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四章 無言的印跡(1 / 3)

同一個深夜,葉青嵐跟一個年輕男子坐在一個小小的酒吧中。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一雙細長的鳳眼,幹練的平頭,薄唇抿著,手中握著一杯酒,有些不以為然地看向她,“早跟你說過了,讓你少喝點酒,年紀輕輕的,對胃不好。”

葉青嵐凝視著自己手中色澤絢爛的液體,放下酒杯,又從包裏掏出一支煙,點上,剛吸了一口,就突如其來地嗆了一下,“咳咳咳——”

男子也放下酒杯,為她拍著後背,“好點了沒?”

葉青嵐掩住麵,過了半天,才輕輕地道:“程凱,庭濤哥走了五天了,但是,我一直打不通他的電話,我一直聯係不到他,我就連他去了哪裏,都不知道。”她抬起頭來,臉上已經有了薄薄的淚痕,她略帶諷刺地笑,“我這個緋聞女友做得很不稱職,是不是?”

程凱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俏麗無比的薄薄短發,高挑得堪比模特兒的個子,薄施脂粉的潔淨臉龐,若是抹去那一臉的淡淡幽怨,眼前的這個女子,事業順心,才貌雙全,又有誰能及?

他突然之間對那個男人心生濃濃的恨意。得到,卻從頭到尾不曾珍惜。

他求若珍寶,他棄如敝屣。

半晌,他轉過眼去,“你聽過心理學中的瓦倫達效應嗎,他是美國一個著名的高空走鋼索表演者,他在一次重大表演中,不幸失足身亡。他的妻子事後說,我知道這次一定要出事,因為他上場前總是不停地說,‘這次太重要了,不能失敗。’”他輕輕地道,“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不經意的話,都能讓你猜疑許久,青嵐,你覺得這樣做,值得嗎?”

葉青嵐側過頭去,神色迷茫,“值得?這個世上的事情,值或不值,又能怎樣?”她又喝下一口酒,“誰愛誰,誰欠誰,或誰背誰的債,又怎能分得清楚?

“程凱,你知道嗎,我認識庭濤哥那年,他十歲,我才七歲,那天,我跟哥哥去他們家玩,在花園裏,我跌倒了,他把我扶起來,哄我上藥,給我講故事,他對女孩子,從來都是這麼溫柔。從小到大,他就跟哥哥一樣關心我,照顧我。有時候,我想買什麼,想要什麼,不敢去求我哥,但是,隻要去求庭濤哥,他都會幫我跟哥哥去提。

“後來,我們慢慢長大了。我念初中,他們念高中,功課越來越緊,我也越來越少見到庭濤哥,可是,我經常想起他小時候爬到樹上去捕蟬重重摔下來人事不省,想起他跟我哥在我生日那天深更半夜偷偷帶我去滑冰,想起他跟父母出國旅行的時候回來總不忘給我帶禮物。

“再後來,我哥和庭濤哥念大學了。有一天,他來我家找我哥,迎著陽光慢條斯理地走進來,笑得那麼燦爛開心,又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嗨,青嵐,好久不見!’他好像一下子就從我以前的記憶裏鮮活了起來,他有些調皮的笑,他的神態,他的眼睛,他的背影……突然間我就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把他當哥哥了,我開始天天想著他,希望能多見他幾麵。”

“從十八歲那年,他開始交女朋友了,來來去去的,一個換一個,忙得我根本找不著他。但連我哥都說,他是那麼看得開,那麼定不下性,那麼瀟灑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輕輕易易地就被一個女孩子綁住了呢?”

“可是,從他二十歲那年起,他就真的變了,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迷上了一個女孩子,他開始失魂落魄,他不再像以前那麼開朗,那年,我才念高三,聽到哥哥說起來,我怎麼都不相信,我一定要親眼看到那個女孩子,於是,我從學校逃課,偷偷跑去T大,隨便找了個借口叫人把她從宿舍裏找出來,然後,躲在暗處看她,不過是平平常常的一個小女生,看不出怎麼特別,可是,我哥說,庭濤哥愛她愛得發瘋,後來,我爸媽都讓我死心,我考得一塌糊塗,連預考都沒過,他們把我送到國外……”

程凱輕哼了一聲,喝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葉青嵐恍若未聞,她半仰著頭,看向高高的屋頂,“可是後來,我還是回來了,在飛機上,我對自己說,我先回來看看,看爸媽身體好不好,看看哥哥,另外……”她垂下眼,嘴角一牽,“看看庭濤哥,跟那個……關心素……如果……我就繼續回美國去,或是到別的城市去,可是,回來後,我發現他們,發現庭濤哥,一點都不快樂——”她的話音裏,有著一絲憤憤,“如果沒有她,庭濤哥一定會跟我在一起,可是,她當初處心積慮地把庭濤哥搶了過去,但是,”她激動地對著程凱叫,“你知道嗎,她給不了他快樂!

“本來,剛回國那陣子,聽哥哥說,庭濤哥跟關心素的感情,盡管沒有一開始的時候那麼好,但也還算穩定,細水長流的沒準一輩子就這麼過下去,那時候的我已經差不多死心了。那一天,我知道是他結婚兩周年,我心情不好,我想給自己一個放棄的理由,於是,我一個人開車去兜風,兜了一個晚上,結果,到了淩晨,路過一家酒店門口的時候,你猜我看到了什麼?”她的眼神,在若隱若現的燈光下,看不真切,“我看到庭濤哥喝得醉醺醺的,被劉副總攙扶了出來,那是他的結婚紀念日啊,他竟然都不願意回家!我在美國的時候,房東安東尼每到太太和孩子的生日前一個禮拜就開始忙活了,更不要說結婚紀念日。我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會讓一個男人在這樣特殊的日子都不願意麵對家裏麵的那個女人!”

她幽幽地道:“你根本想象不出我當時的心情,你想象不出我當時的震驚,我開車來到海邊,天慢慢亮了,看到太陽在海平麵上升起的那一瞬間,我決定,我要留下來。

“再後來,庭濤哥越來越不快樂,他總是加班,他回家越來越晚,以前他應酬的時候一直很有自製力,但後來,他喝醉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

“看到他那個樣子,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我……”

程凱將身體往座位裏埋了埋,酒杯微微一揚,截住她的話,他的眼神很是犀利,“葉青嵐,從我跟你同學開始,到跟你一起回國,直到現在,從頭到尾,自始至終,你始終堪不透一點:就算簡庭濤不快樂,就算關心素不能給他快樂,同樣地你也未必給得了!”

“在感情的世界裏,永遠,窄得容不下第三個人。”

“就算你再怎麼處心積慮要爭得一個從冷板凳到出場的資格,也要等那個影子從他的心底完全抹煞消失從此不見,而……”

而這,可能嗎?

身為建築師行業翹楚的他跟簡庭濤在多次社交場合碰麵。他眼中的簡庭濤,並非如葉青嵐情人眼裏出西施般多麼出色,而且,跟葉青嵐曾經向他不厭其煩形容過無數次以致他不勝其煩的形象大相徑庭。程凱歸國的時候,簡關二人已經逐漸交惡,簡庭濤平素出席社交場合,大多獨來獨往,相貌算是見仁見智,眼神絕對太過犀利,臉部的線條則冷淡得毫無理由。他在美國修讀過心理學,他覺得這樣的人通常背負太多心事。可是大家似乎都很倚重他,這在他看來,同樣毫無道理。

他在美國多年,行為方式已經完全西化,崇尚直來直去。並且,他的同學師長不乏赫赫有名的大師跟後起之秀,他本人歸國以來也是眾口交譽慣了的,心高,自然氣傲。

四個月前,他終於覷了空拿起酒杯向窗前默立的那個人走去,“你好,簡先生。”

簡庭濤回身,客氣地道:“你好,程先生。”

標準的應酬之詞,不是嗎?他微微一笑,刻意拉近距離,“我是葉青嵐的高中同學,在美國的時候,我們在同一所大學。”

簡庭濤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嗓音的高低度也絲毫不改,“是嗎?”

程凱一向自詡沉得住氣,此刻看著他若無其事連眉頭都不曾輕抬的漠然之色,卻不由升起薄薄惱意,他第一次控製不住自己冷冷地道:“若是有心,就要敢擔當,假如無心,就不要給人無謂的希望跟想象。”他以為他是誰?

簡庭濤終於抬眼看他,許久之後同樣冷冷地道:“她的事,跟你又有何相幹?”

簡單一句話,熄滅他的所有怒火,徒增淡淡悲哀。

是她,而不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