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錦繡沒有等到那個男人的回答,換來的不知是哪個高位妃子一記幹淨利落的耳光,
她整個人都被打得向旁邊歪側了一下,緩緩的有血絲從唇角滲下。
錦繡不再說話,安靜的任憑人將她拖走。
原來,他恨她。
不過想想也是應該的吧?她的父親毀他家國,征他為質,百般羞辱,他有什麼愛她的理由嗎?
被粗暴的執著雙臂,向外拖拽而去。
那一年的七夕,她奔波而來,看到的是紅燭高燒,喜字輕張,又是一年七夕,她被拖拽而出他的寢宮,仿佛她不過是最肮髒汙穢的一樣東西。
錦繡忽然就慢慢笑開,發髻散亂,蓬頭垢麵,她輕輕呢喃著一句什麼,反反複複。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不能羞……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錦繡被丟到院子裏,宮人揚長而去,她那個膽小的宮女怕得根本不敢靠近她,錦繡低聲吩咐讓她去睡,小女孩就跑得和兔子一樣,躥回了屋裏。過了很久很久,錦繡才勉強支撐起身體,慢慢站起來,回房,把自己收拾一番,覺得喉嚨裏有什麼甜而腥的東西堵著,吐出來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鮮血。
此時宮牆外有梆響傳來,已然四更。
她慢慢走出去,到了慣常的那個牆角,卻再也站立不住,慢慢的,慢慢的,蹲下身子,象個小小的孩子一樣,將自己環抱成了一團。
“……被阿若憎恨這種事……從來沒有想過呢……不過現在想起來,他對我好,對我溫柔,都是要利用我吧……”她低低說,然後感覺到有無法抑製的疼痛從仿佛破了一個洞的胸口湧了上來。
她反反複複顛顛倒倒說著的時候,她並不知道對麵有沒有人,隻是一個勁兒的說著,說到最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隻知道挺下來的話,那從胸口開始破碎的洞會讓她整個個人就此支離。
“……不過,他憎恨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這麼說著的時候,她忽然聽到有輕輕的聲響,對麵有人遞過來了一枝花葉。
錦繡低低道了一聲謝,伸手接過來,是一枝開得正盛的玉簪花,是她喜歡的花,她還小的時候,玉簪花盛開的時日,沉若總是給她采來大捧大捧的玉簪花,幾乎要將她淹沒,然後少年含笑,為她梳發簪花。
——原來不過一廂情願。
錦繡緊緊的握著花枝,把頭埋低,然後慢慢的,嗚咽而出。
對麵的那個人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向她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錦繡終於大哭,反手抓住那人,卻隻抓住了袖子,一聲輕響,她從那人腕上抓下了什麼。
一串珠子,溫潤而帶著人體菲薄的溫度。
抓住對方的時候,她感覺到,對方似乎是個男人,錦繡茫茫然的睜大那雙什麼都看不到的眼睛,覺得自己應該被串珠還給對方,好好道歉,她搖搖晃晃起身,向牆邊而去,輕聲喚了,卻發現對方已然無聲的走了。
握著那串珠子,小心貼身藏好,錦繡慢慢的,慘淡的笑了。
不知道,有沒有還給他的機會了……
自七夕當夜,錦繡一病不起,到了七月底,眼見已是連床都起不來了。
在這之前,她不過是個不受寵愛,偏安一隅的小小選侍,宮裏幾乎所有人都遺忘了她,也就由得她自生自滅,但是現在不同。
她和沉若的關係被種種猜測,最後被異化成了,她在大越與沉若有露水姻緣,攜她回國之後,看到她便想到在大越所受的屈辱,又因為沉若宅心仁厚,便收留她於宮苑內終老。
這樣的細語,傳入於病榻之上輾轉的錦繡耳中,她隻喘息著笑,沒有任何表示。
皇後惱她邀寵,貴妃恨她壞事,再加上這樣的傳言,人人都輕賤她,是個人就敢作踐她。
錦繡對此無能為力,於她所能做的,就是蜷縮在床上,手裏緊緊握著那串從那個人手上帶落的珠串。
那是一串普通的木頭珠子,有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檀木,但也不是多高級的檀木,上麵雕刻著雲錦萬字蝙蝠的吉祥紋路,雕工精細,棱角處圓潤光滑,摸得出來是常年佩戴的,卻偏偏幾乎沒有什麼刻劃紋路,該是佩戴的人萬分珍惜,異常小心吧?
是很重要的東西吧。應該拿回去還給對方吧……錦繡這樣想,懨懨的笑,然後勉力微微撐起身子,側頭咳嗽,那熟悉的甜膩腥氣,從喉嚨裏泛起來,湧出唇外,滴落枕褥。
——她連起身擦拭的力氣都沒有。
錦繡不斷的咳著,心裏想,說不定要死了罷……
她慢慢的閉上眼,胸口那種支離破碎的空洞,慢慢的再度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