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一章 星河的笙歌(1 / 3)

片刻之後,心素坐在客廳裏的小小沙發上,一條潔白的大毛巾猛地罩上了她的臉,接著,她就聽到簡庭濤冷淡而略帶命令的聲音:“自己擦幹頭發!”

心素仍然愣愣地低頭坐在那兒。雨水仍然一滴一滴地從她頭上滑落,她有些頭昏腦漲,她不能思考,對簡庭濤的話恍若未聞。

突然間,一個人影在燈下罩過來,然後,一雙大手伸過來,略顯粗魯地在她頭上揉著,幫她仔仔細細地擦著頭發。然後,簡庭濤扔下毛巾,進了房間,給她找出了換洗衣物,再一把拽起她,把她推入衛生間,幫她打開了熱水器,然後,言簡意賅地道:“快洗個熱水澡,不然會感冒。”他不再多看她,帶上門就出去了。

等到心素洗了個澡,換好衣服出來,走到客廳一看,簡庭濤依然還在。他已經脫了外衣,隻穿著一件襯衫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廚房裏飄來淡淡的薑香。

心素向廚房看了一眼,燈亮著,灶台上燒著什麼東西,就聽到簡庭濤淡淡地道:“我看到你廚房有生薑,應該還可以用,就煮了薑湯,可以祛祛寒。”

心素一愣,她和簡庭濤當初相戀近七年,結婚三年,她深知簡庭濤是個絕沒有廚藝天賦的人。他有生三十年以來,絕無僅有的一次下廚,是在跟心素去瑞士度蜜月的時候,在臨時租住的房子裏,偏要逞強大顯身手,炒蛋炒飯給正在小憩的心素吃,其結果是驚動了當地的火警,一時鬧得人仰馬翻,費了好大勁才解釋清楚原委,弄得心素哭笑不得,弄得事後得知消息的賈女士也神色詭異。

後來,一貫好勝的簡庭濤也不得不承認,他大概天生就是個饕餮食客而已。

他,會煮薑湯?

看見心素有些懷疑的神色,簡庭濤隻是挑了挑眉,起身走到廚房,熄了火,將薑湯端了出來,放到心素麵前,簡單地道:“喝了它。”

心素坐得離他有一定距離,有些困難地、百感交集地將那碗熱騰騰的薑湯,喝了下去。

還好,沒有想象中難喝。

她放下碗,就看到簡庭濤抱著胳臂,注視著自己,語氣很平淡,但是目光極其銳利,“你找我,有什麼事?”

心素又垂下頭去。半晌,她輕聲開口:“簡庭濤,對不起——”

簡庭濤毫不客氣地截住她的話:“這是你今晚對我說的第三聲對不起,”他微微不耐,“關心素,你到底想要跟我說什麼?抱歉,我很忙。”

心素抬起頭,努力地對他微笑了一下,“……我隻是、隻是想打電話——跟你道一聲歉,還有——”

“道歉?”簡庭濤冷冷一笑,“道什麼歉?你有什麼好抱歉的?!”他似是悟到了什麼,略帶譏諷,“怎麼,關心素,也有清楚道歉兩個字怎麼寫的時候嗎?”他緊緊地盯著她,“你不是一直很自信尤其相信自己的判斷力嗎?為什麼突然之間假惺惺地來跟我道什麼歉?”

心素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有些艱難地看向簡庭濤,“對,你說的、罵的全部都對,當初是我……所以,即便已經到了現在這樣,”她的眼睛,避開了簡庭濤越來越灼熱的逼視,“我仍然……欠你一聲對不起。”

簡庭濤依然看著她,一言不發。

心素又緩緩開口:“並且,我也要跟你說明一下,”她的聲音,變得幽暗,“我和……柯軒……”她看到簡庭濤的眉有些不耐地挑了挑,她低下頭,飛快地說,“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她站起身來,有些喑啞然而如釋重負地道:“我跟他,隻是兄妹之情,沒有其他任何關係。”她微帶疲倦地撫了撫額頭,“我言盡於此,如果你再不相信,我也無話可說。十年來,我對你……”她的話音中,帶有些微苦澀和艱難,“不管怎樣,今天,謝謝你。還有,聽說……我應該……”還沒說完,她掩飾般飛速轉過臉去,想入房內。

簡庭濤一把抓住她的肩頭,他的聲音極其嘲諷地道:“你言盡於此了?很抱歉,關小姐,我還遠遠沒有呢!”

言盡於此?她倒是很喜歡用這句話來做結注,大半年前,她臉色蒼白瘦削提出離婚的時候,也隻簡簡單單說了這一句:“我成全你們,言盡於此。”他猶記得當時自己那種驚愕和不解,原先進門時的歉意和不安瞬間化為烏有,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憤怒。做丈夫的數夜未歸,她這個當妻子的不僅不擔心,不問為什麼,而是失蹤不見,然後,便一心想要離婚,而且,用的是這麼拙劣的借口!她當真拿他當傻子耍,她當真就這麼迫不及待了嗎?

他受夠了!

一個男人所能承受的侮辱,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來挑戰他的極限,他又會怎麼樣?

他居然無法想象。

十年前的那個秋夜,他親眼所見的那個夜晚的牽手,早已在他心上刻下深深的印痕。那時年輕氣盛的他,一時心痛,一時負氣,曾經與心素冷戰,他不去找她,而是天天跟葉青承泡在一起,足足鬱悶了一個星期。彼時才念高三的心竅玲瓏的葉青嵐,從簡庭濤落寞的神情中,似是悟出了什麼,不但心情立刻變好,而且,僅僅是他平淡的一句話:“好好學,爭取考上T大。”就足以使一向能懶則懶的葉青嵐頭懸梁椎刺骨日日夜夜奮戰題海了。

一日,葉青承跟簡庭濤相約去打壁球,葉青嵐瞅準機會纏著要去,“我快憋死啦,讓我跟去玩玩好不好?我保證隻是看看,不吵你們。”到了場地,他們玩,她果真安安靜靜坐在一隅托著腮幫看。

隻是一會兒之後,她便坐不住了,“我要喝水。”

葉青承有些不耐煩地揮手,甩過來一串鑰匙,“自己去取。”

片刻之後,她靜靜站在衣物寄存箱前若有所待,果然,不一會兒,清脆的短消息聲音。她取出來看了看,淺淺一笑。

關心素,你也有沉不住氣的時候。

她拇指微微一動,闔上手機。

還有一個人,心情亦喜亦憂。站在他的立場,無法多說什麼,他隻知道,個中詳情,從頭到尾,簡庭濤隻字未吐。他隱隱替自己的妹妹擔憂。

僅僅一個禮拜過後,簡庭濤便又從他眼前消失,就此不見蹤影。三天後的一個夜晚,葉青承從圖書館出來,路過那片小小的杉樹林,下意識轉頭一看,在昏黃的路燈下,看到兩個人。

背著他站著的,是個纖弱的身影,而在那個身影對麵站著的,是一個他熟悉的人,簡庭濤。簡庭濤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他幾乎是有些討饒地說著什麼,他的眼神極其專注地盯著自己麵前的那個人,那種眼神,那種炙熱的眼神,那種甜蜜而微帶苦澀的眼神,那種忽略周遭所有一切的眼神,宛如飛蛾撲火,讓他無法不動容。

所以,在回宿舍的路上,葉青承一直處於嚴重驚愕狀態。當天晚上,他就趕回家中,找父母談了整整一晚。

畢竟,無論如何,他隻有一個妹妹。

隻是後來,即便簡庭濤努力自我排遣,自我寬慰,那道微微的裂痕,也已經深入心扉。

想記,記不真切。

想忘,忘不徹底。

這又何嚐不是他這十數年來,直到現在仍無法釋懷的內心剖白?

隻是,他又何嚐願意就此認輸?

於是,仿佛在瞬間,這麼多年來的隱隱刺痛就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他強迫性地將心素的臉緊緊扳向自己,他有幾分詫異地看到心素臉上似是有著薄薄的淚痕,他下意識略略鬆手,但他的臉仍幾乎貼著她的臉,“既然你一心想要將我們以前的恩恩怨怨說個清楚作個了斷,那我們不妨來好好算算這筆賬!”他盯著她,“你跟——那個人,隻是兄妹之情?!那麼,為什麼他可以那麼自然地牽你的手?為什麼你會跟他出去整整一夜都不回來?為什麼你生個病他儼然親人般隨侍前後毫不避嫌?為什麼,你隨身戴的吊墜裏會刻著一朵桔梗花,還有他名字的縮寫——K.X……該不會是我看錯吧?!還有一直以來,你的神情恍惚心不在焉,你的……”他的眼神熠熠然,他的話語無限諷刺,“既然你全然一副無辜的樣子,那麼能不能麻煩你解釋一下,關心素小姐——”

心素頭痛欲裂,她隻記得自己模模糊糊說了一句:“你誤會了,那不是柯軒,那是……”

眼前一黑,就此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