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覺得,這樣層層苦難,以及之後莫測未來,全是為了這三年時間所來。
她對沉藍說,得君而伴,一生足矣。
沉藍睡在她膝上,沒有睜眼,隻是漫漫的沒有目的的和她閑話,然後五更梆響,他睜開眼睛,看向自己深愛的女人,卻驚叫出聲:“錦繡,你的頭發——”
那個女子,一夜白發,青絲成雪,她自己卻沒有知覺。
錦繡拈著自己頭發,倒是一笑,說你看,我為你傷心,卻比他多。
然後,有侍女驚叫而來,說王爺不好,外麵有士兵團團圍了王府!
錦繡轉頭對侍女一笑,侍女陡然看到她一頭白發,驚得話都說不出來,她笑道,帶我出去罷。
結果,出得大門,一片鐵馬金戈之中,擁出一乘鳳輿,鐵甲撞響之間,男人們低沉的聲音回蕩在吳州尚未天明的天空之下。
“奉陛下旨意,迎娘娘回宮。”
她挺直脊背,提裙而上。
安安穩穩坐下,雙手攏在身前,錦繡一張麵容雪白而沒有任何表情。
她並沒有告訴沉藍,她已經懷孕。
她本是想當作一個驚喜告訴他,現在看來,卻是不用了。
沉若……她想了想這個名字,發現自己無動於衷。
今日之前,對那個男人已經無愛無恨了。
——不過那隻是今日之前了。
她的幸福,前二十年也好,後二十年也好,全都在毀在一個人的手上。
他欠她的,一樣一樣還來,從現在開始。
錦繡閉上眼,靠上車壁,忽而就覺得有點冷,便想起沉藍,他現在不知道該怎樣難過而自責。
於是她也心痛起來,從胸口開始,無法呼吸的疼。
那種從身體內部泛出的疼讓她狠狠咬住了指頭,血肉模糊了也沒有什麼感覺。
她就此離開了她心愛的男人。
沉若沉若——
她於心底深處憎恨而怨毒,忽然覺得整個事件很可笑。
五年之前,她可曾想過自己會如此怨恨而怨毒的喚那個男人?
她咬著指頭,又想到沉藍,拚命的想他,才終於能繼續呼吸。
她曾聽到侍女嬌嫩聲音,於春日裏曼聲而唱。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如今,已是惘然。
沉若沉若——
滿是鮮血的手指抓著胸口,雪白的頭發披散了滿麵。
——她從未如此憎恨過一個人——
七月初七,鵲橋初渡,鳳輿直接入了宮門,抬入寢宮,沉若接她下車,看到她一頭白發的一瞬間,如遭雷擊,整個麵孔都灰白了。
錦繡卻巧笑嫣然,她扶住一旁侍奉她下輦的宮女,從他身邊側身而過的刹那,唇角一勾,長袖掩唇,低低一聲,軟若水波。
“不是為你而一夜白發,陛下。”
沉若命宮人掩了門扉,刹那間,整個宮殿裏,隻有他和她兩個人相對而立。
沉若曾經設想過很多次這個時候的場景,然而真的看到錦繡的刹那,他卻發現,如今卻不是他設想過的任何一個場景。
對麵那個女子,素衣白發,毫無表情,一張麵孔蒼白若雪。
沉若陡然從心底冷了起來,他下意識的向她伸手,在即將碰到她麵容的刹那,卻被錦繡伸手打開,他楞了楞,陡然發狠,一手攥住她的手,一手撫摸上她的麵孔。
這次錦繡躲無可躲,任憑他撫摸而上,隻唇角一彎,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筆直看向他,慢慢的吐出一個句子。
“沉若。”
“怎麼?”他幹澀的問:她喚他沉若,她以前不是這樣喚他,而是喚她阿若的……
“我懷孕了。”她溫柔的微笑,然後眼神深處是一種惡毒的怨恨。
“——!”沉若倒退一步,錦繡卻伸手,抓住了他覆在她麵孔上的手。
她一點一點用力,沉若卻感覺不到疼痛,隻幾乎是驚恐的看著麵前這個女人。
她笑得越發甜美溫柔,手指一點點用力,“你會因為這個而放我離開嗎?”
“不會。”沉若的臉色越發灰敗,他終於不再後退,然後有鮮血從他被錦繡抓住的手掌中慢慢滲出來,鮮紅一線。
說完這兩個字,他眉間一痕丹紅分外鮮豔起來,沉若神色反而安靜了,他低聲再次重複:“……不會。”不可能會放她離開的,不管什麼時候任何情況。
錦繡的指尖深深陷入他的血肉之中,笑容豔麗得如同他流下的鮮血。
她輕輕的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