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同一天,劉子飛帶著那個假白羽音前來山穀。敲鑼打鼓地嚷嚷了一回。可巧,因為白羽音偷走了公孫天成的比翼鳥,程、冷二人和外間斷了聯係,他們隻知道公孫天成和向垂楊在青蛇溝取得大捷,白羽音留在向垂楊的軍中。至於小郡主後來脫隊而去,則全不知情。因此見到劉子飛粉墨登場,就一笑了之。也算是歪打正著地破了對方的陰謀。嚴八姐當時已經重新和向垂楊、公孫天成取得了聯係,特地到山中來,就是為了傳遞消息。他自然也聽說白羽音所闖下的大禍,懷疑小郡主被俘並非虛言。隻不過,若是此刻如實相告,程、冷二人豈不又要為難?因此,他也隻是跟著大笑劉子飛荒唐,打算下山之後獨自去敵營探個究竟。
他下山的時候,已是夜晚。途經百姓與士兵倒斃之處,見到四周都有慘碧『色』的熒光。他感到大為訝異。細看之下,發覺那熒光都是從屍身上發出來的。有些是眉心發綠,有些則是嘴唇發綠,還有的喉頭顯出一線綠痕,無比詭異。莫非敵寇使用了奇毒的暗器?他當時百思不得其解。又著急想去敵營打探消息,所以未曾仔細查驗屍體。此刻,見到了哲霖,又想起去年崔抱月曾經和哲霖交手,後來警告大家說哲霖煉成了優曇掌一類的功夫。這一串起來,他便明白了七八分:“『奸』賊,程大人和冷將軍派出來營救俘虜的那支隊伍,是不是你殺的?”
哲霖嘿嘿一笑:“啊呀,嚴大俠果然眼力非凡。在下那一點點微末的功夫都叫你瞧破了。說起來,還真要感謝嚴大俠,若不是你當日喝了個酩酊大醉,在下又怎麼會得到優曇掌的秘笈呢?”
啊!嚴八姐一驚:那天他醉醺醺和蒼翼比武,以致跌落忘憂川,後來又記掛著符雅,不顧禮數跑去了德馨長公主府,及至醉臥後巷,醒來時,秘笈已經不知去向。還以為多半是隨著忘憂川水而去,消失在這世上,卻原來被哲霖這『奸』賊撿到。“好『奸』賊!此乃神鷲門之物,你速速還來!”他邊說,邊又向哲霖出拳劈掌,幾乎將對方上半身的要害全都籠罩在掌風之內了。
哲霖卻氣定神閑,不見他怎麼抬腿動手,但總能在嚴八姐觸到他的那一刹那滑開。“好笑!好笑!嚴大俠是漕幫幫主,雖然被不才在下趕下了台,卻也不至於淪落到加入魔教神鷲門吧?你既不是神鷲門人,這秘笈何談‘歸還’於你?隻不過是一件失物,誰有緣撿到,就是誰的!”
滿口歪理!嚴八姐憤怒,又想,此刻並非糾纏江湖恩怨的時候,這『奸』賊已經在楚國混跡多時,江湖朝堂都熟悉無比,若是投靠了樾寇,還不使敵人如虎添翼?非得將其就地斬殺不可!想到這裏,他不再聽哲霖說話,而是凝神觀察對方的一招一式,想從中找到破綻,一舉擊破。
哲霖卻毫不在乎,仍然嘻嘻笑語:“嚴大俠不會因為覺得自己學會了優曇掌,所以就自認是神鷲門的傳人了吧?嘖嘖,我看神鷲門可不會認你這個不肖弟子——你是因為看到屍體上的痕跡才推測是我所為吧?雖然你猜得不錯,但你修煉優曇掌,難道不知道優曇掌是不會留下綠『色』印記的嗎?而且看你好像蠻牛一般的『亂』打,又哪有半點神鷲門優曇掌傳人的風采?”說時,又輕鬆閃過了嚴八姐數個殺招。
嚴八姐很是著急,可忽然心中一震:是了,自己一心求勝,把當日闋遙山的教導都拋到了九霄雲外。老前輩豈不是教導他要從容不迫後發製人的嗎?現在他卻橫衝直撞,連哲霖都說他像是蠻牛!秘笈丟失之前,他悟透了優曇掌的訣竅,後來也一直勤加修煉。這會兒反倒急得昏了頭,什麼都沒有施展出來。他可真是世間少有的蠢材!
一旦醒悟,他的招式立刻放緩了,竟比哲霖還要慢上幾分。但是勁力連綿不絕——當時天空正下著刺骨的冬雨,被他的掌風帶動,好像一條水龍在空中飛舞。又催動內力,使出了優曇掌的絕學,掌心碧綠,仿佛水龍生出了翡翠『色』的利爪。
哲霖又怎會注意不到。但麵上依然帶著微笑:“喲,嚴大俠使出真本事來了?在下還真想要好好領教領教優曇掌的威力呢!可惜……此時此地,不是你我切磋的時候,咱們還是擇日再比吧?”說時,忽然向旁邊一縱,已經離開戰團。
嚴八姐怎容他就此脫身,合身追了上去。但哲霖甫一踏上相鄰軍帳的帳頂,竟忽然發猛力朝當中支撐帳子的木柱狠狠踢了過去。那木柱怎吃的住這般摧殘,立刻“喀嚓”斷開。軍帳就“轟”地砸倒下來。瞬時,樾軍士兵的慘叫和怒罵從軍帳中爆發,旁邊軍帳中的人也都被驚動了。
這可打草驚蛇了!嚴八姐不敢再追哲霖。後者嘻嘻一笑,撲入雨網,無處追尋。
這小兔崽子!嚴八姐暗罵。但樾軍已然被驚動,紛紛出了軍帳來。他隻能趴在大帳的頂上屏息不動。待下麵『騷』『亂』了好一陣子,最後認定是木柱受『潮』而折斷,樾軍兵士處理完了善後,他才敢離開軍營。
不過,他並未返回義軍在東麵的據點,而是兜了好幾個圈子,確認無人尾隨——尤其,哲霖沒有跟蹤,才展開輕功大步向西北飛奔。一氣跑出了二十裏地,翻過一座小山包,跨上了先前留在那裏的坐騎,打馬向西,狂奔三十餘裏,鑽進了樹林。又這樣奔波了一程,到半夜時分才終於見到了同伴——
他所集結的義軍弟兄其實並不多。自攬江淪陷起,他一路招募,也就五六千人而已。且其中大部分是逃難的百姓,係漁樵耕讀、販夫走卒之輩。身強力壯可以拿起棍棒刀槍的,約有一半。會些拳腳功夫的,不到一成。真正是江湖出身,身懷武功的,也就二三十人。好在向垂楊和公孫天成南撤之後時時派人回攬江偵查敵情,而嚴八姐也經常回攬江希冀可以刺探樾軍下一步的動向。大家都去的勤快,竟有一日在羅滿的屋頂上遇到了。交手之下才發現,乃是大水淹了龍王廟。這樣,本來因為白羽音偷走比翼鳥而斷了聯係的兩撥人馬又重新聯絡上了。
公孫天成知道嚴八姐的境況,給他們出了好些錦囊妙計。連月來,他們就依靠老先生的計策四處布置陷阱。一般都是有力氣卻不會武功的出力挖地道,而能上陣殺敵的,『操』練武功,演習陣法,隨時準備和前來掃『蕩』的敵人戰鬥。他們的地道已經四通八達,多數就在荒棄的村鎮下麵。平日用來藏身。萬一敵寇來了,也可以變為殺人的陷阱。白石圍,是他們取得的第一次勝利。那一夜出動誘敵的,其實隻有三百人而已。反倒是次日去清洗戰場的,有一千多男女老幼,為大家帶回了武器和盔甲。足夠將全體壯丁都武裝起來。
白石圍的勝利讓義軍和向垂楊的部眾都歡欣鼓舞。都說這樣山賊土匪一般的擾敵方式果然奏效,以後要繼續這樣教訓敵人。但公孫天成卻不以為然:“山賊土匪的方式,隻能防守和擾敵,卻並不能有效殲滅敵人。白石圍的大捷隻是偶然。雖然咱們是要消耗敵人,但是敵寇也在消耗咱們!是時候給敵人來個迎頭痛擊了。”
“迎頭痛擊?”大夥兒都驚訝,“老先生不是一直說,樾國的兵隊最擅長在平原上作戰嗎?正麵和他們交鋒,咱們豈是對手?
“我說要迎頭痛擊,可沒有說要走去他們跟前,擺好陣勢正麵交鋒啊?”公孫天成笑道,“我隻是想把白石圍的好戲搬去劉子飛的大營裏再唱一次而已。”當下,將自己的計策如此這般和眾人說了一回。聽者無不目瞪口呆,繼而拊掌稱妙:“先生絕頂好計!這次可要讓劉子飛那老鬼嚐嚐咱們的厲害,也為那些死在他刀下的父老報仇雪恨!不知幾時去痛打樾寇?”
公孫天成笑笑:“別著急,咱們也還要籌備籌備嘛,再說樾寇那邊……時機也未完全成熟。”
大夥兒自然問——好像白羽音問哲霖一樣——時機幾時才成熟?而公孫天成的回答也和哲霖如出一轍:就快了!隻不過私下裏,他拜托嚴八姐去劉子飛的大營刺探:“幾時他手下的將領開始怨聲載道甚至提出要向羅滿、石夢泉告狀,幾時時機就成熟了!”
此後,嚴八姐幾乎日日奔走幾十裏地,前往樾軍的營地偵查。而義軍中有戰鬥能力的勇士們則秘密和向垂楊的部眾會合,在公孫天成的指揮下緊鑼密鼓地籌備對敵營的突襲。今日,嚴八姐終於聽到了劉子飛部下的抱怨之聲。這怎不讓人喜出望外?向樾寇複仇的時刻終於到了。
一回到眾人藏身的營地,他立刻就把今日在樾軍大營的所見所聞說了一回,連巧遇哲霖的事也未隱瞞。大夥兒一方麵欣喜,一方麵也詫異:“袁哲霖這狗賊,又有何企圖?”
“不必花心思去揣摩。”公孫天成道,“此賊雖然可惡,但是他因樾寇而遭遇國破家亡,為了複仇,不惜來楚國攪出恁大風波,他總不會投靠樾寇——不是先前劉子飛遇刺,咱們都不知道是何人所為嗎?既然袁哲霖出現在附近,隻怕多半是他的傑作了。再說,此人詭計多端,不是咱們輕易可以測透。與其猜測他有何企圖,不如一心一意完成咱們的大計——袁賊隻有一人,還能翻天不成?”
言之有理!大夥兒都點頭,便去準備突襲行動了。倒是嚴八姐還有一絲猶豫——他不知道白羽音是不是當真被劉子飛所俘。已經多番去軍營尋找,卻並未聽到她的消息。小郡主雖然惹出不少麻煩,但當初鐵師傅將她托付給自己,且她畢竟也是前來抗敵的,怎能棄她於不顧?要知道,一旦義軍和向垂楊的部眾向劉子飛的大營發起攻擊,小郡主若身在營中,可沒人能保證她的周全了。
公孫天成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怎麼,嚴大俠還在擔心霏雪郡主麼?隻為當初鐵師傅的托付?大俠果然是一言九鼎之人。”
“算是我庸人自擾吧!”嚴八姐笑笑,“先生不是推測,郡主並不在敵營嗎?一日未見到她,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哈哈,”公孫天成輕笑,“大俠不是庸人自擾,是太重情義。若是劉子飛當真掌握著霏雪郡主,豈止帶著她去程大人麵前炫耀一次那麼便宜?定然是日日去,還變著花樣去。可後來卻好像把這茬兒給忘了似的,一次也沒有去過。哪怕是劉子飛傷重,不能親自出麵,他手下還有那麼多將領呢?霏雪郡主這麼重要的籌碼,敵人絕不可能棄置不用。所以,解釋隻有一個——霏雪郡主不在敵人手中。”
“先生的意思是,劉子飛根本沒有挾持過霏雪郡主?”嚴八姐問。
“不,劉子飛若沒有挾持過霏雪郡主,不會貿然去找程大人和冷將軍——就不怕被人拆穿麼?”公孫天成道,“我想他應該是曾經俘獲霏雪郡主,隻不過郡主現在不在他手中——或許是已經被害,不在人世,但是也可能……嘿嘿,我原想小郡主若被抓,應該沒那麼大本事自己脫身。但今日你見到了袁哲霖,我推測這兩人應該是湊到一處去了。”
嚴八姐不甚明白:“何以見得?”
“隻是推測。”公孫天成道,“眼下不必去深究事實如何。先要準備去教訓樾寇。嚴大俠可是前鋒啊!”他拍了拍嚴八姐的肩膀。
不錯!嚴八姐望望漆黑的雨夜:殺敵的時刻到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沒有棄坑……作者還在努力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