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 鶴舞的清音(2 / 3)

前段時間他在公司翻閱合約副本的時候,居然還發現了一個連她都沒有注意到的一個細節上的小小瑕疵,也幸虧發現得及時,馬上就修正了過來,才沒讓那個班吉島上的狡猾的莫裏斯先生以此為借口蓄意拖延交貨時間。

當時她表麵上雖然絲毫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嗯,考考你的眼力而已。”心裏卻極為歡喜,眼看著自己十年來的心血沒有白費,兒子是越來越成熟了,說不定再過幾年,就可以獨當一麵了。

與此同時,她的心裏,又是一陣酸楚。簡家,她為此貢獻了幾乎一生的簡家,甚至於貢獻了自己的……

她的眼光,又下意識地投向桌上那封剛剛收到的寄自新西蘭的航空信,她在心底,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

又過了幾天,春節前夕,簡庭濤陪著父母親去T市西山香火最鼎盛的那家寺廟上香祈福。做生意的人,不可免俗地,都有些迷信。

簡庭濤倒也不排斥跟父母每年的這一趟上香之旅。父母的感情一直都很平淡,相敬如賓,他是知道的,當母親賈月銘在商場上遊刃有餘地各處出擊的時候,父親簡非凡先生更多的是在家裏那個超大的花圃中侍花弄草,或是時不時地,寄情於山水之間,出去旅遊一趟,他們的這種相處模式,簡庭濤也基本上習慣了,隻有這每年底全家出動一起去祈福的舉動,才會讓他有一種血濃於水的強烈親情感,因此,他基本上每年都陪著一起去。

隻是,這次去的時候,在父母親虔誠地在廟裏上香許願之際,他在大殿外隨便溜達著,不經意地一瞥,居然看到了一個原本怎麼都不會想象到會出現在此處的人。

是關心素。

她側對著他,柔順的長發靜靜地覆在肩頭,穿著一件束腰的淺駝色及膝大衣,深色牛仔褲,素手拈著一束香,在殿外的那個煙霧繚繞的大香爐麵前,微微地閉上眼,似是許著什麼願,然後,輕輕地將那束香投入了爐內。

接著,她轉過身,白皙而沉靜的臉上,帶著些許若有所思,似乎還帶著一絲淡淡的憂鬱。

簡庭濤有些愣在那兒,他突然第一次發現,在這個他苦追了將近一學期的關心素身上,帶著一種無以言述,他也無法觸及的神秘感。

關心素沒有看見他,徑自離去了,他就看著關心素的纖弱背影,帶著一種淡淡的堅定,在冬日初晨的清冽空氣裏,越走越遠。

新學期開學,學子們都陸陸續續回到了學校,葉青承更為驚詫地發現,簡庭濤不僅繼續瘋狂地看著各種詩詞古籍,也似乎把舉凡知名兵書都帶到了宿舍裏來,在課餘時間裏,孜孜不倦地鑽研著,他自然還是知道為什麼,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簡庭濤,還真的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直令一向謹慎的葉同學,也不得不佩服。

隻是,看了那麼多書,在實戰方麵,似乎還是收效甚微,至少,在葉青承和簡庭濤路上偶遇關心素的時候,她還是罔顧簡同學執著的眼神,目不斜視地徑自擦肩而過,讓葉同學也不禁心生同情之心。

這個簡庭濤,上輩子一定欠了關心素什麼,這輩子,才會被折磨得如此不堪。

誰曾想,人算不如天算,正當簡庭濤翻遍兵書亦苦無良策,仰天浩歎既生瑜何生亮,幾乎都已經黔驢技窮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了。

自從萬佛寺看見關心素上香祝禱那次之後,簡庭濤下意識地開始用一種帶有前所未有的研究態度去注視關心素。

不複以往的轟轟烈烈大張旗鼓,而是默默地帶有些微研判地暗中關注她。

他簡庭濤自認從不是一個拘泥的人。

自打十八歲成年起,他前前後後交過好幾個女朋友,第一個叫什麼來著,他已經記不清,隻記得她有一雙活潑的眼,一頭盈盈跳脫的鬈發,還有任性大膽執著的個性,隻可惜,葉青嵐並不欣賞她,“有點像鬆獅犬。”

好在沒多久便無疾而終,之後,來來去去,文靜抑或優雅,靈動抑或瀟灑,無非跳舞,送花,看電影,偶爾結伴出去旅遊,最初的新鮮感過後,時間一長,就很有些例行公事般的索然無味。

他聳肩。

那種初戀的橄欖般青澀滋味,那種心靈的悸動,那種如夢般的狂喜,他仿佛從來沒有感受過。

向來古板的葉青承曾經時不時糗他:“庭濤,就算你現在坐享其成瀟灑快活,”他半真半假地說,“別得意,總有一天,你會陰溝翻船。”

賈女士也皺眉,“定不下心就給我老實點,你這算怎麼回事?”

賈女士是意有所指。那個倔強的中文係校花,幾乎搞得賈家顏麵盡失。

起初是偶然相遇,然後是時不時的相約,隻是沒過多久,向來眼光如炬的他很快就發現,借用亦舒對某港姐略帶刻薄的評價,她柔則柔矣,美則美矣,美得沒有靈魂,並且,聰明如他,還是分得清女孩子對他還是對他背後的簡氏企業更感興趣一些的。

所以,那個的確詳知簡庭濤家世,但也對他這個人頗為鍾情,且向來就隻有她拒絕別人之分的係花美女受不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傷心而欲自殺,一時間鬧得校內沸沸揚揚。

簡庭濤作為公認的過錯方,自然飽受指責,議論以及異樣眼光,就連雖然為曆練他成人,培養他識人眼光而向來放任他的賈月銘也略有耳聞。

她老實不客氣地道:“打你十八歲開始,我就沒管過你,但是,”她的語意嚴峻,“我信任你,不代表你做事可以沒分寸。”她心裏著實有些惱火,畢竟,鬧出這樣的事情,不算光彩。

簡庭濤不說話,片刻之後,他微微撇嘴。

賈月銘看了他的表情,口氣越來越嚴厲:“你這算什麼態度?嗯?我冤枉你了嗎?難道人家女孩子沒有尋死覓活?難道你根本不認識她?難道你一丁點兒責任都沒有?”分管學生工作的學校領導親自出麵來找她,雖然言辭還算客氣,但總不會空穴來風吧?

簡庭濤還是低著頭不吭聲,很長很長時間後,他抬頭,目光清明,“媽,如果連你都不相信我,我也無話可說。”

賈月銘聽到兒子的這句話,雖然口氣有點衝,雖然有些意氣用事,倒反而放下一顆心。她立時三刻出麵調停,不僅向學校相關方麵做了及時解釋,同時安撫住了那個雖脾氣偏激些但還比較單純的女孩子。她表麵上和顏悅色噓寒問暖,心裏卻未必。庭濤做得對,這麼脆弱而虛榮的女孩子,不適合賈家。

另外,一向考慮周到的她,也進而安撫住了那個女孩子的家長,她極為迅速地將女孩子那個老實但顯然懷才不遇的父親從一個不是很景氣的小公司挖到了簡氏公司旗下一家效益頗佳的子公司,很快就將這場小小風波消弭於無形。

但是,她積穀防饑,背地裏還是訓誡過兒子數次。

簡庭濤此次倒是一言不發,乖乖受教,與此同時,就連一向很了解他的,暮鼓晨鍾般清心寡欲的好友葉青承也不免說他:“庭濤,怎麼?這次總該接受教訓了吧。”他在一旁看得分明,但是,常在岸邊走,豈能不濕鞋,這個一向不缺女孩子環繞左右的簡同學也該小心謹慎一點才是。

要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於是,簡庭濤收了很長一段時間心,止謗修身。並且,他還在耐心地等待他心中的那個Miss Right。

直到碰到關心素。

他對關心素的感覺,是他有生以來的二十年,從未有過的。那是一種來自心靈最深處的悸動,她的雙眸,猶如一彎深不見底的寒潭,將他的靈魂完全吸入。

因此,他做出了放在以往根本不屑一顧的所有瘋狂且愚蠢的舉動。

但是,關心素的憂鬱,關心素的漠然,卻始終依舊。她的心靈,仿佛蒙上了一層深重的霧氣,他無從撥開,也無從驅散。

但是,說他不受控製也好,說他走火入魔也好,他就是一心一意地想要看到真實的關心素。

簡庭濤的失魂落魄和百折無悔,看在葉青承的冷眼旁觀中,他也不由歎氣。

或許,這就是愛情吧。

又或許,一輩子,能這樣嚐試一次,也不枉青春年少一場吧。

不知為什麼,他有些羨慕簡庭濤。他並沒發現,在表麵上歸於平靜的背後,簡庭濤避著他,在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就是,暗中一直在觀察著,或許更直白點來說,是盯著關心素。他極其執拗地要了解她的一切,她的全部。

於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初春午後,他暗中跟著一向隻在校園裏三點一線地過著簡單生活的關心素,來到了這個與T大校園僅隔了一條馬路的繁華路口。

一跟過來,他就立刻想起,這個路口,就是去年深秋他看到柯關二人並肩等紅綠燈,且關心素手上還捧著一大束桔梗花的路口。

他在一陣心裏發澀的同時,還有些奇怪。

因為經過他一段時間以來的觀察,這個關心素,遠不若同齡女孩子豐富多彩生活的是,她的日子,過得如一幅靜謐的風景素描,通常隻在宿舍——教室——家之間來回,幾乎不出校門,偶爾也會見她坐在T大那個飽經滄桑的灰色建築群旁的大草坪上,低頭細細讀書,讀得渾然忘我,一任陽光跳躍在她纖弱的肩頭。

但是,總而言之,她的生活是安靜的,安靜得他人似乎包括連柯軒都根本走不進去,以至於,當簡庭濤發現她在一個午後,居然靜靜地穿過校門,穿過那道綠樹成蔭的曲折而修長的小徑,而走到了這條繁華路口的時候,他有點吃驚。

更讓他吃驚的是,站在那個路口,他看到關心素的臉上,居然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一絲絲痛楚,還有惆悵。

她靜靜地站在那個路口,風吹動她的長發,就如同一朵孤單的小小清蓮在陽光中輕輕搖曳,她的眼睛始終靜靜凝視著前方,但是,又仿若沒有任何目標物。她周圍人來人往,時斷時續,紅燈綠了又紅,但是,她隻是靜靜地就那樣站著,一動也不動。

站在她身畔的簡庭濤一時間看得愣住了。

他們相隔一米多遠,如同兩尊塑像般都是一動不動。

突然間,一個咿咿呀呀,步履蹣跚的小女孩子,趁著旁邊的大人等紅綠燈並隻顧閑聊之機,搖搖晃晃地越過心素的身邊,走上了人行道。說時遲那時快,一輛出租車剛好從側麵駛了過來。離得最近的心素先發現了不妙,她幾乎想也沒想,便在一片驚呼聲中,奮不顧身衝上前,一把抱起那個小女孩子,眼見著那輛車就要從她身上駛過,突然間,一個人影從她身後罩過,飛快推開她,她被一陣慣性衝倒在地,但是,她仍下意識地緊緊地護著那個小小的女孩子。

過了片刻,她的意識仿佛開始歸位,她下意識地在周圍人群的圍觀中,仍然牢牢抱著那個女孩子,慢慢爬起來,那個小女孩的母親已經從她手中接過了自己駭得臉色發白忘記哭喊的孩子,剛向她道了一聲謝,便又匆匆跑到她身後,大聲呼喚著什麼。

心素看看自己,除了手肘和膝蓋傳來劇烈的刺痛感,應該是擦破了皮,好像還流著血以外,並無大礙。她想到了,在車飛馳過來的那一瞬間,有一雙手將她大力推開,她轉過身去,看到身後圍著一群人,透過那些簇擁和晃動著的腿和腳,她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她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是那個人救了她。

她奮力地撥開人群,上前一看,她一下就愣住了,躺在地上的,是臉色蒼白的簡庭濤。

他靜靜地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很快地,簡庭濤被送到了醫院,送進手術室輸血搶救。

一時間,醫院走廊上聚滿了人。

除了心素之外,肇事司機,被救女孩的父母,還有簡庭濤的父母,以及簡氏集團的高層,幾乎在第一時間齊齊放下正在開的會,手頭正在做的事情,或是正在忙的業務,飛速趕了過來。

走道上完全是黑壓壓的一片。

當那個到T市才兩個月,還不太熟悉地形的看上去極為憨厚的中年出租車司機,得知自己撞的是全市最有名的簡氏集團負責人的獨子之後,他的腿一直在發飄。

妻子沒有工作,家裏尚有個才念初一的孩子,若不是急需用錢實在無法,他也不會一咬牙破釜沉舟地來到T市從事這個起早摸黑辛苦死不說,還風險奇高的職業,這下可怎麼辦?

賈月銘大致了解了一下詳情之後,就以一貫的冷靜和從容,安慰了心神不寧的丈夫幾句,又吩咐身邊下屬,要他們立刻去找與簡家私交甚篤的院長,設法調劑出一間設施齊全的頭等病房。

接著,有條不紊地,重新安排了一下方才公司被打亂的,但同樣刻不容緩的行事日程,一切妥當之後,便和丈夫一起,坐在下屬們找來的兩張軟椅上,靜心等待手術結束。

盡管當她趕來的時候,醫院已經在提前到達的簡氏企業劉副總的堅持下,派出了最有經驗的老醫生做手術,劉副總也一再安慰她說,情況不若她想象中嚴重。但她的心裏,仍然是七上八下,畢竟,簡庭濤是她唯一的兒子,她的希望,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