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瞥了他們一眼,又對自己跟前的人發話:“對麵的,還有誰是你們認識的?”
“他是跟咱們一齊從劉家莊逃出來的。”這邊有個婦人指著對麵的一個漢子。白羽音即點點頭,示意她可以過去領人過來。
“那邊兩個是我家鄰居。”又一個老者發話。白羽音也準許他過去領人過來。
接二連三,又有一大半的壯丁被“認領”了,隻剩下七個人,伸長脖子,不知自己會如何。冷千山的部下與彭虎的弟兄大約也都明白了白羽音的用意,曉得她是用這法子確認所救的都是楚國百姓。不由都佩服小郡主聰明。同時也好奇她打算怎麼處置“無人認領”的壯丁。幾十雙眼睛都盯著白羽音。
小郡主把插在地上的刀拔起來,提著挽了個花兒,走到對麵,將剩餘的七個人挨個兒打量,一邊走,一邊把刀身在手掌裏“啪啪”拍響。那幾人知覺得陰風陣陣,脊背發涼。有一個忍不住小聲道:“郡……郡主……小人本是七寶鋪人士,還沒娶妻,爹娘都已經過身,所以……”
“七寶鋪,有這個地方?”白羽音問。
“有的。”人群中有人回答。彭虎的一名弟兄也說,他們過去曾經去七寶鋪打劫,算是這一代較為繁華的一個鎮子。
“是麼?”白羽音似乎是在考慮。可是,下一刻,忽地一反手,鋼刀揮過,那自稱來自七寶鋪的壯丁已經身首異處。在場之人無不大驚。原本站在那人身旁的另一個壯丁,還以為是“七寶鋪”這個地名有什麼可疑之處,腿如篩糠地跪倒,求饒道:“郡主娘娘,小人不是七寶鋪的……小人是王家莊的,逃難的時候跟妻兒失散……”可是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白羽音砍下了腦袋。
“郡主……”冷千山的部下覺得有些不妥,上前來勸道,“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就殺人,隻怕……”
“隻怕什麼?”白羽音道,“怕人家說我們濫殺無辜?那你們就不怕樾國細作無孔不入?你們忘了攬江和鎮海是怎樣落入敵手的?”她又瞪著彭虎的弟兄:“你們忘了方才彭大俠是怎麼喪命的?”大家都答不出來。
“你個狠毒的婆娘!”一個餘下的壯丁跳了起來,“老子跟你拚了!”叫喊著,去奪白羽音的兵器。另外四個人,也覺著白羽音講明了“寧可錯殺”,自己反正是一死,不如拚命。亦跟著跳了起來。但白羽音豈會將他們放在眼中,手中鋼刀唰唰不停,眨眼的功夫,已將五人砍倒。由此,方才那沒有家人亦沒有熟識者來“認領”的七名壯丁全數倒在白羽音的刀下。冷千山的眾部下和彭虎的弟兄不曉得該作何反應。而那邊廂獲救的俘虜們則個個露出驚恐的神情。有孩童被嚇哭了。但隻嚎啕了一聲,便被長輩阻止,生恐自己成為白羽音下一個斬殺的目標。
白羽音卻麵不改色,反而露出了笑容。將刀上的血在一具屍體上擦了擦,回頭掃了眾俘虜們一眼:“怎麼?你們這是什麼表情?你們既然是貨真價實的楚國百姓,本郡主自然要保護你們,會帶你們去投奔程大人和冷將軍,再不會令你們被樾寇屠戮!”
眾人都不敢應聲。他們雖然有些經曆過劉子飛屠城,但都僥幸逃出升天。楚國的郡主向楚國的百姓痛下殺手,他們可沒有想到。
“難道是在心裏罵我嗎?”白羽音冷笑,“你們知不知道樾寇押你們到何處去?告訴你們吧,若是今日沒有我等相救,你們就會被押到南麵的山穀裏,一個一個被樾寇當成活靶子,屠殺給潛伏在山中的程大人看。不信你們問問冷將軍的部下,昨日,劉子飛是否在山溝裏舉辦殺人比賽?”
冷千山的部下們點頭。他們雖然沒有親見,但是放哨的人都瞧見了,回報冷千山和程亦風。今日才派了他們出來。
白羽音滿意地點了點頭:“所以說,你們現在應該心存感激,而不是白費心思在這七個人身上——他們或許是奸細——大家也看到他們方才企圖傷害本郡主了。當然,也有可能他們當真是冤枉的。那就當他們是用自己性命換了諸位的性命吧。如果不能確定大夥之中沒有樾國細作,我寧可把你們都殺了,也不會冒險帶你們去見程大人。他的安危,可關係到日後楚國的興亡。”
百姓們互相看看,覺得白羽音說的也沒錯。況且死去的那七個人都和自己無關。他們也就暫時把這些拋卻腦後。有人甚至呼道:“多謝郡主娘娘娘救命!”還磕起頭來。
白羽音心中得意,招呼冷千山的部下:“還等什麼?快走吧!”
眾人也實在不敢再拖延,立刻就往東南麵去。扶老攜幼,奔出了兩三裏地,未見樾軍有援兵追上來。這便進入了一片叢林沼澤。
此深秋時節,遍地都是落葉。古樹枯藤在地麵上盤根錯節,此刻被枯葉覆蓋,時不時將人絆倒。更危險的是,此地水塘遍布。因為落葉遮擋,難以辨明何處是水窪何處是陸地,稍不留心就掉進水中。雖然這還不是那種灌滿泥漿陷進去就無法脫身的泥淖,但一會兒需要搭救張三,一會兒又需要扶住李四,大夥兒行進的速度十分緩慢。
“這就是通往山中的秘徑?”白羽音問。
冷千山的部下搖頭:“這隻是往山穀裏去的道路而已。現在樾軍進駐山穀,尋常的通路都被封鎖了,隻有從這裏走。”
原來如此!白羽音又問:“那你們通往山中的秘道又在何處?明明不過是一座山而已,怎麼樾寇花了那麼久都無法破解?我也在山穀裏流連多日,卻找不到進山的法子。”
“其實也沒有什麼巧妙的地方。”冷千山的部下回答,“原本進山的道路很多,隻不過是咱們進山之後就把路給堵死了。砍樹,堆石頭,挖水道,設陷阱……能用的辦法都用上了。如今隻剩下一條既隱秘又險峻的小路。十分狹窄,不容二人同時通過。樾寇若是想大舉進犯,走這條路,隻會被我軍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妙極!”白羽音拍手。隻是未想到動作大了些,竟將一個走得離自己很近的婦人推倒。且偏巧旁邊是一個被落葉遮蔽的水塘。婦人失足,滴溜溜地滾了出去,掉進水中。她看來不識水性,驚慌地亂撲騰。幸虧旁邊有幾個仗義的,有個立刻跳下水去營救,還有的折下樹枝遞過去讓她拉住。忙亂了一陣,才救上岸來。
白羽音之前為了肅清細作,大開殺戒,但眼看著程亦風的營地越來越近,便也想換上和藹親民的模樣,即上前關切地詢問:“還好嗎?我方才未留意,抱歉了。”
那婦人大約驚魂未定,又或者不敢直視皇親國戚,並不答話,隻是低著頭,用手絞著濕頭發。白羽音便揮揮手:“大夥兒都小心些吧!”示意那婦人跟著大隊繼續上路。
隻不過這個時候,她忽然注意到婦人臉有些奇怪——青白偏黃的皮膚上似乎有些黑斑。初時她想,好個難看的鄉下醜婦。可是無意中又多看啦兩眼,隻見水珠不停地從婦人的頭發上滴落,又順著其麵頰淌落,洗出一條條黑痕。她又覺得好笑:看來是個皮膚黝黑的女子,逃難的時候還擦了脂粉,這會兒被水溶了!
“郡主?”那婦人被盯得有些尷尬,略抬起頭,“小人……”
這下白羽音愣住了——婦人下巴上的脂粉已經完全被洗淨,竟然露出了胡茬!再望了望其脖頸,竟赫然是有喉結的!白羽音“唰”地抽刀,架在對方的脖子上:“好奸細!你扮得倒挺像的。”
對方一時還未意識到自己被看穿,滿麵無辜和茫然:“郡主,小……小婦人……”話還未說完,白羽音已經一刀劃開其衣衫,冷笑道:“小婦人?哈!你哪一點像是婦人了?”
那人半身□□,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可不就是個男人嗎?冷千山的部下立刻圍了上去。那假扮婦人的見身份被識破,就放棄了裝模作樣,“嗖”地從鞋底裏抽出一柄匕首來。雖不過半尺長,竟也舞得寒光萬丈,籠罩全身。
但是,他畢竟一人,一時自保尚可,要突出重圍,幾乎不可能。白羽音看得清楚,嘿嘿冷笑:“蠻夷果然是蠻夷,連武功都是毫無章法可言。就憑你們在大漠裏橫衝直撞的那點兒本事,竟跑來中原武林高手的跟前班門弄斧?來來來,讓本郡主教訓你幾招!”
她口裏這麼說,卻根本不上前去,隻是打算用言語擾亂敵人,耗費敵人的體力。果然,那樾軍細作的招式越來越慢。最後被彭虎的手下覷了個破綻,一擊攻破。“留下活口!”白羽音高呼,自己躍上前去,捏住敵人的下顎,問道:“這裏還有多少你的同黨,你指認出來,我或許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兒。若不然,定要你遭千刀萬剮!”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張口欲言。卻不想驀地一陣勁風掃過,餘人還來不及反應,一支飛鏢已經刺入此人的眉心。當場斃命。
“死韃子,還不給我滾出來!”白羽音大怒,回身要尋找施放暗器的人,但隻看到亂成一團的百姓。她既怒又急,眼見著一個少年閃縮窺人,就飛身上前一把揪了出來,喝問道:“小賊,你還往哪裏躲?”
“冤枉啊!不是我!不是我!”少年哭喊。但白羽音卻不理會,一腳把他踢進水塘裏。他在那邊掙紮求救,這邊便有一個老者哭天搶地:“那是我孫子!不是樾寇的細作!”步履蹣跚,要去搭救。可白羽音卻一刀攔住,上前撕扯老者的胡子:“你這老兒,我且瞧瞧你是不是假扮的!”
她年輕力壯,又是練過武功的,這一拽,自然把老者的胡子拽下來一大把,臉上鮮血直流。冷千山的部下看不過去了,有的去搭救落水的少年,有的則上前來阻止白羽音:“郡主,依卑職所見,這位老人家應該不是樾寇假扮。”
“他不是,那你說誰是?”白羽音怒衝衝反問。
“這……”那人望望一眾百姓,大多滿麵驚恐,雖然麵對的是楚國的兵士與俠客,但卻好像麵對著樾國敵寇一般。
“最少還有一個細作藏在他們當中!”白羽音切齒道,“但也有可能是三、五個,或者二三十個!能扮婦人,就能扮老人。”
“但總不能扮孩童。”有人提議道,“不如讓小孩子認他們的家人?”
此法倒也行得通,白羽音想。可是未及吩咐,那邊的百姓卻咋呼起來:“又想怎樣?若是沒有孩子的,就要被殺了嗎?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要保護程大人,程大人才不會像你們這樣殺自己人!我看你們根本就不是程大人派來的!諸位,咱們可不能再任他們宰割了!大家聯合起來,說不準還能殺出一條活路!”
眾百姓都記得那七個“無人認領”之人的下場。既有人帶頭,就都豁出去了。紛紛拾起石頭、木棍,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又有人道:“讓老弱婦孺先走!咱們這這裏擋一陣子!”儼然已經把白羽音一行當成了敵人。
無知小民!白羽音惱火,其實就把你們丟下,任你們變成樾寇的活靶子又怎樣?本郡主好心搭救,反而要被你們辱罵,天下豈有這樣的道理?她真想怒斥百姓們一番。但見對方群情激憤,似乎絕不會再聽她說話,便想:罷了,他們要去送死,何苦理會?隻要我能進山見著程亦風就好了!因向左右使眼色,想讓他們不要和小民們一般見識。可是忽地心中又是一閃:這其中至少還有一名樾國細作,如果任由此人離去,隻怕會尾隨大夥兒進山,那豈不是讓程亦風的布署功虧一簣?想到這一節,她心中對這些蟻民們僅存的一絲憐憫也消失了,冷冷地吩咐冷千山的部下:“既然這些家夥不識好歹,就不要跟他們客氣。一個都不要留。”
“什……什麼?”楚**人幾時接到過屠殺自己同胞的命令?就算彭虎的弟兄盜匪出身,做殺人越貨的勾當,也自詡“義賊”,不會向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下手。個個都驚詫地瞪著白羽音。
“還愣著做什麼?”白羽音道,“是要等著細作們脫身,一會兒跟蹤咱們嗎?跟著咱們過來的,之前數過,共有七十三人——等下非得數清楚七十三具屍體,若是少了,必定就是細作逃跑了。”
“可是……”無論是軍人還是俠士,都還有些猶豫。
便在這個時候,樹林中忽然傳來幾聲大笑。一人道:“沒聽明白郡主的話嗎?要你們殺就殺!這麼婆婆媽媽的,怎麼行軍打仗?”隨著笑聲,一個白色的身影鬼魅般從樹影飄然而出。所過之處,十來個舉著石頭的百姓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鬼!鬼呀!”餘人哭喊著,轉身想逃。可那白影子迅捷如風,倏忽兜了一轉,又有十來個人中邪一般癱倒在地。至於那些壯著膽子揮舞木棍想要反抗的,竟好像被旋風卷起,簌簌飛了起來,又接二連三跌入水塘——卻沒有掙紮,因為落水之時已經變成了屍體。
白羽音等人看得傻了眼。見白影過處,如厲鬼勾魂,不留活口。他們心中已經不再是驚訝,而是恐懼。又見那白影翩翩翻騰,似乎透出盈盈綠光,照得人心中發毛。一行人兩股戰戰,意欲逃走,卻又擔心根本無法逃離鬼爪。
隻不過眨眼的功夫,四散奔逃的俘虜們已經沒有一個活口。那白影還是飛旋不停,邊飛,邊數:“一,二,三,四……”聲音聽在白羽音等人的耳中,簡直像是在催命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