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最後,他才剛改口喚了不多日的“父皇”二字,卻又換成了皇上,神色卻更顯生疏。
延德帝為他那一番話所驚,隻能怔怔然的看著他,半晌,隻能胡亂的揮了揮手。及至百裏肇的身影消失在寢殿之內,他才垂眸看向枕邊的那隻檀木匣,卻是良久沒有開言。
良久,延德帝方長長的歎息了一聲。他知道,不論百裏肇方才之言,是否出於真心,他都是不會更改這道旨意的。隻因他若是真心,那自己長久以來疑他忌他,委實是愧對了他;而他所言若是包藏禍心,自己改了旨意,豈非是害了幼子。
目注那隻檀木匣,延德帝滿是疲憊的搖了搖頭,笑容苦澀而帶自嘲之意:自己這又是何苦呢,明知次子無論能力抑或心術,都最宜為帝,卻還諸多猜忌,弄到今日這等地步。
悔恨之情,陡然自心底衝上頭腦,逆氣上襲之下,血氣也自跟著狂湧而上,一時隻覺喉間又腥又甜,竟自壓製不住,張口處,生生噴出一口血來,這一口血噴出,腦子也自一陣迷糊,身子隨往後一仰,直撅撅的倒在了床上,不省人事。
百裏肇一路出了寢殿,徑往宮外行去。延德帝之心,他不想問,也無力管。這個時候,在他心中,隻有一個莫名的衝動,很想見遠黛,想看她淡淡而笑,想看她安然的神情。也許遠黛自己也並不知道,在她的身上,有一份出奇的沉靜寧雅,能讓人心思澄明平和。
一念及此,百裏肇的腳步不覺稍稍一緩,抬眼朝向郢都所在的方向看去,心中無由的便又一股急迫感。她在郢都,一切,應該都還好吧!他暗暗想著,忽然便有一種衝動,想要丟下眼下的這一切,不管不顧的趕往郢都。但很快的,他便又自嘲一笑。
她的事,還是由她自己去解決吧。這是她的意思,他所能做的,隻是成全於她。不過若昭平帝石傳鈺誤以為他是可欺之輩,而妄圖留下她的話,他定會讓他因此追悔莫及。
如此想著,百裏肇的眸中已不由的閃現出冷而銳利的寒光,那冰寒,更勝三九之風。
不再稍加停留,百裏肇大步向前,不多片刻,已自穿出了宮門。宮門外頭,徐青正駕著馬車候著他,見他出來,忙自跳下車轅,迎了上來。欠身上了馬車,百裏肇淡淡吩咐道:“去驛館!”南越使團一行人等,如今正住在平京的外事驛館內。
徐青也不多問,答應一聲後,便自抬手揚鞭,駕著馬車直奔驛館而去。
大周平京的這座外事驛館,位於北定門左近,占地頗廣,幾乎便可稱得上是一座小型行宮。為表現國力計,驛館之內,無論是亭台樓閣,還是花木假山均是極盡精巧之能事。
馬車在驛館門口停下,百裏肇才一下車,早有驛館的管事迎了上前。徐青見狀,忙上前攔了,而後吩咐道:“睿親王奉皇上之命前來於南越使臣磋商要事!速速稟告!”
原來才剛在車上時,百裏肇已約略的將此行所為何事同他說了。
那管事聽得是百裏肇前來,哪敢怠慢,行過禮後,便忙回頭,呼喝著驛館吏員,命入內傳話。自己卻忙忙上前,親自引著百裏肇步入驛館,便在前廳坐下,等著石傳玨等人。
百裏肇才在前廳坐下不多一刻,那邊石傳玨與邱恒已得了消息匆匆趕來。兩下裏各自見了禮,又略略寒暄幾句,待到坐得定了,石傳玨方始笑道:“睿親王今兒怎麼得空來了?”雖是言笑晏晏,語氣之中,卻仍不免帶了幾分嘲諷之意。
事實上,自打遠黛離開平京去往郢都之後,他曾數度登門求見百裏肇,卻都被告以百裏肇不在府中,如此數次,石傳玨便也知道,百裏肇這是根本不想見自己。
稍稍一揚唇角,算是笑了笑,百裏肇平淡道:“好教定親王知曉,本王今次前來,乃是奉了上諭,前來商定明瑜公主與舍弟安親王百裏肇的婚事!”
聽得這話,卻由不得石傳玨不劍眉微擰。他在平京已淹留了數月之久,有關他的婚事一事,也早商議停當,便是大周的景元公主,他也頗見了幾麵,雖說不到傾心,卻也並無惡感。至於石青妍之事,他雖約略知道石青妍因著遠黛的緣故與安親王百裏聿相識,更在安親王府頗待了些時日。然而如今石青妍已然回返郢都,這樁婚事自然也就應該無疾而終。即便百裏聿追去郢都,他也並不以為會有什麼改變,卻不料今日百裏肇竟會登門重提此事。
與邱恒對視一眼後,石傳玨方始小心措辭道:“睿親王有所不知……”
他正要編造出一番江太後不舍親女,以致病勢沉屙,其父難定的言辭來時,卻聽對麵百裏肇微微的笑了一笑:“若果真說起此事,隻怕有所不知之人,該是定親王才是!”沉凝的掃了一眼對麵的石傳玨與邱恒二人,他的語調是一徑的穩當:“舍弟已然返回平京,二位若有疑義,不妨親自前去相詢,本王想,舍弟必會給二位一個滿意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