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恨他的吧?當年就是他一時衝動,才攜了她一起到沉國,讓她受盡折磨屈辱,如果當年他沒有帶她來,她是不是還在大越那奢華宮殿裏,過著她應有的榮華人生?

他垂下手,更低的問她:“……你恨我嗎?”

錦繡詫異的睜大眼睛,奇怪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當年一切選擇都是她自己做下的,與沉藍又有什麼關係呢?她為什麼要恨他?

“……是嗎?”沉藍應和了這一句,就陡然無語,反倒是錦繡抬起麵孔,向他一笑。

“阿藍。”

“嗯?”

“你喜歡我嗎?”她這樣問的時候,仰著頭,細而白皙的頸子,猶若天鵝。

“——!”沉藍於她問出的瞬間瞪大眼睛,然後慢慢歎息,最後苦笑:“……是的,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麵開始。”

錦繡點點頭,她也回答,說,阿藍,我和你一起走。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不是嗎?

吳州位於邊境,近於塞外,鐵馬霜河,別是一番金鐵氣息。

吳州城倚山而建,易守難攻,王府建健在山腰,後花園裏一條白練一般瀑布,飛流而下,飛濺的碎沫亂玉一般。

錦繡喜歡這裏,即便是冬天也要裹著裘皮在亭子裏側耳聽著那水聲四濺。

沉藍曾問過她一次,為什麼這樣喜歡瀑布,她隻笑著搖搖頭,沒有回答,隻是凝望。

那一瞬間,沉藍曾在她身上感覺到的那種竭盡全力,隻為了支持一個平和假象的感覺,再度無聲泛起。

他麵前的這個女子,並沒有走出那個夢魘,她隻是假裝,假裝自己已然走出。

時光飛渡,又是一年七夕,沉藍怕她觸景傷情,這一整天都小心跟著她,錦繡倒是無所謂,笑著說自己沒事。

王府上下並不知道她什麼身份來曆,但是沉藍待她如此好,大家也都對她畢恭畢敬。

然而高樓之上,宴開乞巧,終於還是沒有她的身影。

沉藍去找她,毫不意外,正在瀑布邊的亭中。

素衣而烏發,背對著他站立的女子,仿佛隨時都會踏月而去。

水聲裏,錦繡傳來的聲音有一種意外的清晰。

“……我人生的每一個轉折,都是七夕。”她是那麼平靜的說著,然後轉頭,甚至於對沉藍笑了笑。

“……阿藍,你喜歡我對吧。”那是去年她曾問過的問題,問完之後,她便與他一起到了吳州。

沉藍看著她,過了很久很久,這個外表與沉若相似到驚人程度的青年,才慢慢的回答:“我不需要你報答。沉藍雖然無能,但並沒有無恥到這個地步。”

“……你和他一點都不同。”錦繡楞了楞,然後失笑,她極輕的說。

沉藍搖搖頭,“才華手腕,心胸智計,我都遠不如皇兄。”

錦繡示意他過來,沉藍和她並肩而站,麵前是一泓雪白飛瀑,然後他聽到女子柔軟的聲音慢慢而來。

“阿藍,你曾問過我,為什麼喜歡看瀑布,我現在告訴你,我覺得瀑布象我。”

瀑布有水的時候氣勢萬鈞,仿佛可以衝破一切,沒水的時候,有種水滴石穿的毅力——其實真相呢,卻是再怎麼樣,也衝不出這個小潭。

那個蒼白而秀麗的女子,用那雙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凝視著前方,這樣說道,而沉藍則沉默,安靜的聽她述說。

她的一生,自七歲那年,與沉若相遇之後,就盛大的荒蕪,從那天開始,她的世界裏就隻有沉若。

現在便如何呢?她依然被困陷於沉若的世界之中。

她假裝自己已經遺忘了,已經不在乎了,傷口不疼了,絕不為他哭泣,代價是,她脆弱得隨時會倒下。

“我要站起來,我要走出去。”她這樣說。

她是蕭家的女兒,大越的公主。

錦繡側過頭去,看著他,忽而微笑,“但我沒那麼堅強,我一個人,走不出這片荒蕪,而你喜歡我,阿藍,你說你不是個無恥的人,但是蕭錦繡是,這個女人想卑鄙的利用你的愛,讓她自己走出死境。”

沉藍沒有說話,隻是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冷而白皙的指頭。

錦繡唇角微微揚高:“……這個女人現在並不愛你。”

“嗯。”他點頭,微微握緊。

“……她可能永遠也不會愛你。”

“嗯。”他還是點頭,又用力一點。

“她隻是利用你。”

他已經將她手指握緊。

“我隻想讓她從絕望裏站起來,然後對我微笑。她多難過,我都知道,請利用我吧。”這樣說著,沉藍吻上了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