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遠遠比我聰明。
他仔仔細細在我臉上搜尋著什麼,片刻之後,竟然笑了,“至於說到我的企圖,既然你這麼聰明,又何妨猜上一猜。”
我緊閉雙唇不開口。
漫天的流星雨下,十五層樓的陽台上,我們就這麼麵對麵僵持著。
片刻之後,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我們仍然麵對麵站著。
我僵僵地站著,絕不肯開口。他那麼聰明狡詐的一個人,言多必失。
又過了很久,他眯起眼,我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既然你總是一副當我如此不堪的模樣,我何不幹脆順遂你的心意?”
我渾身一凜。我終於等到了。我屏息以待。
他的雙眸鎖住我,“或許俞家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可是……”他的聲音淺淺縈繞在我耳邊,“你的朋友呢?喬楦,沒有出眾的才華,沒有名牌大學的文憑,明月報社的一個可有可無的小記者而已,在現在這個失業率居高不下的社會,若是突然間丟了工作,或是一直找不到工作,想必沒什麼人會覺得奇怪,你說呢?”他伸出一隻手,捏緊我的下巴,唇角微勾,“或許還有,那個被你辛苦供養在養老院裏的,半身不遂而似乎跟你感情還不錯的安姨……”
我全身都是一震,我狠狠掙脫他的手,瞪著他,半天之後,冷冷地道:“龍先生,你比我想象的還要不堪。”
他唇邊的笑意不斷擴大,“今天晚上,直到現在,你才值得我來這一趟。”
說著,他居然伸出手去,拿起沙發上的那個小背包,慢條斯理地打開,胸有成竹地取出一個什麼東西。
是一個小小的盒子,他用修長的手指慢慢打開,托到我眼前。
我定睛一看,完全愣住了。是那晚在一片混亂之中,他莫名套上我手指的戒指,悄悄潛離俞家的時候,我泄憤般隨手一拋,直接扔到客廳沙發的某一個角落裏,不知所蹤。
如今,那枚鑽戒正在我麵前熠熠發光。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背包,再看向那枚戒指。
我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彎腰下來,慢條斯理地一寸一寸將戒指套上我的手指,爾後站直身體,“記住,我龍斐陌送出去的東西……”他穿過我身邊,淡淡地說,“從來不收回。”
他闔上房門,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我頹然坐下。
竟然不是喬楦,竟然是桑枚,我最疼愛的小妹妹……
出賣我。
事已至此,避無可避,我索性搬了回去。
有生二十三年來,我的生活從來沒有這般熱鬧過。
我跟喬楦的屋子從此賓客盈門。
最先上門的是曆來不管事的姑母跟母親,爾後是還有點怯生生的桑枚,叔叔嬸嬸也幾乎約好般幾乎同一時間段到來。眾人的態度都有點尷尬,來了之後好長時間,都隻顧談一些不鹹不淡的話題。
來者是客,至於其他,我一概閉嘴,因此到最後,他們多半悻悻而去。我發現,原來自己是一個極其冷血的人。
最後登場的是父親。父親的神色有點不自然,我奉上了一杯熱茶,退到一旁,垂首而立。父親隻是看了一眼,並不去喝那杯熱氣嫋嫋的茶,想是嫌太粗礪,我隻作不知。
片刻之後,他咳了一聲,再咳了一聲:“桑筱。”
我沒有吭聲。
他七彎八繞地向我大倒苦水,“桑筱你不知道現在的環境有多惡劣,市場不景氣,俞氏這兩年的營運狀況一點兒都不好,有一些相當好的計劃因為資金因素不得不擱淺……”
我看著他,一身的皮爾卡丹,腕上戴著OMEGA表,頭發往後梳得油亮,略微發福的身材,和因為經常夜間應酬而略顯疲憊的模樣。
我驀然間覺得有點陌生。
他見我沒反應,自顧自往下說:“前兩天龍氏集團的人來找我,願意出麵為我們擔保向銀行借貸,我考慮了一下,覺得這是個互惠互利的好提議,你說呢?”他聰明地隻字不提龍斐陌,更不提先前龍斐陌跟桑瞳的那一段。
我突然有些想笑,這就是我的父親。年輕的時候,家裏全力栽培的是大伯父,他無所事事,靠母親帶過來的豐厚嫁妝,還有俞家的餘威在外吃喝玩樂,六年前伯父車禍身亡,他被迫推向前台,一開始還能靠伯父積下的家底風光一陣,這兩年越發捉襟見肘,常常回來抱怨,抱怨他人勢利,抱怨運道不好,總之,他已經盡力。
可是就在半年前,我跑機場作采訪,眼睜睜看見他攬著那個女人還有一個蹦蹦跳跳的孩子從機場出口大包小包笑逐顏開地出來,想必一趟出國遊收獲頗豐。
他隻當旁人是傻子。
我蹙眉,忍耐地聽著他繼續往下說,難得地和顏悅色,“是爸爸不好,過去對你關心得不夠多……”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唇角微撇,“桑筱,這麼小的房子怎麼住得下去?我看,你還是……”
我看著他,心頭湧上一陣空洞的悲哀。
這樣的提議,先前來的姑母,母親,叔叔嬸嬸全部吞吞吐吐表示過,原來,在家人眼裏,我的二十三年,遠遠抵不上外人輕輕的一句。
我隻是漠然轉過身去。
不愛,所以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