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停了口,和我一起拖著諸葛公子往外院去,才過了正堂,教習坊的老媽媽遠遠看到我們就趕了上來,“兩位姑娘啊,你們還在外頭逛哪。我都在這前院找了你們一圈了。”
定是又有什麼差事派下來了,這幾日日日飲宴,我們簡直應接不暇了。我帶著氣,“才散了,怎麼又喚我們,這幾日,一刻都不給人歇了,人又不是騾子,白天黑夜圍著磨盤轉個不停。”
老媽媽額上連汗都滲了出來,“我的姑娘們,小姐們啊,快回去吧,使君大人都哭昏過去了,他讓教習坊眾人都到,誰敢違拗啊。”
我和阿奴一頭霧水:“什麼和什麼呀,大人好好的昏過去做什麼,才剛酒宴上還好好的,你糊弄鬼哪?”
老媽媽絮叨絮叨:“姑娘們啊,你們可不知道啊,可憐啊,才這麼點兒的娃娃,又是龍鳳雙棒,竟是說沒就沒了。”
阿奴急忙吼她,“出了什麼事兒?你倒說清楚啊。”
老媽媽帶著哭腔,“沒了,都沒了,清夫人的一對雙棒都沒了,州牧大人已經哭昏了過去,喝令咱們教習坊給兩個小娃兒靈前帶孝,大家都齊備了,就找不見你們倆。”
清夫人自誕下一對龍鳳胎後,很少在外院出入,兩個小兒出生,清夫人奶水不足,就在外頭選了兩名乳娘,專門奶著兩個孩子。前些天清夫人的貼身侍婢溺斃在府內河中,州牧大人追查了一番沒查出什麼結果,隻能給清夫人身邊另添了人,誰知才沒幾天,兩個乳娘又出了事,乳娘不知怎的,上吐下瀉,連著連個孩兒吃了她們的奶水也跟著得了急病。兩個才出生一個多月的小娃吐了一日,娃兒太小,大夫都不敢隨便診治,隻一日兩個小娃便沒了氣息。
這個結果是連使君都沒有料到的,還隻道散了席來看兩個孩子,結果宴席未散,兩個小娃隻剩了兩個小屍首。州牧大人見了就哭昏了過去,醒來直嚷兩個娃兒是被人害死,要找出凶手扒皮。又失了理智,要給兩個小兒請道士設靈發喪,被韓別駕等人勸住,雖不大肆祭奠,也要設個靈堂,可兩個小兒輩份又小,不見得讓府內文武給一個多月的小娃兒扯番帶孝的,琢磨來琢磨去,把主意打到了教習坊的身上,教習坊本就是伶人,又是賤籍,可不就任他搓弄。
我們穿了麻衣帶了孝,跪在了二門裏搭起的一個小靈堂裏,雖然兩個小兒沒了十分可惜,可是讓我們幾十名歌姬跪在兩口小小的棺木前當孝女,恐怕對兩個小兒的福報有損無益。
眾文武官員也更為難,眾人不來,使君失了這對眼珠子,正在哀傷的當口,不來未免觸怒了州牧大人,若來,一堆胡子花白的老頭子,給兩個一個月的小娃拈香施禮,更是不成規矩。若是尋常,這才出生的娃子沒有保住,父母疼惜的,給找一口好棺材收斂了,找塊好墓地埋了也就是了。像使君這般如此哀痛,大肆吊唁的,確實有違常理,隻能以父母哀傷太過來解釋了。
前來祭奠的眾人,十停中九停麵有難色,雖都到靈前撚了香,也並不致禮,隻人走了這一趟,便算敷衍過了。靈堂主事的管事也千般為難,任由眾人馬虎搪塞過了。
到了晚上,連田豐大人,曹校尉,和曹壯士幾位客人都來了靈前,幾位大人上了一支香,因還未到一日,兩口小棺材上還沒有釘上釘子,曹校尉到兩口棺前,仔仔細細查看了裏麵的兩具小屍首,兩個小兒胖乎乎的,活著的時候很是可愛。曹校尉看了,也連呼了幾聲“可惜”。
因我和阿奴今日沒有及時回教習坊,違了規矩,管事罰了我和阿奴今夜在靈前守靈。到了半夜,我和阿奴都有些困了,互相靠著就在靈前打起了盹。才睡迷糊,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卻是長公子來吊唁了。
長公子一身藍袍,身佩長劍,從夜色裏進來,到了靈前,點上了三支香,持香良久。他麵色凝重,嘴唇有些幹裂,還出了幾道血口子,眼窩塌陷,很沒有精神,持香的雙手有些微微的顫抖。香在手裏燃了許久,一段燃著的香灰落了下來,他似乎渾然不覺,呆呆地站在靈前。我輕聲上前,“公子節哀,兩位小主人已然故去了。”
長公子默默無語,將香插上,轉到了後麵,看著兩具小棺材,呆呆地出了神,我和阿奴對望一眼,她的臉上也寫著不解。論起來,兩個小兒是長公子的弟妹,長公子有手足之情,來祭奠也是常理,可是長公子此刻,顯是哀傷在骨。他前日才從長沙回來,恐怕兩個小兒落地,他連麵都沒見上,怎麼有會有這麼深痛的哀傷?若說他恐懼人命,那更是笑話了,在長沙,八千的降兵他一氣全給殺了,若說他以人命為要,我可不信。
長公子站在小棺材前,有些失神。良久,忽然伸出手,把手探到棺材裏,撫摩起一個孩子的腦袋。燭火搖動,這一幕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和恐怖,長公子一身藍袍,麵上神情有驚有怒有懼有痛,撫摩著孩子的手還微微顫抖。此刻要不是阿奴和我兩個人都在堂上,我幾乎要懷疑這是在夢中。阿奴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也被這舉動驚得定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