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整個國家都真切的認識到,帝座之上那個有著蒼白美貌的帝王,手段雷霆,心思酷毒——
而這一切,於錦繡而言,就是換了一個住處,得到了一個九品選侍的封號,遷入皇宮——她終於正式成為她所愛男子的妾侍。
這回,卻連那夜深人靜,偶爾降臨的溫柔也慢慢的消失不見。
那個昔日於梨花樹下溫柔的將她抱擁而下的愛人,正從她的世界裏逐漸走遠。
不過也許說不定是他要來保護自己呢……
她站在庭院的一角,喃喃的說。
她隻有一個宮女,小小年紀,貪玩得厲害,現在跑走不見,錦繡便於院牆的一角,低低傾述。
那是一道破敗土牆,花叢掩映下,不易人察的地方,有個半人來高的破洞,一牆之隔,便是一片荒廢、安置老弱宮人的宮苑,她那天偶爾走到這裏,輕輕喃語,說覺得自己不開心,對麵有人無聲折了一枝猶自帶著柔軟晨霧的梨花給她。
那是她於這個宮廷裏,唯一感受到的,沉默的溫暖。
於是錦繡便有了習慣,趁著宮中無人,便到這個角落來說說心事。
她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道那人身份,隻是出於直覺的知道,那人斷然不會加害自己,而對麵那人有時在有時不在,在的時候也安靜沉默,隻是靜靜的聽她說完,然後給她折一枝花草。
今天也是這樣,她垂著頭,低低的說:“我祖父皇就是這樣的……他有個心愛的女子,為了不讓別人傷害她,於是就故意疏遠她……”
所以……沉若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珍惜她,想保護她,於是將她放置入深宮裏不起眼的角落?
側頭,錦繡想著,然後慢慢的住口,不再說話。
對麵那人,遞給她一枝豆蔻,香氣氤氳。
她相信,那人是為了保護她,才對她不聞不問,讓她自生自滅。
請讓她如此相信。
因了這一輪權勢洗牌,沉若的妃子中,有的得到了於其家族相稱的嘉獎,有的則和她家的家族一樣,莫名其妙的貶入冷宮,然後莫名其妙的死了瘋了。
人人都知道,若她們不能讓敵手落入後者的下場,那就隻能自己去冷宮裏瘋死了。
於是這些妝點沉國宮闕美麗的花朵們,於花蔭之下,彼此殺伐——這場爭鬥裏,死並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她的背後整個家族的殺戮興衰。
而這場白熱化的爭鬥,終於在第二年,將錦繡席卷進入——
起因是皇後與貴妃之間的爭鬥,貴妃有孕在身,生怕皇後和其他嬪妃於此時分了自己寵愛,不知怎樣想,就選中了偏安於宮苑一角的錦繡。
秀麗而沒有世家身份,皇帝於他國為質的時候所納的愛婢,因為盲目而楚楚可憐,又柔弱安分,不生事端,陪伴沉若這樣久,完全沒有爭寵之意,還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嗎?
——於是她被推到風口浪尖,在乞巧宴的當夜,被送入沉若寢宮。
然後那個於她的記憶中,從來都是對她溫柔以對,言笑晏晏的男人,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毫無預兆的怒吼。
“她算什麼東西?!”她被沉若從房間裏拖了出去,狠狠擲到了地上,“她算什麼東西?!”他憤怒的聲音幾乎嘶啞,然後錦繡覺得自己的頭發被人抓著,向上提起,頭上的簪子滑落,輕輕脆脆的落到地上。
耳邊嗡嗡的亂想著,她幾乎聽不清那個她深愛著的男人在怒吼些什麼,隻能隱隱約約的聽到,他在吼什麼要自重身份,莫非還以為這裏是大越之類。
啊啊……是啊……
這裏不是大越了。
這裏是沉國。
沉若不再是質子,而是一國之帝君。
她也不是最受寵愛,被自己的父親抱在膝蓋嬌養的公主,而不過是一個宮廷之中,最末等的,皇帝的妾侍。
她算什麼呢?
似乎是一個人人都可以任意踐踏的奴吧?
錦繡呆呆地、癡癡地想。
半睜著眼,感覺到有人拖著她向外而去,錦繡不掙紮,不反抗,隻在將要被拖拽出殿門的時候,轉頭而向,輕輕的問他:“……原來,你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