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就這兒了,可能有點簡陋。我們先進屋去吧!”那人穩穩停下摩托車,叫林子飛下車,說這話的時候,嘴角露出一絲很勉強的笑容。
林子飛走進去,其實這裏隻是一間很普通的房子,被人為的分成了兩間,外麵裝滿了各種鋼材器具,隻中間留下一條窄窄的過道。裏麵的小房間收拾得還不錯,隻是被一張床占據了幾乎所有空間,旁邊擺放一個簡易的書架,有一層零星的有幾本書,其他地方被擠滿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雜物。床前平放著一張小桌子和一把椅子,對麵的牆上固定一台很舊很小的電視機和一個嶄新的日曆,窗戶僅僅是用塑料紙密封著,淩亂的開了幾個通風的小洞。床上隻有一個枕頭和一套床單,另外兩本書,床角還有一個很小的電扇輕輕地轉動著。牆角還堆放著餐具,兩個房間的門也隻用惡一個簡單半透明的簾子隔著。
那人將林子飛叫進裏麵狹小的房間,從床上拿起一本很厚的書,說道:“就是這本書,我看了幾遍都不太懂,很想找個人教教我!”林子飛接過書,才發現這本書是複印的,不過字跡圖畫都還算清晰。輕輕翻動了幾下,發現裏麵的內容都是加工一些不規則零件所畫的圖紙,上麵標著很多零件的尺寸和平麵立體對比標準的數據,盡管林子飛是學理科出身,但麵對這些數據和圖形還是太生疏,應該屬於機械加工的範疇了!“坐吧,喝點水!”那人端過來一杯水,招呼林子飛坐下。林子飛接過水,放在桌子上,順勢坐在椅子上,那人很隨意,直接坐在床沿,其實在這間屋裏也找不出更多的坐具。“感覺怎麼樣?這些圖形文字你能看懂嗎?能教教我麼?”那人湊過來,笑著問道。
“這些東西應該屬於機械加工吧!”林子飛望著他,說道。
“對,這些東西是我借一個朋友的書看,覺得上麵的東西很重要,就背著他複印下來,但就是看不太懂。”那人指著外麵的一堆工具,繼續說道,“你看吧,我幹的就是一些加工和修理的活!”停了一下,又指著自己衣服上的油汙,笑道:“你看這些東西也能看出來吧,我們這種人每天都跟這些油哇鐵哇打交道,渾身弄得很不好看,衣服也基本上沒穿過多新的!”
林子飛仔細看了看,再對比一下自己早上剛換的衣服,心裏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心酸感覺,頓了頓,笑著說道:“你生意做得怎麼樣?就你一個人在這兒嗎?”
“還行吧,每天也能夠吃飽肚子。我有個老婆,剛才出去買東西了,一會兒就回來了!”那人笑著,繼續說道,“我們比不上你們這些讀書的,擁有這麼好的條件,可以學這麼多東西。我當時也就小學畢業,在家鄉打拚了幾年,很早就娶了個老婆,然後就來這兒找工作了,一開始從學徒做起,好不容易混到現在,開了一個小店,還算行吧。也算有老婆,有自己的店!”看得出來這樣的生活很艱苦很勞累,但他在敘述這些辛酸的時候,臉上總是洋溢著輕鬆幸福的笑容。
“我覺得我們年紀差別不大吧,看你,都闖蕩了這麼多年,如今也有自己的小店。而我呢,還在向父母要錢,什麼也沒有學會,出身社會了,也還得從頭做起!”林子飛看到了這個人身上的艱辛和不屈的對命運的抗爭,油然升起了敬意,仿佛也看到了幾年後自己踏入社會殘酷的現實。
“我真看不出來,你認識得挺深刻的嘛。社會就是這樣,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多大本事,進入社會了就得一切從頭開始。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哪一個不是摸爬滾打許多年才勉強混出點名堂,做什麼都不容易,關鍵是堅持!”那人說話已經沒有拘束,儼然就像兩個同路人在各自講述這一路艱辛的生活。
“你口才還不錯啊,看不出來隻是小學畢業啊!”林子飛聽完這一席話,從心裏開始全新看待眼前這個被油汙覆蓋的男子,在有些鐵鏽汙垢的層層蒙蔽下,依然掩蓋不住一顆堅強的心和不屈的靈魂。
那人經不起誇獎,很不自信的笑道:“哪裏!還不能跟你們比,也就是平時多看了些書,前些年走了很多地方,經曆逐漸多了,明白了口才是多麼的重要。”
林子飛手裏一直拿著那本複印的書,已經知道自己無法勝任,機械加工方麵的書籍自己從未看過,相關知識也沒有接觸,那些所謂的幾何圖形跟自己在課本上學的差得很遠。於是輕輕放在桌子上,很歉意的說道:“很不好意思啊,我可能不能教你這些東西。”
“怎麼了,這些圖形有的我也能看懂,難道你們專業的學生看不懂嗎?是不是覺得我給的價錢不合適啊?”那人很疑惑,站起身拿過書急切的問道。
“其實不是因為價錢的問題。你也許不知道,這些都是加工方麵的知識,我們在學校學的都是這裏麵十分規則的圖形。”林子飛也起身打開那人手裏的書,指著上麵一個圓柱體,繼續說道,“如果隻是像這樣的圓柱體,我肯定可以教你。但你看這些大部分都是不規則的圖形拚接起來的。”林子飛翻動幾頁,上麵幾乎全是有不規則的幾何體拚接而成,看上去那些空間結構,數據類型極其複雜。“如果多給我點時間,應該可以看懂裏麵的一些圖形,不過也不能保證一定就能教會你!”
“哦,是這樣子啊!那就沒辦法了,看來得我自己花時間慢慢看,慢慢學了!”那人關上那本心愛的書,輕輕放在身後的書架上,轉身坐下來,繼續說道,“我看你來一次也不容易,反正我現在也沒事,不如給你說點我這些年的一些經曆吧!”
“實在不好意思,沒能幫上你!不過你的話挺受用的,我還應該多向你們這些人討教討教!”林子飛也順勢再坐下,滿臉喜悅,恭敬的聽他說著。
“我記得應該是我十三歲時,就沒有繼續讀書了。然後在家呆了兩年,實在是因為年齡太小。十五歲就出去闖蕩,那個時候,一切都沒有現在這麼方便,家裏又很窮,能走出去句算是很幸運的了!我記得我到過很多地方,像什麼XIN,東北的L省,S省,西安,南邊的Z省,差不多的地方都去過!”那人講到這裏突然停住了,好像在腦海裏回憶起什麼。
“我十五歲才上高中啊,你都闖蕩社會了,有點羨慕!”林子飛說道。
“我記得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年從東北L省到西安,下火車剛到西安的時候,身上隻剩三塊四毛錢。又不認識什麼親戚,也從來沒到過西安,你說我該怎麼辦?”
林子飛有點被問住了,還記得一個人剛來這座城市求學時,雖然也跟上麵所描述的情況差不多,但身上有足夠的錢,並且可以直接到學校。而現在人生地不熟,又身無分文,的確想不出該怎麼辦。於是說道:“不知道,我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可能會找份工作幹吧!”
“三塊四毛錢,你說能幹什麼?那時候不像現在西安這麼繁華,大樓也沒有這麼多,短時間內找到工作根本不可能,像我們這種人除了一身蠻力,還有什麼,要長相沒有長相,要學識沒有學識,就有一身力氣,可就是沒地使。”那人緩緩的說道,好像又感受到那一刻的無助與艱難。
“那最後你是怎麼做的?”林子飛迫切想知道答案。
“其實也沒怎麼辦,你說能怎麼辦!還不是自己想辦法,辦法都是用腦子想出來的。特別是這種時候,我記得當時應該是...”沒有等他說下去,外麵突然響起了碎碎的腳步聲,那人便探出頭向外看,林子飛也起身向外看出去,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婦女走進來,手裏拎著一袋看似圓乎乎的東西。
那人高興地起身走出去,過去接過東西,說道:“老婆,今天買什麼東西了?”原來是他老婆回來了,林子飛也從屋裏走出來。“哦,這就是我請的老師!”那人指著林子飛又說道。此刻叫一聲“老師”,林子飛聽起來總覺得有點自慚形穢,難以擔當,在這個人在社會上奮鬥了很多年的中年人麵前,“老師”這個字眼真的太不合適了。“你好!”林子飛向那位婦女打了個招呼。
“剛才那個賣西瓜的一定要我買那個大的,我看這些小的很好吃又便宜,就沒有聽他的,隻買了這幾個小的!”那位婦女故意提起袋子一邊說,一邊嚼著手裏的半截黃瓜。
“不是說不買西瓜了嗎?你怎麼又買了?”那人接過口袋,打開一看,嘴裏有些抱怨的說道。林子飛也看到外麵屋子裏的一個桌子下麵還放著幾個西瓜,看上去應該存放幾天了,上麵布滿灰塵。
“我知道家裏還有幾個啊,不是今天這些便宜嘛,你每天都想吃,就那幾個也不夠你吃嘛!”那位婦女也有些抱怨,又拿過袋子輕輕放在桌子下麵。
那人正準備說話,卻看見外麵開過來一輛車,停放在自己門前,他馬上迎了出去。“李師傅啊,幫我看下這車,好像是油箱出了問題,總感覺沒力,跑不動!”車上下來一人,見那人走出去,就喊道。
“沒事,我馬上就幫你看看!”那人很快走近那輛車。
林子飛跟了出去,聊天這麼久了居然才知道這個人姓李,還是別人給予的。
李師傅動作嫻熟的打開車蓋,仔細檢查車的油箱和發動機。林子飛知道自己幫不了什麼忙,就走過去,說道:“李叔叔,我先走了啊!你先忙吧!”
“好,你知道該怎麼走吧?”李師傅沒有抬頭,一顆心都放在車的檢查上麵。
“知道,謝謝你啊!”林子飛已經走出幾步,回頭看看他彎曲的脊背,心中突然就沉重了許多。依舊按照原路繞過幾個街角,來到那個十字路口,踏上公交車,離開了這裏。
林子飛回來曾很多次想起那個問題,一個身無分文人在陌生的異鄉的人應該怎樣才能生存下去?每次都沒有想出一個確定的答案,有時也會埋怨那個人的老婆出現打斷了他們對話最精彩的一段。後來想想,其實也未必,或許隻有當自己真正身臨其境時才會做到破釜沉舟,想到萬全求生之策。
這個暑假,林子飛沒有再回家,工作也斷斷續續,時有時無。短短的幾十天裏到過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多人,也算是收獲頗豐吧!“經曆是一種財富”,林子飛漸漸明白了這個道理。
應該懷著怎樣的感動去體味他們這樣的一種生活,每天辛苦艱難的奔波在街頭巷尾,城市末班,身影從幽幽平地到聳天高樓,來往的人兒相互述說著不同的人生經曆,人生故事,同樣的感動,不同的起點和終點!可恨林子飛還隻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懵懂無知少年,還有很多事情他都沒有來得及經曆,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有很多坎坷等著他應對,隻待他去放手闖蕩拚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