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那文士似乎是在低聲分辨。劉子飛聽得頗不耐煩:“郭先生曆來神機妙算,這一次在青蛇溝吃了虧,好像變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次一定是因為羅滿疏忽了,才被楚軍偷走了火油。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這次隻要重兵押運,楚軍怎可能得手?”
文士又低聲說了幾句。劉子飛就惱火起來:“你身為謀士,應該為主公分憂解難。我想做的事,你應該想法子替我做,而不是我想做什麼,你就找一百條理由說做不到?同樣是謀士,你怎麼就和郭先生差這麼多?要是郭先生在此,早就想出攻破楚軍的法子來了。”
郭罡有那麼神?白羽音對此人並不甚了解,最多隻是從公孫天成那裏聽了些許而已。看來是用火油算計向垂楊的始作俑者,但最終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可見一點兒也不高明!劉子飛卻還這樣看重他,真是瞎了眼了。她無聲嗤笑,不過仍豎著耳朵聽敵人的動靜,想知道劉子飛到底會不會調那厲害無比的火油來。她想程亦風等人應該還不曉得樾軍製造出了此等開山裂石比火炮還厲害百倍的玩意兒。既然連青蛇溝都能炸得麵目全非,這區區峭壁,又豈能守護楚*民的安全?若樾軍真的故技重施,須得盡快通知程亦風、冷千山,讓他們早做打算才行!
不過,蒼山莽莽,她不知進山的道路,也隻能幹著急而已。
此時,劉子飛身邊的文士不知又說了什麼,劉子飛竟然一個耳光打了過去,把他打得原地轉了兩圈。
“虧你跟在我軍中這麼多年,竟然想出這麼個餿主意?你難道不曉得我大樾國的軍隊不擅長在山林中作戰?到了山林裏,強弓硬弩都沒了作用——玉旈雲和石夢泉當年就是這樣在遠平城吃了大虧!如今程亦風躲在這山裏,你讓我進山去找他,豈不是讓我用自己的短處去碰人家的長處?你安的什麼心?啊,我知道了,你被玉旈雲收買了,想要置我於死地,是不是?”
可好!起內訌了!白羽音大喜。
可惜,劉子飛並沒有繼續斥罵下去,隻是瞪著那個被自己摑了耳光的文士——後者並未分辯,隻是低頭站著,仿佛靜待吩咐。劉子飛就歎了口氣:“唉,聶先生,是我性子急,錯怪了你了——你追隨我這麼年,幾時有過異心?我隻因為這次差點兒被玉旈雲害死,所以有些杯弓蛇影。望你包涵!”
那文士聶先生臉上腫起了五指山,也歎了口氣,低聲應答。前麵說的什麼。白羽音聽不見,說道後來,提高了聲音,講道:“將軍要戒驕戒躁切不可錯過這機會啊!”
劉子飛點點頭:“先生的苦心我明白。我不會再焦躁了。程亦風雖然擅長做縮頭烏龜,但他總不能一直龜縮下去。他們總有糧草用盡的時候。等他們吃野果啃樹皮,看他們還挨不挨得住!”說著,招呼眾士兵:“來,咱們在這裏好吃好喝,也不用節省糧食。反正一邊圍堵程亦風,一邊也往東麵的城鎮去,不管是村莊還是市鎮,人就給我殺光,糧食都充為軍糧。程亦風和冷千山盡管龜縮好了,等咱們把這一片地方都拿下,他們也就跟躲在孤島上差不多!”
“將軍英明!”士兵都雀躍起來。有的捧著饅頭來給劉子飛,還有的又去砍柴生火。
白羽音看到,真是又氣又急,隻暗暗希望嚴八姐已經在東麵布下重重陷阱,讓劉子飛有來無回。
且想著的時候,看劉子飛和那聶先生朝自己這邊走過來了。她嚇得急忙又往後縮了幾分。但好在兩人沒有往樹叢這邊這邊走,而是停在一丈開外處,仰頭看著峭壁。
“聶先生,真是對不起。”劉子飛又道歉,“是我心裏太著急。你我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不應該疑你。唉,其實我也不是懷疑你,隻是一時心急,也不知道往哪兒發泄,就說了胡話。”
“將軍都說是二十多年的交情,聶某又怎麼會不明白將軍是一時失言呢?”聶先生道,“當日呂將軍出事,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怎麼也不想到,內親王那麼一個萬事執著,眼裏容不下砂子的人,竟然會下這樣的殺手。”
“有什麼想不到?”劉子飛道,“玉旈雲素來是個不擇手段的人,為達到目的,對自己都能下手,何況對別人?你瞧瞧她,以前見到翼王爺就好像見到了蒼蠅。為了成為議政王,不是連那個草包都肯嫁?”
聶先生搖搖頭:“將軍,你不覺得內親王變了嗎?我說她是一個眼裏‘容不下砂子的人’,意思是,有些手段,她是不屑去用的。當日在大青河,其實她有許多反敗為勝的機會,將軍去瑞津接手她的人馬時,她也可以有很多花招玩。但是她沒有。她雖然在戰場上很勇猛,對待部下很嚴苛,對待她不喜歡的人素來沒有笑臉,可是,她還是拘泥一些規條,可以說,是十分看重‘堂堂正正’這四個字的。”
“哈!”劉子飛冷笑,“你說玉旈雲堂堂正正?”
“不錯,是以前。”聶先生道,“不縱兵,不屠城,這不都是她的規矩嗎?當初郭罡投靠她,後來卻被她趕走,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水淹鄭國嗎?東征時,她自己在南方治水,讓將軍去攻城掠地,不就是因為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不想人家說她以洪水屠城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麼?”劉子飛皺起眉頭。
“將軍不覺得內親王變了嗎?”聶先生道,“將軍也提到和翼王爺的婚約——以前的驚雷大將軍絕不會有這樣的決定。而這一次,她又想借冷千山之手除掉將軍你——以前的驚雷大將軍,也不會做這種自相殘殺的事。在下以為,是有人教她的。”
“誰?”劉子飛眉頭擰得更緊。
“就是教她殺害呂將軍的那個人。”聶先生靜靜地看著劉子飛,“將軍以為呢?在下方才已經說了,以內親王自己,是不會想到借刀殺人這一招的。當時會是什麼人教她去殺害呂將軍,這一次也就是什麼人在教她故技重施。”
“你……你是說……”劉子飛搖頭,“不可能。郭先生早就投靠了我。他也……決計不是殺害呂異的人!”
“將軍覺得是聶某人在妒忌?”聶先生笑了笑,“郭罡的確多智而近妖。論起學識謀略,聶某人自然不如。但是,將軍需要想一想,在將軍之前,這位才智過人的郭罡已經侍奉過多少為主公?忠臣不事二主。姓郭的人品如何,不言而喻。此外,將軍回顧過往,自從郭罡來到將軍身邊,將軍得到了什麼好處嗎?帶著軍隊去甘州做了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跑來東海三省鬧了一場,掛名當上南征統帥,卻差點兒沒了性命?反觀玉旈雲——從一個初出茅廬人人都說她依靠裙帶關係才當上將軍的小丫頭,搖身變成了內親王。她的部下做了東海三省的總兵,等於把東海三省變成了她兵營糧倉。她建立了票業司,追回的戶部的虧空,設立了武備學塾,培養自己的嫡係軍官。她還扳倒了趙王——這些,是她能做到嗎?”
“你……你的意思是……”劉子飛瞪著眼,“郭罡一直都還是玉旈雲的人?”
“將軍說呢?”聶先生望著劉子飛,“我早也想提醒將軍了。可是將軍隻信郭罡一個人,我哪裏有機會?”
“郭罡如果要幫玉旈雲殺我,這一次不會提醒我帶著自己的人馬前來。”劉子飛仍然不信,“跟著我來圍剿程亦風的,可都是我自己的人啊!”
“那就是暫時不需要取將軍的性命啊!”聶先生道,“現在正需要人來收拾程亦風和冷千山。這兩個人躲入山林,著實棘手。將軍當然是帶著自己的人馬比較趁手了。而且,我看郭罡也算準了咱們糧草不足,需要去燒殺搶掠——這惡名,怎麼能讓玉旈雲、石夢泉和羅滿的部眾來擔當呢?當然是將軍的手下,一向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好事多為啊!”
“這……”劉子飛前思後想,的確有道理。不由一拍大腿:“可惡,我得找姓郭的問個明白!”
“問他有何用?”聶先生道,“如果他要繼續欺騙將軍,那自然舌燦蓮花,說得將軍無法反駁。如果他不需要繼續欺騙將軍,那自然是因為他已經有了內親王撐腰——我可聽說他在攬江城裏,自稱是內親王的軍師呢!隻不過將軍當時還身陷囹圄,沒有見到罷了。”
“什麼?劉子飛咬牙,“我非擰下這醜八怪的腦袋不可——聶先生,我先前真是鬼迷心竅,不該這麼疏遠你!你早些提醒我,我也不至於差點兒被他們算計了。你一定要幫我收拾姓郭的!”
“將軍又何必與這種人計較呢?”聶先生道,“聶某人的本領雖然不及郭罡,但自信幫將軍剿滅程亦風、冷千山還不在話下。隻要除掉這兩人,南征的頭功就是將軍的。郭罡已經在青蛇溝失利,日後還怕內親王不找他的麻煩?”
“哼!”劉子飛折斷了麵前的一株小樹,“程亦風這臭書呆子!”他提起半截樹幹惡狠狠朝前丟過去——不偏不倚,正砸在白羽音的背上。雖然小樹不重,並沒有砸斷筋骨,但還是驚得白羽音“啊呀”輕呼。
“什麼人?”劉子飛厲喝。
白羽音如墜冰窖:完了!
但偏偏在這個時候,隻聽“咚咚”幾聲,有好些事物從天而降,都掉落在劉子飛和那聶先生的跟前。兩人正吃驚,又是“呼呼”幾下,有黑乎乎的事物飛落,其中一件正正打中聶先生。他慘叫一聲仰天摔倒。劉子飛驚怒之下,忘記要過來查看樹叢,上前扶起聶先生,迅速往河邊退開。白羽音也便趁著這個機會就地一滾,躲到峭壁下凹陷的土溝裏。再探頭看時,已沒有再見到有事物飛落了。莫不是楚軍從上麵扔石頭下來?她心中立刻充滿了希望。
“將軍!”士兵飛跑而來。
“他娘的!”劉子飛咒罵,又問聶先生,“先生的傷不打緊吧?”
“還好,還好,隻是蹭破一點皮而已。”聶先生回答,“是楚人砸東西下來嗎?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包袱。”士兵回答,“營地那邊他們也丟下來四五個——裏麵是饅頭。”
“饅頭?”聶先生和劉子飛都驚訝。上前去撿起一個包袱來看,果然是白花花的饅頭。
“還有一個包袱裏麵是燒雞。”那士兵道,“附了張紙條,將軍請看——”
劉子飛接過一張被油脂浸得幾乎透明的信箋來,一看之下,氣得臉都紫了。旁邊聶先生看到,也是麵色鐵青。
“將軍……”那士兵小心翼翼道,“楚人從上麵扔饅頭下來,意思是不是他們也有的是糧食,不怕咱們圍困?”
“他們何止有糧食!”劉子飛恨恨道,“他們還有攬江雲來居的大廚——他們說咱們遠道而來,饑寒交迫,隻有饅頭充饑太過可憐,特地送一隻大廚炮製的燒雞給咱們!”
那信上看來就是寫著送燒雞?白羽音險些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真是把樾軍給氣死了!看來程亦風他們占山為王,果然過著山大王一般的生活呢!
“將軍……那……那咱們是不是不用繼續蒸饅頭了?”士兵問。
“我蒸你的頭!”劉子飛煩躁,又瞪著聶先生,“現在如何?先生這個計策,果然還是行不通的。”
“將軍少安毋躁。”聶先生道,“就算他們現在糧食還充足,以後又如何呢?其實,他們扔下食物來,要證明給咱們看,正是他們心浮氣躁的表現呢。我看他們分明就是讓咱們圍得有些心慌了。否則,根本不會用這種浪費糧食的法子來反擊。”
“所以?”劉子飛皺眉,“還要繼續等下去?”
“當然要等。”聶先生道,“不過,既然他們浮躁了,咱們就讓他們更浮躁些才好!我有一計——”他說著,附在劉子飛耳邊,低聲如此這般了一回。
白羽音聽不見,急得伸長了脖子。隻看見劉子飛麵上的陰雲散去,露出猙獰的笑容:“好!就這樣!程亦風敬酒不吃吃罰酒,就讓他嚐嚐罰酒的滋味!先生這一計,一定將死這書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