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猶豫,慕陽望著母親蒙著一層水霧的眼睛,又回頭輕輕地頷首,算是肯定。
“好吧,”慕晨,“你看,我好多了,你要常來找我玩。”
慕陽幾乎已經講不出話,害怕一說話眼淚就會落下,害怕自己哽咽的聲音讓弟弟難受,於是,隱忍著一切,用力地點頭。
(三)
母親將慕陽送到門口,就像送走一個帶著幾分陌生的客人,表情淡淡的。
他轉身的瞬間,母親的一句話,讓他如在冷天淋雨一般地僵硬得不得動彈。
“以後,你就不必來了。“母親的話字字穿心。
“慕晨,好多了。”他回身,眼睛裏滿是不解和痛苦。
“他剛剛吃完藥。”她避開了他的眼神,“這些年,斷斷續續地住院,幾乎每一次都是因為他看到似曾相識的東西,醫生說,他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
“包括我?“慕陽的情緒已在奔潰邊緣。
“上一次住院,是因為小孩子把你們兩個幼時的照片拿給他看。”
“但今天……“
“他看到你,總會想起過去,”母親低下頭,又抬起,薄薄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剛才,你也看到,他見到你時,精神總會波動。我希望他忘記,隻有這樣,他才能慢慢地好起來。”
李慕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幢小房子的,更不知自己是如何開著車回到舊宅。
舊宅冷清許多,母親搬離之後,父親也搬走了,隻剩下祖父和管家。
自然,他們希望他留下,但他無法。
李慕陽又一次坐在從紐約飛往北京的飛機上時,他想起了那一年自己被迫送回北京時的情景。
還不到八歲的孩子,母親像瘋了一樣逼著一家人把他送走。他一個人搭乘飛往北京的航班,十三個小時候之後的人生,一切都是未知的。他隱忍著痛苦的眼淚,望著舷窗外漸漸渺小的城市,緊緊咬住自己的牙齒,握緊了拳頭。
二十多年過去了,母親仍然沒有原諒父親,原諒他,原諒自己。
飛機剛剛降落北京,他便接到張闕的電話,幼時一起長大的朋友,自然沒有太多不明了,他關切地詢問,李慕陽隻有輕聲歎氣。
他邀他喝酒,黃湯下肚,張闕已醉,而自己仍舊無比清醒地痛苦著。
(四)
2012年4月,一個月之後,北京的春天漸漸到來,卻不比往年清爽溫暖,一場延綿幾日的春雨讓這座城市變得冰涼而潮濕。
祖父為他安排了與不知哪家千金的見麵,電話中,他斷然回絕,沒想到幾天之後,祖父便飛往北京,要親自持刀。
李慕陽並無此心情,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祖父航班達到的那天,他隻好打電話給張闕讓他跟著老吳代為接人,而自己則不得不作為交換到T大進行一場講演。
於是,2012年4月的這一天,他懷著紛亂的心情逃開羈絆,獨自開車前往T大。
雨,還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天空灰暗,雨刷伴著雨聲,發出悉索的沙沙聲響。
他發泄似的大力踩著油門,沿著東南門的小道開車進去,最捷徑的路線。
也許是天氣的原因,這條幽謐的道路沒有行人,隻有遮天蔽日的大樹,在纏綿的雨中垂下枝葉。
苦悶的心情作祟,李慕陽開得不慢,T大校園坑窪的路麵積滿了雨水,車快速經過,濺起巨大的水花。
直至湖旁的丁字路口,突然有人出現,他踩下刹車,車輪卷起水浪,全部打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