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俠之金蘭結義(叢闕)
吆喝與犬吠聲打破街頭寂靜,武人裝束的一群男子手執火把在街麵上奔走高呼,被驚醒的鎮民不悅地推窗出去,正待罵上幾句,看清了是誰在外頭,都咽下到嘴的話,蒙頭睡覺。
上起排門的客棧裏還透出些燈光,武人們踢開門闖進,油燈下算賬的掌櫃嚇了一跳,毛筆掉在地上。
“幾位爺這是……”
為首的漢子把大刀往桌上一擱,大聲問道:“剛剛有人進來嗎?”說完也不等他回話,手一揮,幾個人分頭往樓上與後院搜去了。
掌櫃簌簌發抖,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一句話說不出。
領頭的大咧咧坐下,等了片刻不見人拿酒上來,抬頭才發現掌櫃與認識的那個不同,“這家店幾時換人了?”
“表、表叔表嬸去鄉下奔喪,小的來幫著看幾天店。”那年輕掌櫃仍是驚魂未定,站在櫃台裏畏畏縮縮地小聲回話。
領頭的聽他說話聲音雖有些沙啞卻又意外悅耳,忍不住特地去看他的臉,見不過平平無奇,也就不放在心上。這時手下們出來回報,看樣子並無斬獲。
那領頭的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來,對掌櫃道:“海砂幫丟了貴重東西,你要是看到店裏有什麼可疑人物,就速來通報,聽到了嗎?”
掌櫃忙不迭地點頭答應,一幹人便退了出去。
掌櫃見人走遠,拍拍胸口,將破了個洞的門板上回去,又繼續算起賬。
“呼嚕——”
掌櫃疑惑地抬頭,朝著大廳四下看看,並未見什麼異常,以為自己聽錯,才又低下頭去,誰知又一串打呼聲傳來。
掌櫃仔細分辨了一會兒,不敢置信地循聲望去,定睛一看,驚見酒櫃靠牆的暗處,安然坐著一個高大身影,竟似憑空冒出來般,不知何時便在那裏了。
掌櫃手忙腳亂地提了油燈來到此人跟前,意外於此人的年輕與好相貌——等等,這不是重點。伸出腳去輕輕踢了踢他盤坐的大腿,“起來起來!”
那年輕人動了動沒有反應。
“你給我起來!”掌櫃加了些力道再踢,卻反被一股力道震得腳掌生痛。不禁呆呆看著眼前睡容,驚疑不定。
青年終是醒來,眯著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淡色眼珠望定掌櫃,皺起濃眉,擺明了不高興被吵醒。
掌櫃有點被他的表情震住,半晌才訕訕地問:“你什麼時候在這兒的?”
“你來之前。”方才營造的氣勢在青年撓頭思考的瞬間消失殆盡。
“……你看到了?”
“看到什麼?”青年說話的當兒,轉頭打了個哈欠。
掌櫃一雙厲眼打量一陣,認定他不是在裝傻,“我進來換裝的時候,你已經在了?”
“嗯。”青年毫不避諱地點頭,“我本來已經睡了的,就是你換衣服的聲音把我吵醒。”言下還有幾分委屈。
他剛回來時並未點燈,更是著意壓低了聲響以防被發現——隻怕此人看上去呆頭呆腦,實是個厲害人物。
“你怎麼睡在這裏?”掌櫃不知他意圖何在,也隻能虛與委蛇。
“我沒錢住店,小二哥說可以在這裏將就一晚上,馬棚那邊太冷。”
倒真是個濫好心的店小二。掌櫃抱胸看他。
“你準備怎樣?”要是他以為掌握了什麼秘密,可以借此要挾,那可休想。
“我沒錢給你。”青年則以為他要收錢,在洗得發白的衣裳裏摸來摸去,最後攤攤手,“你要我做工來抵倒是可以。”
掌櫃閱人無數,看他不像是裝瘋賣傻,卻是個不通事理的渾人,隻得道:“我不要你的錢,你隻要莫將方才所見說給人聽就好。”
青年看來鬆了口氣,爽快地道:“好啊,我不說就是。”其實從頭到腳發生了什麼事,他都未曾想明白,隻要可以睡個安穩覺,別的事盡可以不理。
掌櫃估摸真動起手來自己恐怕也不是對手,因此也隻能信他。
“你看著我做什麼?”掌櫃頗怪異地發現他凝視的目光。
青年又打個嗬欠,“還有事嗎?”
掌櫃沒好氣地道:“沒事了。”
“那我睡?”青年側著身子往牆壁上貼,邊靠邊緊張地看著他,想是兩次被他吵醒,心有餘悸。
掌櫃哭笑不得。
“睡吧睡吧。”
深夜,城外樹林間空地上,燈火通明。
“名滿江湖的毒飛廉,想不到今日竟落在我兄弟手中。如今手腳動彈不得,你倒是飛給咱們看看啊!”領頭的高壯漢子說罷,與身邊十來個人一齊大笑起來。
委頓在地之人冷嗤一聲,並不說話。
那漢子的見他沒反應,將刀背在他脖子上來回磨蹭,獰笑道:“你若開口求饒,叫幾聲祖爺爺,我兄弟便毫發無傷地將你押到泗合門。你若是連話都懶得和我們說,那麼也休怪我們兄弟幾個不客氣了。畢竟泗合門隻放話要活捉你,缺手斷腳的,卻也沒說不行。”
男子依舊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靠在樹幹閉目說道:“行與不行,你不妨試試看。”
“臭小子你——”漢子見他這般漫不經心的模樣,分明是瞧自己不起,掄起大刀便要卸他手臂,卻被身旁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擋住。
“大哥,我們擒住他順手殺掉,足以揚名江湖,而若將人交出去,則是送泗合門一個人情,要是弄巧成拙就不好了。依小弟之見,旁的閑事,不做也罷。”他一邊說,手中的算盤撥得吧嗒作響。
那人大約是同夥中的智囊,他這樣一說,被喚作大哥的雖然仍臉有不憤,刀畢竟是放下了。
“那你說怎麼辦?”
那書生道:“依小弟看,不如先請教請教泗合門為何要捉這位毒飛廉,再作打算不遲。”
“這還用問嗎?”那大哥大聲道,“這姓程的作惡多端,以‘紅袖添香’毒殺武林盟主安厚坤,敗壞泗合門名聲,辛門主要在年底泗合山武林大會上,將他綁到祖師爺像跟前,血祭安盟主,為江湖除一大害——此事已經通傳江湖,誰人不知?”
那書生搖頭道:“大哥此言差矣。安盟主慘遭不幸之事,都說是程逸岸所害,但他實在沒有理由要殺安盟主,小弟隻怕其中另有隱情。”書生說完,往那叫作程逸岸的男子身上瞥去,隻見他仍然閉著雙眸,容色未動,心知對方正在吐納調息,卻也不點破。
那大哥奇道:“就算另有隱情,又關我們什麼事?”那些名門大派的事,三沙幫這樣的小幫派,哪裏有資格去說什麼。
就是你這麼沒誌氣才永遠都隻是個小幫派!
那書生強自按捺住皺眉的衝動,緩緩說道:“這幾年來泗合門高手如雲,門人日眾,辛門主正當盛年,卻已成一方霸主,理應萬事不缺,卻對個本門棄徒苦苦相逼,小弟揣測之下,必然是程逸岸身上有他極欲得到的事物。想我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想來也不過那幾樣東西而已,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那大哥的聽他一說,忽然開竅,眼睛放光,“你是說程逸岸手上有武功秘笈……還是寶藏地圖?”
書生聳聳肩,“這小弟可也吃不準了。”繼而又笑起來,“或者是連辛夫人都比不上的絕世佳人,也未可知。”
那大哥摸著滿是胡碴的下巴,看向程逸岸,沉吟道:“這樣說來,我們還是不要把他送去泗合門,免得平白讓人家撿了大便宜。”說罷走上前去,踢了踢程逸岸,“臭小子,你手裏有什麼寶物?交出來就饒你不死!”
程逸岸閉眼不睬他。
那大哥火起,左腳重重踹上他的臉,“你交是不交?”
程逸岸右頰立時高高腫起,也有血絲滲了出來,仍是不發一言,臉上還帶點慵懶的笑意。
那大哥見此,抬起腳,又照著他的小腹踢去,雖留心沒有使上內勁,卻也把個人踢得滾到地上。
書生負手站在一邊,也懶得出聲阻止。
“住手!”
聲到人到,一條高大身影出現在程逸岸跟前,那大哥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後退三步。眾人隻顧著看老大教訓程逸岸,竟都未發現此人從哪裏鑽出來。定睛看時,隻見是個相當俊美的青年,臉上猶帶稚容,大約隻二十不到年紀。
青年張開了雙臂,護住身後傷者,漆黑的眸子狠狠盯住那大哥,看來頗為氣憤。
“你們這麼多人打一個,不成的!”
那老大聽他出言幼稚,又見他衣著寒酸,身上亦未配兵刃,心想他大約不過力氣大了點,隻是附近的不更事農戶,也懶得與他糾纏,揚起手中鬼頭刀喝道:“兔崽子快滾開,別壞了老子的好事!”
那青年聽他恐嚇卻也不怕,依然甕聲甕氣地道:“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他一個,我自然要幫他的!”
此言一出,不止是漢子一夥,連一直不吭聲的程逸岸都笑了起來。
“小兄弟,江湖不是玩耍的地方,現在走還來得及。”
那青年聞聲回頭看他,突然驚叫道:“掌櫃!你是掌櫃!”
程逸岸一愣,隨即苦笑,“原來是你,我倆還真有緣。”口中敷衍,心裏也鬆了口氣:此人雖然來路不明,但武功深不可測,遇上他,要全身而退想來並非難事。
那青年像是他鄉遇故知般,十分激動地蹲下身麵對程逸岸,“掌櫃,他們為什麼打你?你向他們追討酒錢嗎?”
程逸岸笑著搖頭,“不是。是他們向我討東西。”
“不能給他們嗎?”
程逸岸聳肩,“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哪裏變得出來給他們?”
“大叔,這便是你的不對了。”青年站起來走到那大哥麵前理論,“掌櫃既然沒有你要的東西,你去別家買就好,何必動手打人呢?”
“兔崽子給我閉嘴!”那大哥哪耐煩聽他胡說一氣,隻是認準了這青年是程逸岸的幫手,舉起大刀,照著他頭上劈下。
那青年把頭一縮,堪堪躲過這一刀,“你你你,怎麼說砍就砍?”
那大哥哪容得他喘息,揮舞大刀,招數源源不斷使將出來。
程逸岸愕然地看著那青年隻有躲閃之功,毫無還手餘裕,才知道自己判斷有誤——這家夥身形滯重騰挪笨拙,絕不是什麼練家子。
手下們眼見己方占盡優勢,隻在一邊不斷喝彩助威,並無人插手。
如此過了一炷香光景,爭鬥仍未結束。年紀輕的手下還在為大哥叫好,眼光老到些的麵色卻開始凝重起來。
那大哥的每一招都是使盡了全力的,卻沒有一次砍中青年。初時還能沾到對方衣衫,越到後來準頭越差,呼吸也漸趨沉重。反觀那青年,雖然仍是手忙腳亂,閃避得難看至極,動作之間卻頗為輕鬆,顯是餘勁甚足。憑著眼前的狀況,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家老大就要被拖得筋疲力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