將來將發展成為航動站和商業中心。因為,這裏是從巴西與秘魯來往的汽船的終點站,在這裏將進行貨物及乘客的交換。毫無疑問,它將會越來越受到世人的矚目。

為了讓全體人員得到充足的休息,何阿姆決定在6月27日早晨出發。第二天午飯前,加拉爾全家,除了何阿姆·加拉爾,都準備登岸去村裏觀光。何阿姆·加拉爾、貝尼多、馬諾埃爾都已到過巴西帝國的好幾個城鎮,而雅基塔及其女兒則是首次踏上異國他鄉的土地。因此,不難理解她們對這次遊覽寄予了多大的希望。

在上岸前,符拉戈索來找何阿姆,並希望同他說幾句話。

“加拉爾先生,自從您把我收留在伊基托斯莊園後,您供給我一切,總之,您對我好像對待自己的兒女一樣,您對我的恩情……”

“符拉戈索,”何阿姆說,“你像是前來跟我告別的,你是不是想留在塔巴亭加?”

“不,加拉爾先生,我並不想離開大家,我是來請示一下,為了不荒廢自己的手藝,我可不可以沿途給人理理發,列斯是件令我非常高興的事。您知道,去亞馬遜河沿岸的這些村子裏,我或許能找到幾個顧客……”

“去幹吧,我的朋友!快點去吧,我的朋友!”何阿姆·加拉爾微笑著答道,“不過你回來一定要守時!而且還要快點!明天一早我們就要起程。讓列斯像亞馬遜河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流進你的口袋裏吧!”

於是符拉戈索上了岸,穿過林蔭小路,來到了塔巴亭加的中心廣場。

筏拉戈索剛在廣場露麵,就被土著們人圍了起來。符拉戈索沒有一般走戶串村的那些道具,但他有套球玩具,這個玩意兒在他的手裏玩弄得十分嫻熟!他是那樣靈巧地把龜頭形的小球套在套杆的尖端上,又是如此優雅地用小球拋出一條條深奧的曲線。

所有的人都圍上來,人人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全神貫注地聽著。無所不能的表演者,時而用葡萄牙語,時而用蒂庫納語,以最歡愉的語言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開幕詞。不久以後,觀眾都活躍起來了,他們都擠在符拉戈索的周圍,理發師在廣場一家名叫“羅哈”的小酒鋪前擺下了場子。

不論男人和女人,大家都爭先恐後地要坐在理發師的凳子上。一把把列斯源源不斷地流入符拉戈索的錢袋裏。不但塔巴亭加的村民來了,十裏八村的人也都來了。焦急而又不耐煩的人們在中央廣場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經過符拉戈索巧手調理過的男女們,炫耀地串東家,走西家,個個神氣活現,像大孩子一樣。

傍晚五點了,符拉戈索還在那裏給大家理著發,脫不開身。他想,為了不辜負這些期待著他的人們,他大概隻能在這裏過夜了。

這時,一個陌生人來到廣場。這人大約三十幾歲,穿一套相當時髦的旅行裝。他慎重地打量了符拉戈索一陣兒,隨後進了酒店。

“你好,朋友。”他輕輕地拍著符拉戈索的肩膀說。

符拉戈索聽到這幾句用純粹的巴西語、而不是用當地土語說出來的話,立刻轉過身來。

“是同胞嗎?”

“是的,”陌生人答道,“是個需要你幫忙的同胞。”

“是嗎?你稍等一會兒,”符拉戈索說,“等我給這位夫人做完頭發。”

盡管後來者是沒有權利先理的,然而,在他坐上凳子後,那些印第安人也沒有表示反對。

“你從哪兒來的?”符拉戈索問。

“從伊基托斯附近來。”

“喲,跟我一樣嗬!”符拉戈索驚叫起來,“我能請教您的尊姓大名嗎?”

“非常樂意奉告,”陌生人說,“我叫多雷斯。”

理完發後,符拉戈索開始刮胡子,但這時,由於他麵對麵地看著他,他停下了手,接著又繼續幹活。過了一會,他終於問道:

“多雷斯先生,好像……好像我認識你!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麵?”

“我可以肯定,我是第一次見到您!”多雷斯馬上回答說。

“那我搞錯了!”符拉戈索接著又給他刮胡子。

過了一會兒,多雷斯又提起話頭:

“你是如何到達塔巴亭加的?”

“我是搭乘一座大木筏來的。是一位好心的莊園主讓我搭乘他的木筏,他帶著全家在亞馬遜河上旅行。”

“啊!朋友,他真是個好人!”多雷斯說,“你太幸運了,不知那位莊園主肯不肯收留我?”

“難道你也想順流而下嗎?”

“不錯,我要到馬瑙斯去辦點事。”

“莊園主倒是個很熱情、正直的人,我想他一定肯幫你的忙。”

“這位莊園主叫什麼名字啊?”多雷斯漫不經心地問道。

“何阿姆·加拉爾。”

“他是單身在這座大木筏上嗎?”

“不,”符拉戈索說,“我剛才跟你說了,他是帶著全家一起旅行的,他的妻子、兒子、女兒……”

“啊!他有個女兒?”多雷斯驚訝地問。

“是的,一位迷人的姑娘。她就要和一位善良的年輕人結婚了,一位貝倫駐軍的軍醫。我們這次旅行一結束,他就要娶米娜小姐為妻了。”

“好啊!”多雷斯笑著說,“那這就是一次訂婚旅行嘍!”

這時,馬諾埃爾和貝尼多出現在小酒館門口。吃過晚飯後,他們想看看符拉戈索是怎樣表演他的技藝的。

多雷斯恰好轉身來,看見了他們。接著,他喊了出來:

“嗨!這兩個年輕人我認識,至少我認得出來!”

“你認識他們?”符拉戈索有點不相信地問道。

“錯不了!一個月前,在伊基托斯叢林裏他們曾幫了我一個大忙。他們把我從相當尷尬的困境裏解救了出來!”

多雷斯走向兩個年輕人。他們打量著他,感到很奇怪。

“先生,你們不記得我了嗎?”他問。

“等等,”貝尼多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多雷斯先生吧!那次是你在伊基托斯叢林裏被一隻加裏巴猴戲弄……”

“就是我,先生!”多雷斯答道,“一個半月以來,我一直沿著亞馬遜河而下。我和你們剛剛同時越過國境線。”

“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貝尼多說,“我想你大概沒有忘記我曾邀請你到我父親的莊園裏來的事吧?”

“咱們這位同鄉要去馬瑙斯。”符拉戈索說。

“那好。”貝尼多說,“如果你願意到我們的大木筏上來的話,你將會受到熱情款待的,我想,我父親也一定會答應收留你的。”

“當然願意啦!”多雷斯說,“請允許我先向你們道謝了!”

馬諾埃爾沒有說什麼,他隻是在一旁細細地打量著多雷斯。事實上,在這個人的眼裏看不見一絲真誠的謝意,他的眼睛不住地四下掃視,仿佛一隻被人圍住的野獸。十幾分鍾後,多雷斯登上了木筏。貝尼多把他介紹給何阿姆·加拉爾,並講述了他們的那次邂逅,請他同意讓多雷斯搭木筏到馬瑙斯去。

“先生,我很高興能為您效勞。”何阿姆·加拉爾說。

“謝謝您。”多雷斯說。他在向主人伸出手時,仿佛又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明天清晨我們就出發。”何阿姆·加拉爾說,“您可以在木筏上好好安頓一下……”

當天晚上,多雷斯就住在理發師隔壁的一個房間裏。

多雷斯隊長

6月27日清晨,在駕駛員的指揮下,大木筏又繼續了它的航行。

多雷斯到底來自何方,這始終是個謎團。多雷斯自從來到木筏上,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不讓自己曾經不可告人的生活流露出一點兒蛛絲馬跡。因此,誰也不知道森林隊長上大木筏了。事實上也如此,多雷斯並沒有對加拉爾一家表現得很親熱,他如果是在控製著自己。他若有一點感情外泄的話,就是愛與符拉戈索閑談,旁敲側擊地打聽加拉爾家的情況,但從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經過五天的航行,大木筏來到聖·帕勃羅·道裏房薩城。此城可以說是個相當大的城市,加上附近各部落,這裏的人口超過了三千人。這裏出產用“比亞薩巴”果皮做成的念珠,世代居住在這裏的居民靠製造這種天主教的祭器為生。

莊園主一家除了何阿姆·加拉爾外全都上了岸。多雷斯也願意留在木筏上,不想去遊覽。

此次上岸,貝尼多成功地做了幾筆買賣,更充實了木筏上的貨藏。他們全家都受到了該市的首腦——城防指揮官及海關長官的熱情接待。他們委托有為的年輕人替他們把幾樣當地的土產品帶到馬瑙斯或貝倫出售。

指揮官以及他的中尉副官和警長接受邀請,與加拉爾一家共進午餐。何阿姆·加拉爾贈予了他們豐厚的禮品。出乎意料,多雷斯在席間顯得特別健談。他表現得十分了解巴西,講述了他在內地的幾次旅行。多雷斯一邊談著他的旅行,一邊趁機向指揮官打聽他是否了解馬瑙斯,他的同僚目前在不在那裏,本省的首席長官……法官是否習慣在夏天離職去避暑等。多雷斯一麵提出這一連串問題,一麵偷窺何阿姆·加拉爾的神色。這一切十分明顯,以致貝尼多也有點驚奇地發覺了。他看到父親非常專心致誌地傾聽著多雷斯提出的那些頗為古怪的問題。

聖·帕勃羅·道裏房薩城防指揮官對冒險家說,目前馬瑙斯的最高當局全部在職。他甚至還請何阿姆·加拉爾替自己向他們致意。

晚上六點多,指揮官一行告別了主人回城去了。莊園主的客人們告別了加拉爾一家。第二天,大木筏開始繼續航行。

7月5日晚,從前一天開始,沉悶的空氣叫人透不過氣來,預示著暴風雨即將來臨。一群深紅色的吸血蝙蝠張著寬大的翅膀掠過亞馬遜河麵。米娜,尤其是混血姑娘對它們具有一種本能的反感。

“哦,可惡的畜生。”麗娜蒙著眼睛大聲罵道,“我看見它們就惡心。”

“並且它們還非常可怕,”米娜接著說,“是這樣吧,馬諾埃爾?”

“確實非常可怕。”年輕的軍醫答道,“這些吸血蝙蝠有一種特殊的本領,它們善於在血液最容易流動的地方,主要是在耳後吸血。它們一邊吸著血,一邊不停地扇動著翅膀,產生陣陣涼風,使睡著的人睡得更沉。據說,有些人在睡夢中被吸了好幾個小時竟然不醒……”

“噓,小聲點!你們沒聽到那邊有陣奇怪的聲音嗎?”貝尼多指著右岸說。

“哪兒來的聲音?”姑娘問,“好像是鵝卵石在小島的河灘上滾動一樣。”

“哦!我知道了!”貝尼多說,“明天清早,那些愛吃烏龜蛋及新鮮小烏龜肉的人就可以飽享口福了!”

他猜得很對。這種聲音確實來自無數大大小小的烏龜,這些兩棲動物是到河灘沙地上來選擇合適的地方產卵的,從夕陽西下開始,一直到第二天黎明結束。

亞馬遜河流域的印第安人把烏龜產卵看得非常重要。因為烏龜和烏龜蛋是大河流域一項極其重要的商品。沿岸居民在烏龜上岸產卵時,就把它們抓住,然後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不讓它們逃跑,有的被拴在木樁上,有的被圍在池子裏,還有……由此,人們可以不斷地吃到新鮮龜肉;對於新出世的小烏龜則有別的辦法。

第二天清晨,貝尼多、符拉戈索和幾個印第安人乘小船來到了夜裏曾經路過的那個大島的河灘上。河灘上有不少小鼓包,是昨天夜裏烏龜產卵的痕跡。每一窩蛋約一百六十個至一百九十個。現在不用挖這些剛下的蛋。可是兩個月以前下的那批龜蛋,由於存積在沙堆裏的熱量的作用,已經開始孵化,沙灘上已有幾千隻小烏龜在奔跑了。

獵人們收獲頗豐,獨木舟上滿載這種有趣的動物。回到大木筏上時,正午飯時間,戰利品由主人們與木筏上的工作人員共同分享,留給晚餐的則寥寥無幾了。

7月18日,旅客們抵達封特布瓦小城。大木筏在此停泊十二小時,船員們可以借此稍事休息。

封特布瓦大約有一千人,大部分還是印第安人。在附近肥沃的草地上,居民們喂養著成千上萬頭牲畜。還有剽悍的海牛捕撈者,在他們到達的當晚,就上演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捕撈戰。

起初,有人在流到封特布瓦的卡雅臘圖河裏發現了這種食草性鯨目動物。乘船的捕撈者迅速駛離岸邊,緩緩靠近,但牛還是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它迅速劃過一道水痕,消失在黑水裏。

捕撈者仍小心翼翼地前進著。其中一個人手持一根在棍頂有枚長釘的魚鰾,站立在船頭,四下觀望,其餘二人則劃船前進。當海牛在水中喘不過氣時,它們將會再次浮出水麵。

片刻以後,平靜的水麵上冒出了黑點,並響亮地噴出兩股水柱。小船飛速靠近,同時魚鰾也劃著弧線射向海中。魚鰾一中,且射中海牛的尾椎骨,小船向被打暈的海牛駛去,然後把它拖上小船。它大約三尺長,很顯然是頭小海牛。海牛的肉非常爽口,甚於豬肉,它的油膘有三寸厚,非常珍貴,而且這種動物相當易於捕捉。因此在亞馬遜河域,海牛已瀕臨滅絕了。

大木筏在順利駛過巴臘尼一塔佩臘村後,於7月25日下午,停靠在埃加湖湖口。埃加市在巴西相當有名,因此有必要上岸遊覽一番。7月27日大木筏才繼續航行。

7月26日何阿姆·加拉爾在妻子和兒女的一致要求下,隻好陪同她們前往埃加市。馬諾埃爾今天非常歡快,因為他很厭惡的多雷斯沒有去觀光。而埃加是一個相對繁華、熱鬧的城市,一定不會有大把大把的列斯留給外來的理發師的。這麼多的官員及其妻子兒女住在一個城市裏,那裏一定是不缺理發師的,所以符拉戈索也不會有多大油水可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