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將軍!”公孫天成打斷,“你忘記當日老朽說的話了嗎?盡量避免在空闊之處和樾寇交手。你穿越官道,一來跋涉幸苦,二來危險重重,三來沒有必勝的把握,何必呢?大家不必擔心,我想禹城、晉城那邊的湖泊水網應該已經成了樾寇無法踏足之地了。”
“此話怎講?”向垂楊不解,殺鹿幫眾人則是好奇。
老先生拈須微笑:“程大人撤出攬江之後,讓嚴八姐嚴大俠來到平崖報訊。他說,攬江西邊是溝壑縱橫的鹿鳴山餘脈,東邊是丘陵水網湖沼遍地,南邊則是怪石嶙峋古木參天的峽穀。隻要我們三麵藏兵,這便成為一個天然的包圍圈,敵人寸步難行。當今天下,論到水性,漕幫的英雄們怎麼也要排入三甲之列。所以老朽就拜托嚴大俠去召集漕幫舊部和其餘在水上做買賣的江湖幫派。就嚴大俠所知這些人中不乏忠義之輩,有的已經投入各地軍營,並不難聯絡。嚴大俠將會帶著這群浪裏英雄去到禹城、晉城一帶。樾寇若是踏足,自然有來無回。”
“哈,這可太好了!”邱震霆等人都拊掌大笑,“咱們這簡直就成了個口袋陣。樾寇從東北角攻了進來,其實就是鑽進了咱們的口袋裏!”
向垂楊的表情卻顯得有些尷尬,他沒有笑,也沒有鼓掌。到大家都覺察到他似乎有些不妥的時候,他才幹笑了兩聲,道:“哈,那是我多慮了。向某人還以為也可以出一份力。可是……”
大家這才聽出他語氣中的悔恨與不甘來。他本是楚國老將,也算身經百戰。如今被樾寇愚弄,丟了鎮海,想要去禹城、晉城一雪前恥,卻被認為是多餘之人,還比不上嚴八姐那群江湖草莽。
大嘴四是最愛說話的人,連忙笑道:“向將軍怎麼會出不上力呢?鹿鳴山的山寨可很需要您這樣的大英雄和您的部下呀。有了你們的加入,咱們殺鹿幫可要大大超過丐幫,成為江湖第一大幫了。這才能將這一片森林給守住了,也讓樾寇不得安寧——程大人的口袋陣才穩妥呀!”
辣仙姑也跟著笑道:“就是——難不成,向將軍不甘心落草為寇與咱們殺鹿幫為伍?是想留下繼續和樾寇決一死戰與攬江鎮海共存亡日後把牌位放進忠烈祠?還是向朝廷請罪,也等待兵部進一步的命令?”
“拉倒吧!”崔抱月斥道,“等兵部的命令,那還不曉得等到哪一年!現在要緊的是殺滅樾寇,是朝廷的兵隊也好,民兵也罷——甚至是土匪,什麼名分都是其次。”
“崔女俠說的沒錯。”向垂楊道,“我向某人過去隻會考慮私利,做了不少錯事。自從下定決心痛改前非,就發誓再也不去計較名利,隻做好我守護疆土的本分。如今丟了鎮海也沒救下攬江,日後朝廷自然少不了責問我。而我不請示兵部,就擅自移師,今後也必然要好一番交代。不過,我已不在乎了。要緊的是殺滅樾寇,旁人怎麼看我,那都是浮雲。”
“說得好!”邱震霆拊掌大讚,“那咱們就用樾寇的火油送這夥強盜一程,然後和程大人冷將軍還有嚴大俠一起,把其他的敵人也送回老家去!”
“來,來,來——”管不著早年在這山中居住之時曾經藏了好幾壇好酒,後來加入殺鹿幫之後,便一直無暇回來享用,今日全數掘出,“明天一爆炸,也不知這山洞還保不保得住,今天咱就把這酒喝了,提前慶功。”
“老二,你這可不穩重!”邱震霆道,“哪有提前慶功的,就不怕——”
“怎麼,你是不信公孫先生的妙計嗎?”管不著提著酒壇子,已經準備拍開泥封。
“我是怕大家喝酒誤事!”邱震霆瞪了他一眼。
“那就帶著吧。”辣仙姑道,“反正是幾壇酒,先帶出去藏好了——明日滅了樾寇,咱們再喝個痛快!”
於是,這天夜裏,大隊人馬就悄悄的撤出了青蛇溝去,在火油的傷害範圍之外待命。殺鹿幫和崔抱月的人馬則留下來,在第二日,按照公孫天成的巧計,將樾軍引入圈套。之後,他們引爆了青蛇溝的火油,和大隊人馬會合,全速向南方撤退。在一處荒僻的山坳裏安全地欣賞了樾軍營地的爆炸——看是當然看不到的,可是聽到了悶雷一般的隆隆聲,也感到了腳下的震動。
“真他娘的厲害!”邱震霆大讚。
辣仙姑也道:“要是咱們也能知道這火油的製作方法就好了!”
“要是讓咱們也製造出來,就去他娘的樾國皇帝的龍椅下麵放一壇子,把他們整個京城都炸飛!”大嘴四哈哈笑,“然後嘛,也要去涼城放個一兩壇,把那昏君和康王等一幹人也炸死幹淨。”
“你說什麼?”白羽音大怒。
“沒說什麼。”大嘴四不甘示弱,“我說小郡主,你還要跟著我們到什麼時候?還不回京城去?你不是要做太子妃的嗎?”
“我才不要做太子妃!”白羽音哼了一聲。
“那難道你要跟著咱們落草為寇?”大嘴四做出驚訝的模樣,“你可是金枝玉葉,咱們山寨好比一座土地廟,還供不起你這麼大一樽菩薩。”
“哼!”白羽音不屑,“我才不要與你們為伍,我是要去找程大人……和冷將軍。要為我楚國的江山盡一份力。”
“找程大人?你知道他在哪兒嗎?”大嘴四問。
“當然知道!”白羽音道,“不就在南方的峽穀裏嗎?你別以為我自小長在京城,就不熟悉我們楚國的山川地勢。我知道這峽穀是上古時大地震動而裂開了的深溝,寬約數裏,東西綿延綿延百餘裏裏,西窄東闊,西高東低,有一條天江的支流從穀底流過。峽穀這邊是魯州地界,魯州的知州還是我爹的門生。”
“所以你打算讓魯州知州給你把程大人招來?”大嘴四笑道,“程大人現在和冷將軍可都算是落草了呢。他們占山為王,怎麼會聽官府的號令?再說,這些狗官聽說樾寇來了,還不早就逃之夭夭?識相的,也跟程大人冷將軍躲進山裏去了。”
“我又沒說要讓知州幫我找!”白羽音道,“我就自己去山裏找程大人。”
“怎麼找?”大嘴四哈哈大笑,“諾大的山林,你要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去找嗎?這麼容易被你找到,樾寇也會找到。程大人和冷將軍又不是榆木腦瓜的白癡,一定會選擇極為隱蔽的地方。隻怕你進山就迷了路,到時候我們大獲全勝,程大人和冷將軍都出了山,你還在山裏哭鼻子呢!所以,我看你還是趕緊回京城去吧!”
白羽音嘴一扁,很不開心的樣子,但忽然心中一閃,又挑眉道:“我才不會那麼傻呢!我雖然不曉得程大人在哪裏,但是公孫先生一定曉得。他還要再和程大人聯絡呢——嚴八姐也一定曉得,否則,難道他們就這麼抓瞎的胡亂攻擊樾寇?配合不起來,還怎麼收緊這個口袋陣的包圍圈呢?”
沒想到一向以胡鬧見長的小郡主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眾人不由都驚訝,崔抱月心中甚至有了些讚許之意:這小郡主以前諸多詭計,都是用來害人的。現在她的小聰明好像終於用上正路了!
白羽音頗為得意,接著說道:“當然,嚴八姐我也找不著,他如果在那丘陵水網裏麵,要找他跟找程大人是一樣困難的。不過,公孫先生可在這兒坐著呢——公孫先生,程大人一定跟你說了怎麼聯絡吧?”
向垂楊等人也都問:“不錯,怎麼聯絡?伏擊樾寇需要大夥兒配合。”
公孫天成笑了笑,道:“好吧,這法寶本來打算到用的時候才給大家看。現在既然大家問起,就提前亮出來——反正,咱們也差不多到了該和程大人聯絡的時候了。”他說著,從背後取下一個仿佛竹簍的事物來,外麵罩著一層黑布。大夥兒都萬分的好奇,因為公孫天成從平崖千裏迢迢而來,就一直帶著這個竹簍,從來未見他把黑布取下來。
“先生,這是什麼?”猴老三吸吸鼻子,“好像是——鳥兒?”
“不錯。”公孫天成揭開竹簍上的黑布。大家便看到裏麵是一隻褐色的鴿子,與普通的信鴿也差不多。不禁奇道:“這小小鴿子怎麼能找到程大人?”
“這可不是小鴿子。”公孫天成道,“這是老朽養的比翼鳥。”
“比翼鳥?”猴老三愣了愣,隨即笑道,“先生別開玩笑了。我猴老三就是個跟飛禽走獸打交道的人,還能認不出這是鴿子?比翼鳥是神獸,天庭才有,咱這地方怎麼會見到?而且不是隻有一隻翅膀嗎?先生這是明明是有一對翅膀的。”
公孫天成拈須而笑:“不錯,《西山經》雲‘一翼一目,相得乃飛’,《博物誌》也載‘飛止飲啄,不相分離’,又說‘死而複生,必在一處’。三當家果然是飛禽走獸的行家,曉得傳說中的比翼鳥隻有一隻翅膀,非要一雙一對拚在一起才能飛翔——老朽的這鴿子也是有一對的,如若分開,就一定要找到對方,否則不死不休。”
“先生快別說了!”猴老三皺縮著五官道,“這七夕都過去很久了,說這些肉麻的話幹什麼?到底要怎樣找到程大人?這鴿子……”
他話還未說完,冷不防後腦被辣仙姑狠狠打了一記。“你這蠢材,沒學問沒本事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聰慧過人的女當家對公孫天成歉意地笑了笑,“先生,我家這死鬼實在是愚蠢至極,有小小本領就拿出來招搖,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先生究竟是用什麼法子訓練這對鴿子的?通常信鴿要送信,也沒有那指哪兒送哪兒的本領,須得從小在一處飼養,將來再帶出門去,也隻能往家送信。我家這死鬼自從看到了樾軍的青鷂,能夠辨別人臉,就想能不能把鴿子也訓練成那樣,到時送信就方便許多,可惜一直也未成功。先生如今應該是讓兩隻鴿子互相辨認,其中的一隻已經讓嚴大俠帶給了程大人。現在這隻一旦放飛,就會去尋找程大人,是不是?這可真是神乎其技了!”
“什麼?什麼?”猴老三瞪大了眼睛,“真有這麼神?我不信!”
公孫天成笑著點了點頭:“五當家果然才智過人,一猜即中。其實老朽也隻不過是發配平崖之後司馬元帥對我照顧得太好,讓我遊手好閑,想找點兒事出來做做,才擺弄起鴿子來。這比翼鳥的原理嘛,其實在這塊石頭上。”他一指——隻見竹簍的頂部鑲著一塊黝黑的石頭,不過雀卵大小,看不出什麼過人之處。“這是磁石。”公孫天成解釋道,“老朽也是無意中發現,鴿子辨別方位的本領會被磁石影響,便嚐試用磁石來訓練鴿子。這一對鴿子一雄一雌,這磁石也是一陰一陽,它們自幼已經習慣了磁石陰陽合一,一旦分開,就會去尋找對方。程大人托嚴大俠傳信到平崖時,另一隻鴿子連同它的磁石我都讓嚴大俠帶回去。現在隻要放飛這隻鴿子,它就會去找到程大人——至於嚴大俠那裏,我給了他另外一對,讓他和程大人各領一隻,這樣他二人也就可以聯係上了。”
“竟然有這麼巧妙的法子?”猴老三興奮得兩眼發光,“以後我也要試試。”
向垂楊卻皺了皺眉頭,道:“先生這法子是否太過冒險?這鴿子放出去找到了程大人,程大人又要如何告訴咱們他在哪裏呢?莫非這鴿子還能飛回來?”
“向將軍問得好!”公孫天成道,“我這鴿子不僅受磁石的影響,還是個癮君子。為了聞一聞□□的香味,它們怎麼都會回來的。隻要和程大人聯係上,難道還怕沒辦法碰麵嗎?”
“啊哈,□□!”殺鹿幫眾人都曉得程亦風在攬江查封喬家的那樁案子,□□的威力他們都清楚,“隻希望這鴿子不要遠遠聞到了攬江殘存的□□味道,就跑那邊去了才好。”
“這世上暫時還沒有千裏眼、順風耳。”公孫天成道,“所以咱們也隻能期望這扁毛畜生不要出錯了。”
“好,等明天就瞧瞧這畜生的本領。”猴老三躍躍欲試。
“猴子,你算是丟死人了。”大嘴四還不忘跟他拌嘴,“成天吹噓自己能驅使百獸,人家公孫先生比你和厲害了一百倍!”
“老四,別瞎扯啦!”邱震霆怕他們吵起來沒完,“來,喝酒——大夥兒都累了。好好歇一晚,明天就開始在這兒建咱們的新山寨。”
“那是!”管不著拍開了泥封,酒香四溢,“哎,不過我有個疑問——向將軍要是也加入了咱們殺鹿幫,這座次要怎麼排?”
“你也瞎摻和!”邱震霆一把將酒壇搶了過來,先喝了一口,又遞給向垂楊。沒有碗,大家隻能就著酒壇輪流喝。
他們感到腳下的大地似乎還在震蕩。不過也可能隻是他們的心情激蕩不已——初初是勝利的喜悅,不過很快就變成了一種悲壯——他們畢竟不是為了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在喝酒,喝完之後,要麵對的是更加艱苦的鬥爭,或許就在明天,或許在一個月口,他們中的某個人也會喪命。不過,生於這亂世,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這光景,適合一醉方休。
於是誰也沒有發現,小郡主悄悄拿起了公孫天成的竹簍,趁著夜色走出營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