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藍的淡淡的牆,銀色的硬硬的床,靠牆停靠的一排排冷櫃,而他,就安然地躺在房間的正中央。
她很慢地走上前去,腳步很輕,似乎怕驚擾了他。
最後,她伸手,揭開那層將他蓋得嚴嚴實實的白布,見到熟悉容顏的那一刻,淚水在一瞬間決堤。
模糊的視野中,她依稀又看到了那個在日光中笑得十分溫暖的田立水。
蕭喬,我希望在你有生之年,記得有我這麼一個人愛過你……
她輕輕拉起他略顯僵硬的手,俯下頭去,在他的手背上烙下滾燙的一吻。
“你真傻……”低低的話語從她唇齒間溢出,她望定他蒼白的臉,即便淚珠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滑落下一滴。
十五歲到二十五歲的距離,到底有多遠?他們有過最初的青澀的邂逅,卻沒有守到最美好的結束。
殉職,如此而已。
恍若南柯一夢,記憶中的朗朗少年便已天人永隔。
她將他的手放回,平貼於他的前胸,兩手交疊,熟睡一般。
轉身離開,腳步有些虛浮,旁人要來扶她,她卻甩開膀子,又快又急,跌跌撞撞,一腳踩空,踉蹌前去。
很意外地被一雙汗濕的手拽住了臂膀,隨即被人環抱。
“蕭喬……”
熟悉的焦灼的呼喚,她怔了一下,抬眼望去,眨了眨眼,早已充盈的淚水止不住地決堤。
“為什麼要來?”她嘶啞著嗓音,哽咽地問。
“我想你了。”同樣的嘶啞的嗓音,“真的,蕭喬,我想你。”
這麼簡單的字句,足以衝垮她此刻脆弱不已的心房,主動張開手去,抱住麵前的人,躲入寬闊的懷抱,苟安於一方天地,默默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無眠的夜,彼此相擁的兩人,靜坐在窗台,仰望星空。
夜空中,一顆星拖著尾巴很快地流逝。
風漸爾低頭瞅了一眼看得出神的蕭喬。
“流星……”蕭喬喃喃道,視線追隨著那顆流星逝去的方向,目光緩緩對準了風漸爾,“許願,嗯?”
那麼疲軟的故作堅強的微笑——風漸爾下意識地將她再摟緊了一些,“你有我,不需要許願。”
蕭喬將頭靠了過來,風漸爾愣住,這是數次見麵不歡而散以來她首次主動的示好。
她的發絲在他鼻尖竄動,聲音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溫柔:“七年了,漸爾,從你十五歲開始,我們認識了七年。”
風漸爾沒有料到她會說這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她的話題。
“人生有多少個十五歲呢?”蕭喬呢喃著,抬起了手指,細細在風漸爾的麵龐上遊弋,專注地凝視他的容顏,“我十五歲的時候,怨天尤人;你十五歲的時候,憤世嫉俗。田立水呢,他的十五歲,又過得怎樣?”
她望著他,眼神卻恍惚,風漸爾心悸,止不住地高叫起來:“蕭喬!”
蕭喬卻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說下去:“陪在那時的我的身邊,一定過得很不快樂吧……”
風漸爾膽戰,猛地擒住她的手腕,幾乎要把她提起來了,“你給我聽著,田立水已經死了!”
他情急之下的暴喝聲在寧靜的夜晚傳出很遠,蕭喬呆呆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淒然地開口:“是,我知道。便衣調查,英勇搏鬥,以身殉職……這就是結論,他死了,沒法再活。可是,可是——”她咬緊牙,肩頭聳動著,逐漸劇烈起來,“這麼好的一個人,為什麼會突然沒了?歸根到底,是我還欠他呀……”
“你什麼都不欠!”風漸爾咬牙切齒,不肯承認自己居然在跟一個死人較勁吃醋,“蕭喬,你總是習慣這麼忍辱負重委屈自己嗎?寧願獨自承擔一切也不願正視自己的心?”
他看不慣蕭喬為其他男人傷心,看不慣蕭喬為其他男人落淚,從相遇的那天起,她就注定是他的,隻能是他的!
蕭喬搖頭,一直搖頭,他弄不清她究竟是否認還是承認。
被她的淚水紛飛弄得於心不忍,終究還是他先敗下陣來。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拭去她的淚水,自嘲地一笑,“我對你的迷戀果然到了無可自拔的地步,即便是你對我如此絕情,我也不動搖。”頓了頓,想起下午的插曲,“你知道嗎,為了你,我與爸爸翻臉。”
蕭喬瞪大了眼看他,滿臉的不可置信。
“有這麼驚訝嗎?”他為她的這種反應感到好笑,“不過,也隻有你有這種能耐了。”
他以為蕭喬會像以前那樣對他反唇相譏,不想她卻沉默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他:“吵架?”
“算是吧。”風漸爾回憶了一下細節,“有些話,算是大逆不道了。”
蕭喬掙脫了他一直緊握住自己手腕的手,低下頭去,“為了我,不值得與他吵翻。”
風漸爾手心隨即再覆了過來,“我愛的女人,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很低、很輕、很柔的聲音,令任何人聽了都不會懷疑他的深情——即便那語氣狂妄霸道得不可一世。
蕭喬的下巴被他以食指輕輕地抬起,被迫與他對視。
她瞧見黑漆的眸中,暗藏的不足於外人道來的一往情深,正點點簇擁而出,快要星火燎原。
似曾相似的場景,令她回憶起了點點過往,心跳如鼓,快要躍出胸膛。
“蕭喬,你在誘人犯罪。”他低歎,沙啞了音調,猶如吸附她心中鐵塊的磁石,“我真希望,時間永遠都不會前行,我們永遠都還留在北海……”
她已來不及問其他了,因他滾燙的唇已不由分說地覆著下來,將她堵了個嚴嚴實實,熱烈索求,根本不給她分辯拒絕的機會。
缺氧中,她覺得天昏地暗快要死去,卻舍不得放開他,寧願戰栗著接受他瘋狂的侵略。
這麼悲傷這麼難過,權當是放縱,她著實需要有人安慰,有人陪伴。
何況是風漸爾,何況他是她用盡了全部勇氣去愛的人。
暫且放下與葛應雲的承諾,暫且放下那兩年之約,這個甜蜜的夜晚,這一方天地,他愛她,她也愛著他,近在咫尺,兩情相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