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撲哧一聲笑了,“什麼緣分,哪裏來的巧啊,我們可是剛從公子那兒回來哪。”
我打了阿奴一下,她吃痛,哧溜一下溜走了。公子的幾個仆人也走開了。
我走在諸葛公子的影子裏,天色深藍,還沒有完全黑下來,我倆踱到了外院的一片花木前,這兒正是輔道,一頭連著正堂,另一頭順著花木,蜿蜒到了教習坊。遠處的教習坊的門前點上了風燈,星星點點,若明若暗。我們在一棵木槿花前站定,公子轉過身來,在我麵前像一堵高牆,高高地,把我圈在牆內。
我低著頭,目光隻及他的胸膛,低低地說,“多謝公子前些日子的照顧了,病中給我送了那麼多的吃食。”
公子的笑聲在我頭上響起,我抬頭迎上了他笑盈盈的眼光,雖然目露疲憊,臉頰上也冒著短短的胡茬,但此刻他又興味十足,看著我,仿佛在研究一件什麼物事機關,“我還想著,看看你是不是成了個小麻臉,前些天在病榻上,臉上紅紅綠綠的倒是好看的緊。”
我臉一紅,頭埋地更低了。
公子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托起了我的下巴,他的手觸上了我的臉龐,手指冰涼,而我的臉上如火一般滾燙。
我抬頭,看見的是一張英俊的臉,那臉上的笑意,那麼放肆,那麼恣意,一張國字臉,眼底的臥蠶瞼,襯著一雙桃花星眼,唇紅齒白,背對著遠處燈光的金色裏,整個人仿佛裹挾在一片夢裏,美好,寧靜。此刻,沒有刺史府,沒有教習坊,沒有戰事,仿佛,隻有我,隻有他,隻有這一片木槿在夜風裏沙沙搖動。
他的手指托起我的下巴,又緩緩撫過我的臉頰,最後,輕輕地用手指撥弄著我的耳垂。
我戴著一副銅的耳墜子,此刻在他的手中,墜子上的石頭被他撥弄地不停搖動,一如我此刻的心,惴惴而悸。
他的手在我耳邊遊移,癢癢地,撥動了我的碎發。一種混沌的曖昧在夜色裏彌散開來,我有一些歡喜,又有些害怕。我知道有些東西發生了,我伸手就能抓在手裏,可我又害怕,那些又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它本部屬於我的生活,隻是此刻此地,在這裏因緣際會罷了。
他眼裏氤氳了一層水氣,眸子晶亮,如夜色裏月光下的河水,閃出爍爍光華。
他的手板上我的肩頭,攬我在他懷裏。我靠上了他的錦袍,臉頰摩挲著他胸前的刺繡。我身上的勁兒一下子泄了,在他懷裏,我竟然覺得很一種安逸和輕鬆。從被賣進府裏,我的身,我的心,一直是緊繃繃的,而今天,在這個男子的懷裏,我第一次,覺得好累,好累。終於,終於可以歇一歇了。
我嗅著他胸前的味道,淡淡的煙火味和汗味,他的下巴抵著我的發髻,在我耳邊嗬出了一道熱氣:“你這一病,我日日都惦記著,真是欲結綢繆,減盡荀衣昨日香。”
他的話,我不甚明白,但就是這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在我心裏砸下一個重雷,他說的,其實我不明白,但我知道,這一刻的兒女情長,他的這番表白,必然是一番娓娓道來的情誼,可是,他的溫語輕言的詞意我不懂,我沒有向他一般的官宦教養,文章功課,這淺淺的一句話,吐出突然讓我想起,我們兩個身世,教養是不同世界長成的,這就是我們站在一起,而在我們之間真真切切的距離。
他的話將我從夢中拉了回來,我回過了神,從他懷裏掙脫開來,往後退了一步。諸葛公子也並不惱怒,一派閑適,笑意滿滿。我看著他自在的樣子,心裏倒有些惱了,剛才的放鬆早沒了影子,肩胛不由繃緊了,又恢複了常態。
拉開了距離,諸葛公子笑著認真看了看我的臉,“倒是沒留下什麼疤痕,讓我日夜白白地懸了心,怎麼倒是人病才好,就再不抓著我了麼?這會兒倒是滑溜。”
我臉燒得更厲害了,那日在病中糊塗,不知出了多少乖都現在他眼中,此刻對證,我又不大記得,可不是要由著他信口調侃,“病得迷糊,若有什麼不好,您隻擔待我吧。”
諸葛公子哈哈大笑,“難得你認這人情,不過你的話,我不僅擔待,還總不讓你失望。”
我想到采薇她們說我抓著諸葛公子說遺言來著,當下就更窘了,期期艾艾地說:“你……費心了,那****說了許多胡話。”
“胡話?”他睜圓了眼睛,“我可為了你的胡話忙了半日。”
我糊塗了,看著他。
他有些惱了,“原來你不要阿哥從軍的話是胡話,難為我還聽得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