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我歎息一聲,直起身子來。看著他神色莫測的麵容,我正想說什麼,就被他一拉扯拉進了懷裏,然後他低頭就吻了下來。
他幾乎是在啃咬我,吻得又深又狠。許久之後,他將我按在牆上,狠狠道:“說,你是來做什麼的!”
“你幹嗎親我……”我下意識居然是這句話。說完我就愣了,他卻笑了起來,刮了一下我下巴道:“看見小貓回家,覺得乖,想親就親了。”
“你說誰是小貓?!”我第一反應好像又不太對,吼完我立刻糾正,“我是來找鄭參的。”
聽我說這句話,他定定地看著我。許久後,他轉過身去,嗤笑出聲:“雖然知道你是來找他的,但這句話由你說出來,我還是不太高興。”
“你傷好了?”我看他生龍活虎的,也沒了之前麵色蒼白柔弱的樣子,忍不住問了一句。他站在桌邊倒水,挑眉看了我一眼:“好了,關心我?”
“隨口問一問,緩和一下氣氛。鄭參呢?”我看著他的樣子,覺得以前那個沈夜好像又活了過來,語氣忍不住就放鬆了下來。他倒著水,漫不經心道:“你是想問是什麼毒,誰給你母親下的毒吧?”
“嗯。”
“是陛下,”他直接就把主謀供了出來,“她隻是想試一試,血契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是不是真的就把皇族和你們舒家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在她試過了,是真的。”
“那她怎麼下的毒?”
“我不知道。”他推了一杯熱茶到我麵前,我定定地看著他,他麵色不改,坐在我旁邊道,“不是我。我根本沒機會接觸你母親。這是吃下去的毒。”
一聽這話,我就愣了,母親的食物一向是交給放心的人打理,吃下去的……那是誰?
我呆愣的時候,沈夜就靜靜地瞧著我。我想了許久,終於回過神來。我要的答案已經有了,雖然是沈夜給的,但我不知道為何,直覺沈夜沒有騙我。我瞧著他望著我的目光,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什麼時候搬出去的?”
“那天跪完之後,我昏過去了,沈從便將我帶了回來。如果再在舒府待著,我怕我真的會死在那裏。”說著,他自嘲地笑了笑,“險境我去得多了,真讓我覺得自己會死在那裏的,唯有一個舒府啊。”
我沒敢接話,好半天,我又問了句:“你還會搬回來嗎?”
他撥弄著手裏的茶碗,苦笑道:“你希望我搬回來嗎?”
“我希望我們和離。”我直接說出口來。他愣了愣,麵上閃過一絲苦澀,卻是道:“不……我不會和離。”
“我知道你怕我,”他苦笑著開口,“你怕我嫁入舒家是探查舒家的秘密,所以我出來了。我知道你喜歡的是白少棠,喜歡到你明知是白少棠陷害我,卻為了保全他的麵子而罰了我,所以我也忍了……你說我不懂喜歡,不懂得怎麼愛,”他垂下眼皮,看著茶碗裏的綠湯,“我在學。我不懂,可我在學。你喜歡蘋果,我就送你蘋果;而你想給我什麼,你就給。隻要是你給的……我都……我都很開心。”
我不敢說話,瞧著他的麵容,竟覺得心跳得飛快。許久後,我慌忙跳了起來,忙道:“我先回去了。”
說著,我就慌慌張張地趕了回去。當天晚上,我竟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我沒睡,但還是要去上早朝。於是第二天早朝的時候,我就頂著一對熊貓眼。站在前方的上官流嵐和上官婉清忍不住回頭瞧我,不過陛下身體好轉,這麼幾個月來第一次上朝,她們也不敢太過放肆,悄悄看了我幾眼後,便等著下朝。
一下朝她們倆就追了上來。
“舒城,你是縱欲過度了嗎?”上官婉清笑得一臉淫邪,“也是啊,家裏有兩個大美人,要我是你,也絕對……”
“你到底什麼時候成親?”我抬起頭來,頂著一張冷漠臉道,“我去你娘那裏說說,給你介紹幾個?”
上官婉清臉色一僵,當場道:“我肚子有點疼……先撤了。”
上官婉清一滾,上官流嵐就跟了上來。她麵色越發不好了,同我淡淡地道:“去喝兩杯?”
“流嵐。”
“嗯?”
“我發現你最近總是黏我,”我有些擔憂地瞧著她,“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滾。”她冷聲出口,大步跨了出去。我趕忙跟上。
我們隨便尋了個小酒館,和往日一樣喝酒。三月春雨淅淅瀝瀝,聽著雨聲,讓人覺得格外寧靜。
我同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我母親病了那事兒,末了同她舉杯:“今日就當是為我母親病愈慶賀吧。”
酒杯撞上,發出輕音,她沒有多問什麼,就這麼和我喝著酒。隻是今日也不知道為何,她竟沒有多加克製,喝多了些。
見她這樣,我更是毫不留餘地,等走出酒肆時,我幾乎都是晃的了。我們倆各自上各自的馬車時,她突然喚住我。
她莫名其妙地竟是問我:“那大夫叫什麼名字?”
我愣了愣,下意識地回答:“鄭參。”
她沒說話,抿緊了唇,目光裏露出了隱忍又痛苦的情緒。
我與她相交多年,她一直是一個極為克製的人,這倒是我頭一次看她流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我以為她會再問我些什麼,然而她站在那裏,許久隻說了一句:“回吧。”
說完,她便上了馬車。我站在馬車前,愣了半天。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覺著她來找我喝這麼長時間的酒,其實就是為著問這麼一句話。
好奇心從我心裏湧了上來,我知道誰能解答這個問題。若放到平日,我約莫會忍一忍這樣的好奇心,但酒勁上來了,我竟直接就往鳳樓跑了過去。
我按著昨天的路子,翻牆進了沈夜的房間,一開門,就看見他躺在搖椅上看書。
他總是這樣的,喜歡躺在搖椅上,拿一本書,旁邊放個小桌,閑適安然。
見我進來,他露出了詫異的神色,隨後就皺了皺眉頭道:“你喝酒了。”
“嗯。”我點了頭,往他邊上的臥榻上一倒,眯著眼道,“你為什麼總是不回蘇府,總是待在這裏,老師不管嗎?”
“你醉了。”他走過來碰了碰我的臉,喚了聲,“牡丹,讓人送份醒酒湯進來。”隨後他低頭瞧著我,溫柔道,“又和誰去喝酒了?”
“流嵐……”我用臉在他手裏蹭了蹭,他不由得笑了,我抬眼看他,問出了那個讓我疑惑的問題,“流嵐和鄭參什麼關係啊?”
“想知道啊?”他用哄小孩兒一樣的口氣哄著我道,“那給我抱著,我就告訴你。”
我沒多想,覺著我一個女人,被抱了也是他吃虧,便張開了手道:“來,抱!”
他笑出聲來,坐到榻邊,將我抱進了他懷裏。
我個子比他小得多,他這麼將我抱著,我就顯得更小了。我不由得皺了皺眉,總覺得失了我女子氣概。他似乎是察覺了我的心思,埋頭在我肩頸低笑起來:“還是現在可愛,以後要多喝酒。你要問上官流嵐和鄭參嗎……”
他輕輕開口,說起往事來。
原來他早就和上官流嵐是認識的,流嵐十五歲那年,還是個混世魔王,她離家出走來鳳樓逛,非禮了一個清倌,就被沈夜扔了出去。結果流嵐落地的時候撞了腦袋,也就失憶了。那時候她剛好遇到鄭參,鄭參醫治的她,結果醫治的時候鄭參發現流嵐是他失蹤了多年的戀人。於是他細心陪伴,失憶中的流嵐愛上了鄭參,結果被她的妹妹上官流清知道了她所在之地,派人追殺流嵐。流嵐沒死,鄭參卻瞎了眼睛。流嵐恢複記憶後,便讓自己的妹妹流清假扮成她,陪伴鄭參,而自己則回到了上官家,成了上官家的家主。
這個故事聽得我愣愣的,根本沒法把故事裏的人和現在的上官流嵐聯係在一起。好半天,我才問:“流嵐為什麼走?”
“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鄭參不過就是個郎中,上官小姐可是上官家的嫡女,也許上官流嵐就是看重身份呢?”
“不可能,”想起好友今日的眼神和平日作風,我忍不住反駁,“流嵐不是這樣的人。”
“那你倒不如親自去問她。”
聽著這話,我想也是,畢竟沈夜是個旁觀者,流嵐才是真正知道這件事的人。
我想著便覺得困頓,幹脆歪脖子一倒,就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睡醒的時候,我感覺旁邊有人,我撐起身子扭了扭脖子,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我猛地抬頭看向上方,果不其然,就看見了沈夜熟睡的麵容。宛如天神一般完美的五官,卻讓我頓時有了驚慌的感覺。我忍不住摸了摸我的衣服,確認完好後又往牆角縮了縮,想想這實在是個太猥瑣的舉動,我一個女人睡了男人,到底有什麼好躲的!
於是我悄悄地、輕輕地提著我的外衣,跨過沈夜,正準備……
什麼都沒來得及,他就把我往床內側一按,幹脆利落地壓了上來,親了我一口。
他一動不動地壓著我,我驚恐地看著他。
“你睡我多少次了?”他靜靜地瞧著我。我不敢說話,他就幹脆利落地開始抽我的腰帶。我慌忙按住他的手道:“你做什麼!”
“睡我這麼多次都不圓房,你是不是不行?”
“沈夜!”一聽這話,血都往我腦袋上湧,他撥開我的手,探入裏衣開始亂摸。我憋了半天,終於大吼出聲,“你是個男人嗎!都不知道羞恥的嗎!”
“嗯……”他頓了頓,抬頭溫柔地笑了笑,“我是個小倌。”
“你……”我頓時要哭了,最後一件衣服都快要被脫完的時候,我終於道,“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再脫了。”
他頓住了,定定地看著我,好久才道:“你竟是怕這個?”
我點頭,覺得有些恥辱。
“你不是世家子嗎?”他還壓在我身上,但好像冷靜不少,有些奇怪道,“沒有通房?”
我趕緊搖頭。按理來說,我這個身份,在十五歲的時候就會安排一個通房了,隻是我自己一直不願意要。
沈夜麵上笑意更深了些:“也沒逛過窯子?”
我又搖頭:“沒要過小倌……”
沈夜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片刻後,他粲然一笑:“我知道,但我就是想聽你講出來。不逗你了。”他慢慢起身,為我一件一件穿上衣服,等穿好下床後,他從我背後走來,抱著我咬耳朵道,“不準和別人親近,想要隻準找我,我不會讓你疼的,嗯?”
“沈夜!!”我忍不住又怒了,“你能檢點點嗎!”
“你是我妻主啊。”他低笑出聲來,“我還需要檢點嗎?”
我不說話,憤憤地推開了他,便往外走去。此時天還沒亮,我趕回了家裏,換了朝服,趕緊往宮裏趕了過去。
等下朝之後,我拉住了上官流嵐,尋了個小酒館,將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
“我不信你是沈夜說的這種人。”
我剛說完,她便愣住了,片刻後,她苦笑起來:“沈夜倒是什麼都和你說。”
“我沒回去,但是上官流嵐回去了,這是真的。”她搖晃著手中酒杯慢慢道,“不……或者說,鄭參心裏的上官流嵐回去了,這是真的。”
她和我絮絮叨叨地說起來。原來鄭參之所以以為她是自己的戀人,是因為她的一個香囊,但等她恢複記憶之後,她才想起,這個香囊不是自己的,是自己妹妹的。於是她問了鄭參,如果當年鄭參不曾遇到她妹妹,而是在楚都鳳樓遇到她,他還愛不愛她。鄭參的回答是,他是因當年愛的她,這兩者是無法相容的。
她知道,他真正愛的是上官流清。
“於是我斬斷了上官流清的羽翼,隻是因為他想要,他喜歡。”
隻是沒想,後來上官流清竟然下毒給鄭參以此要挾她,為了救鄭參,她以命續命。
隻是鄭參不知道,她也不想他知道,她就指望著,他能安安穩穩地過那麼大半輩子,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
她會為她的妹妹鋪平道路,把一個完整的、安穩的上官家族交到上官流清手裏,然後讓他當上上官家的主君。
這是她想給他的位置,哪怕不是她去娶他,但至少,這個位置是她給的。
上官流嵐少有這麼多話。
她說了這麼久,久到我覺得這世界似乎就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我沒敢說話,隻是悠悠想起來,十八歲那年,我初次見到上官流嵐,那時候我已經在朝中,而她才第一次入朝,冷漠的眉眼,沉穩的姿態。
當時我就想,好俊的姑娘。
後來我與她一直不過點頭之交,直到因著婉清才熟悉起來。
上官家是多麼大一個篩子全大楚都知道,這個姑娘卻就這麼一點一點地填補了起來。她入朝比我晚,升遷卻比我快,不過二十出頭就當上了刑部尚書兼大理寺卿,這樣的能耐,真是驚了天下的才華。
可是此時此刻,她這樣平淡地和我說:“我的命給了他,怕是活不了多久。舒城,我一直誠心與你相交,其實是想要你還的。”
“別說了……”我開口,聲音哽咽,“我不會還給別人的。隻有你是我朋友,你那妹妹……那蛇蠍心腸的妹妹……我見著她不揍她就算好的了!你……”
“又說氣話了。”她打斷我,聲音輕輕的,卻帶著些無可奈何。
她鮮少這麼和我說話,她從來都是那樣冷漠沉穩的樣子,讓我和上官婉清一直嘲笑她是麵癱臉,然而此時此刻,她握著酒杯,竟就像一個大姐姐一般瞧著我。
“你不要這樣,”我轉過頭去,沙啞地開口,“我以前是有姐姐的,我本來是我們家最小的。可是她們都死了。她們要是不死,少主之位輪不到我,我也就不用想太多了。我就可以娶我喜歡那個人,然後我帶著他,走得遠遠的,隻要他願意。當然……也許那個時候他就不會喜歡我了,因為我沒什麼價值,可這也沒什麼關係……他不喜歡我,就不會招惹我,我也就不會喜歡他。”
我顫抖著唇,低頭抿了一口酒。想了想,我抬頭看著上官流嵐:“我姐姐都死了,我當你是姐妹,你活長一點,好不好?”
上官流嵐不說話,她看著我,眼裏全是柔光。許久後,她竟是說了聲“傻舒城”。
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眼淚“唰”地就落下來了。
酒肆外雨聲淅淅瀝瀝,她倚靠在長廊邊上,靜靜地注視著街上人來人往。
一個白衣青杖、背著藥箱的男子從人群中走過去,她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
看著這樣的場景,我不免又多喝了些。漸漸地,我醉眼朦朧也沒了神智,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我迷蒙中感覺沈夜好像出現在我麵前,他穿著藏青色的長袍,撐了紫竹節雨傘,站在樓下,然後一抬頭就瞧見了我。
我忍不住衝他笑了,他就站在雨裏,也對我微微笑開。
一會兒他就出現在我麵前,將我抱了起來,無奈地說了聲:“怎麼醉成這樣。”
我一瞬間就哭了,在他懷裏哇哇大哭。
我說不想看見人死了,不想看見人再死了。
“沈夜,沈夜,”我在他懷裏像個孩子一樣抽噎著,“我已經沒了姐妹,我不想再有誰離開了。”
他沒說話,就那麼輕拍著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我漸漸沒了意識,也就沒再說話。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外麵突然傳來了焦急的聲音:“少主!少主!上官家主病重了,派人來叫你過去!”
我猛地睜眼,捂著痛得發暈的頭,甩了甩。我還沒緩過神來,便被人拉扯出來,穿上了衣服。
“我陪你過去。”
沈夜的聲音在我頭頂猛地響了起來。我來不及計較太多,由他擺弄著,然後被他抱著就衝了出去。
他用了輕功,一路衝到了上官家,連通報都沒有,就進了上官流嵐的臥室。她身邊圍滿了人,我撥開人群衝進去,撲到她身前。她艱難地看著我,眼裏全是掙紮,似乎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鄭參……”她嘶啞著,卻是說出了這麼兩個字。
我恍然大悟,一瞬之間便明白了過來。
“流嵐,我去找他……”我顫抖著手,顫抖著聲音,沙啞道,“你撐著,我去找他,你一定要等到我回來……”
說完,我便撒手衝了出去。上官流嵐在我背後看著我,眼裏充滿了希望,反反複複地念,卻隻是那麼兩個字,鄭參。
我得去找鄭參。
不僅是為著讓流嵐再見他一麵,而且鄭參貴為藥王穀穀主,若是他能趕得上,也許流嵐就能活下來。
我衝出去,老遠就看見沈夜站在門口等候著我。
春雨下得不停,我一路疾跑過去,還不等他開口,我徑直跪到了地上。
“帶我去找鄭參……”我開始拚命磕頭,沙啞著聲道,“帶我去找鄭參吧。”
其實我朋友不多的。
上官婉清算一個,剩下一個就是流嵐。
她很少說話,但從來都在幫著我,默不作聲、悄無聲息的。
我被陛下下獄,她就違背一貫宗旨幫我把牢房布置得像臥室;大皇女審我,她就帶人衝進大理寺把我拖了出來;我母親入宮,她就帶著人圍了宮外。這樣的情誼,是我從未報答過的。哪怕是我的親生姐姐,都未來得及給過我這樣的感情。
沈夜低頭瞧著我,轉過身來,用傘遮在我頭頂,為我擋住了細雨。他溫和道:“舒城,上官流嵐,就這麼重要?”
“重要。”
“我呢?”他仍舊問得溫和,言語間卻沒有一絲溫度,“我重要,還是她重要?”
我沒敢開口,兩個人的名字纏繞在我的舌尖。沈夜輕歎出聲,蹲下身道:“我帶你去找他。”
“謝謝……”
“可是我有條件。”他伸出手來,抬起我的下巴,“回來我們就圓房。”
“好。”我立刻點頭。
反正……我又不吃虧。
於是他立刻拉起我衝出去,往鳳樓去牽了兩匹馬,他便帶著我一路向楚都外衝了出去。
“鄭參在藥王穀是嗎?”
“嗯。”他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麼,“不過沒有我帶路,你也進不去。”
沒有人知道藥王穀在哪裏,大家隻知道一個大概的位置,然而確切的方位,沒有人知道。每一年,大家都隻能在固定的地點放下藥王穀發布的令牌,然後等著藥王穀通知接人。
我們才出城門不久,就感覺有人尾隨。我不由得有些緊張,沈夜卻是淡然道:“沒事,讓他們跟著。”
說著,他就猛地勒緊韁繩加快了速度。後麵的人立刻慌亂起來,一時竟也不再掩飾,露出了身形。隻是他們剛一出來,樹林裏立刻衝出來幾道黑影。沈夜麵色不改,一路往前,我跟隨在他身後,聽著後麵“乒乒乓乓”的聲音,心裏竟有些緊張。
我不是怕這些人會攔著我的路,我是怕這些人會耽誤我的時間,流嵐等不得。
沈夜似乎也有了這樣的顧慮,他微微皺眉。就在這時,身後一道飛鏢猛地破空而來,我側身一躲,沈夜同時用小扇一抽,那飛鏢就帶著更猛烈的力道原路衝了回去。
“你先直走,我去去就來。”
他忽地落下這麼一句,猛地一拉韁繩就直接回身衝了回去。馬被他勒得太緊而驚叫起來,我忍不住顫了一下。
這真真是個凶悍的男子……
想想蘇容卿這麼多年都沒嫁出去,是因著病弱貌醜的名聲,哪怕真讓大家知道他其實不但不病弱貌醜,還強壯俊美,其實也還是嫁不出去的。這大楚上下,除了我,也沒誰有這個膽子娶了吧?
想想,我眼皮一跳。
嗯,其實如果不是陛下硬塞,我也是沒膽子的……我至今仍舊沒什麼膽子。
我這麼胡思亂想著往前趕路,身後的打鬥聲竟是遠了。片刻後,我聽見駿馬疾回的聲音,一回頭,便看到沈夜朝著我趕過來。
月色下,林間公子藍袍金冠,駕馬而來,一瞬間讓我看呆了去。直到他趕到我身邊,我才猛地回過神來,趕緊收回了視線。
他倒沒察覺什麼,隻是皺著眉頭,大喝了一聲:“快走!”
音落,我便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
我不由得愣了愣:“你受傷了?”
“趕緊走。”
他咬著牙往前,林間全是人影,我這一瞬間才猛地意識到,竟有這麼多人!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沈夜的馬猛地一拐,就衝入了林中。我趕緊跟上,隻見沈夜手中小扇飛出,打到樹上,便聽得人悶哼之聲。沈夜勒住馬放我過去,一把拽住我道:“過一會兒棄馬躲起來,讓馬自己跑。”
說完,來不及等我反應,他猛地親了我一口。
有銀針飛射而來,他廣袖一卷就甩了回去,然後一踹我的馬屁股。馬驚叫起來,就往森林裏衝了進去。而後我便聽沈夜大笑出聲道:“諸位這般人多勢眾,還不敢現身嗎!”
我不敢回頭,隻能拚命往前,等人影漸少了,我猛地翻身下馬。
我不敢走路,怕留下痕跡,好在我輕功尚好,便往旁邊一拽樹枝,像猴子一樣往山林深處去了。
等進到一個山洞,我才停了下來,想想須得等沈夜,我幹脆進了山洞裏。
山洞看上去是個經常有人居住的地方,應該是獵戶一類的人,還放了獵弓在山洞之中。裏麵還有一張草席,一些幹柴,我摸索著在夜裏把幹柴搬了起來,便開始等他。
我不敢點火,就在洞門口張望著。不知道為什麼,這種事情上,我一向是不擔心他的。
畢竟純粹武力一事上,我確實是沒有見他輸過。哪怕對方有這麼多人,可我總覺得,沈夜不會死於這種場合,更不會死於兵刃。
他那麼強,那麼聰明。
我這般篤定地想著,然而等到夜裏,我卻也熬不住了,忍不住來來回回地走著。我思索著,怎麼這樣久了,他都還不回來。
過了一段時間,月上中天,我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借著月光就衝了出去。我躲在樹叢裏,細致地尋著。尋了沒多久,我就看見了沈夜。
他靠在一棵樹下,身上血跡斑斑,似乎是極其疲憊的樣子,靜靜地看著夜空。
那是他少有的眼神,像個孩子一樣,那麼幹淨,那麼澄澈,猶如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那麼安靜小心地打量。
我看得心下慌亂,猛地落到了他身前。我慌忙道:“你這是怎麼了?!”
他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後,竟是有些不可思議地抬了頭道:“你來了?”
“我不來你是不是就死在這裏了!”
我伸手去拽他,他輕哼了一聲,我不由得僵了僵,這才意識到他傷得嚴重。我放柔了動作,將他扶到了肩上。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在抖,似乎是強撐著站起來,連走路都不能。我心裏已經緊張得不行,卻還是故作輕鬆道:“你平日裏總欺負人,怎麼現在就像個病貓一樣……是傷著哪裏了?”
他沒說話,咬著牙,冷汗大顆大顆地從他額頭滲出落了下來。我心知他是傷得厲害了,不免有些焦急。一麵為著他的傷勢,一麵思索著到底如何去尋鄭參。
他傷成這個樣子,若我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且沒有他帶著,我根本進不了藥王穀,更不要提找到鄭參。然而若我守著他,也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傷好,流嵐的病耽擱不得,隻要能將鄭參帶回去,未必是沒有希望……
我腦子轉得飛快,一直思索著兩全之法。
然而想了半天,都沒什麼主意,我隻能扶著沈夜一點點地往山洞挪去。他一直咬著牙關沒有說話,等終於到山洞了,我扶著他一靠在牆上,他就整個人跌落了下去。我將他整個人一撈,穩住了他滑落的趨勢,他整個人就撲在了我的懷裏。
灼熱的氣息撲在我的頸上,讓我不知道為什麼,一瞬間竟忘記了這是怎樣的險境,忍不住紅了臉。
我克製住自己心上波瀾,穩穩地將他放到地上,一麵翻出自己的藥、繃帶、銀針,一麵問他:“是傷到哪裏?”
“先給我清毒丸。”他牙齒打著戰。我這才意識,他整個人都沒有了力氣,應該是中了毒。我有條不紊地拿出清毒丸,抬手給他塞了進去,然後就開始撕繃帶:“傷著哪兒了?”
“左肩、右腿大腿、腰側。”
他迅速報了幾個位置。我愣了愣,琢磨著這幾個地方,我就不需要遮遮掩掩了,幹幹脆脆把他脫光算了。他靜靜地注視著我,眼裏幹淨得仿佛什麼都沒想。我忍不住側了側眼,想要掩蓋自己方才一瞬間的齷齪想法。把藥粉逐一排開後,我從山洞邊上拿起原主人的破盆走了出去。
原主人會寄宿在這裏,邊上必然是有水源的,我按著以前一位獵戶教的法子尋過去,果然找到了一條小溪。我忙打了水,慌慌張張地趕了回去。
回去時,沈夜似乎已經好了不少,牙關也不再打戰,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我。我鼓起勇氣,上去就直接開始拉開他的腰帶,把他整個人都脫了,僅留一條褻褲。
他的衣服上全是血,他的、別人的,全都混在一起,也分不清了。哪怕是那純白的褻褲上,都染了斑駁的血跡,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放心,”他見到我的目光,仍舊不忘調笑,“這裏沒傷到。”
“不想死就給我閉嘴!”我把他翻過身來,撕了衣袖,細細地擦拭著他右肩和腰部的傷口,帶了怒意道,“免得我忍不住再動手打你。”
他低笑起來,笑聲很輕微,似乎是怕牽動肺腑。我也不敢太招惹他,便沉默著給他上藥。
他不說話,乖巧地低著頭,像一個安靜聽話的少年。我給他上完肩背上的藥,轉向正麵大腿時,一瞧見他的表情,我不由得愣了愣。他很快捕捉到我的異樣,有些疑惑道:“怎麼了?”
“沒……”我趕忙低下頭去,把他大腿分開,嘀咕道,“看上去太像好人,有點不習慣。”
說著,我就去撩他的褻褲。
他受傷的位置太尷尬了,其實傷口不深,但是很長,從外側一路劃到內側,就差那麼一點,就可以讓他斷子絕孫。
我沒辦法,隻能把他的褻褲褪到頂去,露出他修長白皙的大腿。
他的腿生得好,或者說,他這個人沒有哪裏長得不好。更奇怪的是,明明是刀尖舔血過活的人,這個人的腿上卻沒有一點疤痕,瑩滑如玉,摸上去仿佛是綢緞一般,讓人心尖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我就碰了一下,便立刻縮回手,不敢再碰了。
我開始假做認真配藥,然後撒到他的傷口上。整個過程裏我都不敢抬頭看他,也不敢看他的腿,隻能死死地盯著傷口,感覺無比苦大仇深。
到了纏繃帶時,我更加小心翼翼,就怕碰到他,可這動作總是不經意要碰一碰的,於是我纏了一圈……再一圈……纏得我冷汗都出來了。沈夜終於忍不住,低啞著聲罵了句:“你能不能不要用手指頭在我腿上劃來劃去的?!”
“啊?”我茫然地抬頭,迎麵就撞見了他不太對勁的褻褲。
此刻他全身上下就隻剩下一條褻褲,還不太正常……整個人如玉雕筆繪,在月光下泛著淡淡光華。修長的四肢,不留一絲贅肉的小腹,看上去既不失優雅精致,卻又不知怎的,無法讓人聯想到女子身上去。
約莫還是肌肉太過結實,太過英武了些……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低聲罵了一句什麼,就轉過頭去。月光下,我看見他精致的耳垂如血滴一般紅。我不由得心神蕩漾,鬼使神差地俯過身去,小心翼翼地攬了他沒受傷的右肩扶著。然後,我低下頭去,竟伸出舌頭舔了舔。
身下的人如同觸電一般顫抖了一下,我猛地反應過來,慌忙退了一步,一腳踩在水盆上就摔了下去。
我著地時,那水盆毫不意外地反扣到了我的臉上,我被它撞得臉疼,幹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裝死。
今夜如此艱險的伏擊我都未曾受傷,卻不想跌在一個水盆身上。這樣的認知讓我覺得羞於做人,便任由那個水盆扣著我,讓我在黑夜裏冷靜一下。
我這麼躺了一會兒,沈夜熬不住了,他用沒受傷的腿輕輕踢了我一腳,沙啞著聲道:“趕緊去生火把衣服烤了,你這樣會生病的。”
他一提醒我就回過神來了,我趕忙起身,從旁撈了衣服給他蓋上。他有些不滿:“你先換衣服。”
我把衣服給他蓋得嚴嚴實實,確認他每一寸皮膚都被包裹住後,我才站起身來生火。然後我搭了個衣服架子,將外衣脫了下來放到火邊烤上,隻穿著裏衣蹲在火邊烤火。
他沒說什麼,就在一旁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我。那目光裏欲望的意味太明顯,太赤裸,讓我忍不住紅了臉,轉了個話題道:“你的傷勢還好嗎?”
“你方才可以再多舔幾下。”他卻是回答我另一個問題。我不由得有些氣惱,故意用怒吼來掩飾我的心虛:“沈夜,你可以檢點一點嗎!”
他笑了笑,眼裏頗為不屑:“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你是我的妻主,而且我又是個小倌。”
“你……你……”我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道,“你好歹是老師的兒子,你母親給你的教養……”
“我沒教養。”
“那你也至少要點臉!”
“我沒臉。”
“你……”
“我就是無恥、下流、下賤、無賴、不檢點、不矜持、不要臉。”他笑眯眯地說完一長串,說得我一愣一愣的,隻看見他把頭往我的方向湊了湊,露出他圓滑精致的耳朵。他撒著嬌道,“再來舔舔嘛!”
“沈夜……”我看著他這麼活蹦亂跳的樣子,沉下了臉,“看見你這麼健康,我很放心,趕緊告訴我藥王穀的入口,我先去藥王穀接了鄭參,再回來接你。”
他不說話,垂下眼簾。
我有些著急:“你這是什麼意思?!”
“藥王穀入口就在眾所周知那裏,隻是它外麵全部是奇門遁甲的陣法,不解陣,根本看不到藥王穀。哪怕誤打誤撞看見了,但藥王穀陣法有三層,迷陣、毒陣、殺陣,沒有我帶路,我怕你死在半路上。”
“你的意思就是,你不帶我,我根本走不進去是嗎?”我皺起眉頭來,“你可以把解陣之法告訴我。”
“那是要算的。”他抬頭看我一眼,眼裏全是冷意,“沒有一定的陣法修養,哪怕我告訴你,你也聽不懂。”
“那怎麼辦?”我有些絕望,“流嵐還在等著他!”
沈夜沒說話,他沉默下去,似乎是在思索什麼。
我瞧著他的神色,直覺覺得這一次尋鄭參之行沒有這麼簡單。我忍不住回想起那些殺手來,這麼大手筆地派殺手來殺我的,到底是誰?而他們到底是殺我,還是隻是讓我不要找到鄭參?
我們兩個沉默著,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過了很久,沈夜才道:“再給我一日時間,我稍微好一點,我就帶你過去。”
一日……
我算了一下,我們已經趕了一夜的路,藥王穀其實不算遠,再加一日夜的時間,等沈夜傷好,再趕一日路程,便能到藥王穀。找到鄭參後快馬加鞭,一個日夜便可趕回楚都,一共三天,不知道流嵐是不是等得。
然而如今沒有更好的法子,隻能如此。
我陪著沈夜坐在山洞裏,一時有些氣悶,卻也隻能道:“你先睡吧,趕緊養傷。”
說著,我把草席拉到他邊上,等衣服稍微幹一點,就將我的衣服鋪到草席上,讓他躺了上去。而後我用他的衣服將他蓋好,端坐著守在他旁邊。
他在草席上躺著,時不時地看我一眼,像極了我小時候養過的一隻小奶狗。我忍不住軟了心思,拍了拍他的背道:“趕緊睡吧。”
“你也來。”他往草席邊上挪了挪。我搖了搖頭,端正坐著道:“我守夜呢。”
他沒說話,靜靜地瞧著我。許久後,他竟是笑了笑道:“舒城,我覺得,雖然隻有一年,但你成長了很多。剛見著你時還覺得就是個紈絝子弟,一個有那麼些……可愛的姑娘,現在竟也覺得,你真的是舒家少主了。”
“我一直都是。”我凝視著前方,不知是提醒著誰,淡淡道,“從未忘過。”
他輕笑了一聲,隻是一笑,便帶著低啞的咳嗽之聲。我忍不住拍了拍的他的背,權作安慰。他也沒說話,徑直伸出冰涼的手,將我的手撈在了手裏,緊緊地握著。
“那時候在密道裏,你沒拋下我……還寧願用性命將我推上去,我便知道,你還是個小姑娘……
“舒城,”他將我的手放在麵頰之上,輕輕地蹭著,“你始終不是上官流嵐那樣的人。如果那一日是她,哪怕她隻有十六歲,都萬不會為了那麼隻有一點心動或者喜歡的人,葬送了性命。”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回想起在摩薩族和乞女族的時日,在這樣寒冷的夜裏,我竟也忍不住覺得內心有些柔軟。在楚都裏的防備和冰冷都忍不住被那些美好的記憶融化下去,讓我一時沒有反駁他,反而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時候便是喜歡他的吧?
我想著,那時候,又豈止是他所說的一點心動?
當時我以為我是熱血心腸,我以為我是仁義之舉,我以為我不過隻是為著他那如妖精一般的美麗容顏所迷惑,然而等我此時此刻回想起來,卻發現,當時若不是沈夜,若不是這個人,我怕是做不出這種舍身救人的事情的。
我不是上官流嵐?
不是。
我比上官流嵐要冷酷薄涼得更多。上官流嵐可以為了鄭參去死,去放棄上官家,去做一切,而我做不到。我無法為了一場愛情去脫胎換骨,我也無法為了一場愛情去背棄所有,匍匐於宿命身前,心甘情願地為他人做精美的嫁衣。
上官流嵐對於感情的執著,我做不到。
但我又比上官流嵐容易動心得多。
上官流嵐愛上鄭參,那是鄭參日日夜夜陪伴、珍愛、珍惜、嗬護,一點一滴地累積而來的。在她最艱難的歲月裏,在她一無所有的時光裏,是這個男人陪伴的她。哪怕隻是為了她的妹妹。然而當時的感情也是真真切切的。
而我對沈夜的感情呢?
我盯著麵前閃爍的火把,回想起第一次對他怦然心動的時刻,發現竟就是第一次鳳樓相見時,那男子躺在床上,盈盈睜眼的一瞬間。
約就是看中了我這樣軟弱的意誌,他才將美人計的打算算計到我頭上吧?
我忍不住苦笑起來,轉過頭去問道:“你還不睡嗎?不覺得累嗎?”
“我睡不著。”他實話實說道,“傷口疼。”
我從未聽他叫過痛,他在我麵前,似乎從未真正地示弱過。我一聽他的話,立馬忍不住凜了心神,但我麵上不動,扒拉著火堆問他:“你知道這次來圍追堵截我們的是誰嗎?”
“是不願意讓你去找鄭參救上官流嵐的人吧。”他垂下眼簾去,“上官家的情況,這些年若不是上官流嵐在上麵鎮著,下麵人的手有多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說得一本正經,我卻忍不住有了疑惑。
這樣大的手筆,能是上官家的人幹出來的?家族之中的人內鬥,畢竟有個底線在,大家都知道這天底下有個暗庭,動靜太大,必然會驚動上位。這樣大的動靜,怕是會讓今上憂心,今上擔心你了,你也就到頭了。
而且……
“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我瞥了一眼他的傷口。
他雖然中毒,但是都不算太深,傷口也隻是看著可怕,但仔細想想,竟都沒有打中要害。
“你覺得我活不下來,”他卻是抓住了什麼,問,“你竟也留我在那裏?”
“我走之前沒覺得你會有問題,”我對他的戰鬥力一向盲目信任,“可我回去的時候,你明顯已經受了傷、中了毒,連站都站不起來,而你身邊的屍體卻不多,所以他們其實並不是和你兩敗俱傷,而是……”
“他們放過了我。”他截斷我的話,笑意盈盈地看向我,“舒城,你有話不妨直說。”
我沒說話。
其實方才我不過隻是閑聊,我見他中毒,見他受傷,早就慌了神,隻是方才這麼一點點閑聊問下去,我才驚覺有那麼些不對勁。
我抿了抿唇,終於道:“是陛下的人,是嗎?”
他沒有說話,顫抖著閉上眼睛,算是默認了我的話。
“既然是陛下的人……也放過了你,為什麼你還會受傷?”
“他們沒想過要殺我們,”他言語裏已經有了不耐煩,“他們的目標隻是不想讓你找到鄭參回去罷了!”
所以沈夜受了傷卻沒有死,因為他們的打算,隻是想用沈夜拖住我。他們給沈夜下毒,讓沈夜受傷,這傷不大不小,不照顧會死,動彈不得,卻並不會留下太大的傷害。
陛下的心思太明顯,然而她這樣明顯的心思,到底是要做什麼呢?難道她是真的怕我將鄭參帶回去,救活上官流嵐嗎?
可是,陛下又為什麼,一定要流嵐死呢?
我苦惱地想著,卻什麼都想不出來。沈夜似乎是累了,他握著我的手,沉沉地睡了過去。
山洞裏是他沉重的呼吸聲,混合著木炭燃燒劈裏啪啦的聲音,我竟一時仿佛忘卻了所有事情。
睡到半夜裏,我實在熬不住,看著他應該也沒什麼大礙,便縮著身子滾到了草席上,和他麵對麵地睡在了一起。我在夜裏注視著他的容顏,將劍抱在懷裏,不一會兒便覺得困頓,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來時,是沈夜叫醒的我。我一睜眼便看見他單膝跪著,用耳朵貼著地麵,似乎是在認真聽著什麼。
“怎麼了?”我揉著眼睛,有些茫然。沈夜一臉嚴肅道:“遠處來了很多人。”
“嗯。”這在我預料之內,其實早在楚都出發之前,我就已經讓人去調了城外舒家的私軍,但我並沒有告訴沈夜。而此時此刻,我也沒有告知的欲望,隻是看著他道,“你能動了,可以啟程了嗎?”
沈夜不說話,他抿了抿唇,似是艱難地道:“毒還沒清幹淨,傷口也……”
“我知道了。”我抬手止住了他的言語,看著他為難的神色,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既然知道這是女皇的打算,那麼沈夜自然也是再信不得了。他們的目標不過是拖得一日是一日,沈夜不會讓我走的,更不會為我帶路。
想通了這裏,我站起身來。沈夜緊張道:“你去哪裏?!”
“我去打水,順便抓點野味來。”我歎息出聲,“你好好養傷,在這裏不要亂動,我一會兒就回來。”
“舒城……”他似乎還要阻止我,然而開了口,卻又說不出什麼。我背對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決心,轉頭對他笑笑道:“你別擔心,我不走遠,你要相信我。”
說著,我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與用手撐著自己爬起來的他對視,然後伸出手撫上他的麵容,溫柔而寵溺地瞧著他,又帶了一些無可奈何:“沈夜,你問我你和流嵐哪個重要,你贏了。我終究是放不下你的。”
說完,我就低頭吻向了他。
我很少主動吻他,向來都是他親吻我,占有性的、霸道的、侵略的,而此刻我捧著他的臉,一點點地親吻著,如和風煦雨,但忍不住帶了一絲絕望。
他太虛弱了,在這樣的時刻,竟都沒有反擊,反而是跟著我的節奏,一點一點,溫柔而緩慢。
許久後,我放開他,溫柔道:“沈夜,你終究還是贏了。”
“我愛著你,”我慢慢閉上了眼睛,歎息出聲,“哪怕再荒唐,我卻也不忍放棄你。”
說完,我便起身去端一旁的水盆,抱著水盆走了出去。他沒再攔我,隻是同我道:“舒城,一定要回來。
“你不回來,”他沙啞著聲音,“我就得用性命去找你了。”
我點頭離開,然而剛出山洞沒多遠,我便將水盆一扔,騎著馬就往傳說中藥王穀的方向奔去。
我狂奔到大道上,遇到我準備好的私家軍隊,那邊的頭兒一見我,立刻道:“少主,微臣來遲了。”
“別多說了,快走。”
我騎上一匹備用馬,快馬加鞭地往藥王穀的方向衝。這一次為了速度,這五千士兵清一色挑的都是騎兵,我一加速,他們也都跟著加速,哪怕眼裏全是紅血絲,他們卻也半分怨言都沒有。
因著這樣拚命地趕路,當天傍晚我們便來到傳說中的藥王穀門口。這裏是個山穀,隻見小溪山林,卻沒有半分住人的影子,看上去仿佛完全沒有人在這裏生活一般。
旁邊的侍衛有些忐忑:“少主,咱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我沒說話,哪怕是找錯地方,我們也再沒有其他的藥王穀地點可以尋,隻能將這裏當作門口。更何況我記得沈夜的話,藥王穀外麵是有陣法的,我大約聽過一些奇門遁甲之術,有些陣法能隱藏一塊地,這點我毫不懷疑。更何況沈夜說過,藥王穀的三陣是迷陣、毒陣、殺陣。毒陣很明顯,必然就是用毒的陣,而殺陣則應就是威力強大,得靠自身實力硬碰硬的,那剩下最後的迷陣,顧名思義,應就是迷惑人心,或者是使人迷路,或者是其他,總之應該就是想方設法讓大家根本找不到藥王穀。
好在我早有準備,作為一個腦子不太好用,但就是有權有錢任性的官二代,我做事一向比較不講究麵子,也不好展現聰明才智。於是我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方法,讓人把炸藥拿了出來。
“給我炸。”
不管什麼樣的陣法,都是依托於對物件的擺放,我也不破陣,幹脆就給它釜底抽薪,它依仗什麼發揮作用,那我就抽什麼。
我滿意地看著天雷一個個炸開,每一次都感覺地動山搖。然而麵前的景象一點變化都沒有,讓我不由得有些心慌,暗想這布陣之人果然精妙,難道對我這種野蠻人,已是早有準備?
一刻鍾過去了,地上都被我炸得坑坑窪窪,山穀也成了一片狼藉,然而藥王穀的入口還不見半分影子,我不由得慌了。
完全出乎意料,這該怎麼辦?!!
就在我思索期間,我遙遙聽見了馬蹄聲,一回頭,發現果然是沈夜來了。
他也不知道哪裏搞到的馬,整個人匍匐在馬上,似乎是極其虛弱,但仍堅定不移地一路奔到了我旁邊。我瞧著他蒼白的臉色、額頭上大顆冷汗以及衣角上滲出的鮮血,不由得愣了愣。然而片刻後,我就笑了起來:“趕到了啊,快快快,現在就靠你了。”
他不說話,抿緊了唇,整個人身上帶了明顯的殺氣,讓我身邊的人都忍不住往前了一步,想要護住我。
“你騙我……”好半天,他卻是沙啞著說了這麼一句話。聽到這話,我不由得笑了:“不,沈夜,是你先騙我。你不是中毒嗎,傷重嗎,重到根本來不了藥王穀嗎?現在你又是哪裏來的馬,哪裏來的力氣,讓你走到我麵前呢?
“我的好友……”我眼裏浮現出了濕意,感覺視線一片模糊,“我當作姐姐的人,她就要快死了。你借我的情誼攔著我,先騙我的,是你!”
他沒說話,垂下眼簾,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我翻身下馬,將他直接從馬上一把拖了下來。他仿佛是完全沒有力氣一般,被我一把拉下來就倚靠在了我的身上。我將他猛地往地上一推,他整個人就撞到地麵的鵝卵石上,悶哼了一聲。
那聲音仿佛是撞到我的心上,讓我心上波瀾連連,疼得我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然而我止住了自己,猛地拔出劍來,用劍刃在他猛然睜大的眼中劃過我自己的手臂。
疼痛終於讓我清醒了一點,也止住了我對他這般虛弱的心疼。我終於有了勇氣,用那染血的劍尖指向他。
“別裝了,給我站起來,帶路。”
他沒說話,靜靜地瞧著我,許久後,他閉上眼輕輕歎息了一聲,卻是強撐著自己,一點點、艱難地、緩慢地站了起來。
我看著他站起來,心裏那一分僥幸終於是沒了。
我也想告訴自己他沒騙我,然而他一點點站起來的身影,無聲地訴說了我的愚蠢。我咬緊了唇,上前擒住他的手腕背在身後,將劍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著他往前走去。
他的狀態似乎是一點點好了起來,步履也沒有了一開始的虛浮,等往前走了幾步,他忽然問我:“舒城,你能先放開我,讓我算一算嗎?”
“算什麼?!”我故作凶狠。他麵上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你把這裏全炸了,陣眼的位置早移走了,我得重新算一遍!”
我聽他的解釋,終於放開了他,但還是不放心地守在一邊,用劍指著他。可是我的動作仿佛是一點威懾力都沒有,他從容地蹲下,拿出鵝卵石開始擺放,一麵擺,他一麵在手指上快速地掐算。許久後,他終於頓住,看向西南方的一塊大石頭。
“讓人把那塊石頭搬開。”他皺著眉道。
不等我吩咐,旁邊機靈的立刻帶著人上去,十幾個人合力,終於把那個石頭移開。等移開後,沈夜便走了過去,蹲在地上,將八個方位逐一用石頭砸了一遍,等他砸到最後一個位置時,我腳下猛地一空,就直直墜了下去。他麵色不改,當即就跟著我跳了下去,而後我便聽到“轟”的巨響,頭頂上的洞口似乎又自動閉合。
我尖叫著往下急速落去,他卻墜得比我更快,趕在我之前一把抱住了我,然後一個縱身便緩緩地落了下去。
他似乎是很高興瞧著我慌張的模樣,抱著我時竟還帶了笑意,俊朗精致的眉目裏全然沒有對方才之事的芥蒂。我一瞬間竟忍不住想起了在密道之時,火麒麟在下麵等著我們,他也是這樣,抱著我一路滑落下去。
我忍不住愣了一下,他似乎也知道我在想什麼,竟是溫和道:“放心吧,這一次沒有火麒麟了。”
說著,我們就落到了底。
等我緩過神來,我才發現我們似乎到了另外一個地方,背後是山崖,周邊是桃林,一條小溪往桃林深處蔓延而去,潺潺流水之聲讓這塊土地終於有了一些喧鬧。
正是初春,外麵的桃花也才是個花骨朵兒,而此處的桃花卻都開了,遠遠看去豔燦一片,美不勝收。我正呆呆地瞧著,沈夜遞過一塊打濕了的布。我回頭去,看見他已經用了一塊一樣的布捂住了鼻子。
“你再多看看桃花,就可以化作春泥更護花了。”
他捂著鼻子,說話的時候甕聲甕氣,內容卻驚得我趕緊接過帕子捂在鼻子上。一捂上去,我就忍不住驚叫起來:“這是什麼!”
沈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另一隻手拉著我就往前走。他坦蕩蕩地道:“我說是童子尿你信嗎……”
“這玩意兒哪裏來的!!”
我怒吼出聲,內心在到底是愛幹淨還是保命兩件事上拚命掙紮。沈夜拉著我,麵無表情道:“我剛才弄的,很新鮮。”
“沈夜!!!”我悲憤了,卻忽地想到一個問題,“你洗手沒?!”
聽到這話,他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一掃方才的壞心情,他笑著道:“這個藥兌水後味道是奇怪了一點,不過我想,應該還是比真的童子尿好接受的。”
有了先前的對比,我現在立刻覺得這個藥還不錯。畢竟隻是味道比較奇怪,不是真正的童子尿,好歹是味藥……
有著解藥,第二關就走得異常順利,不一會兒,我們麵前就出現了一片密林。沈夜頓住步子,將帕子往旁邊一甩,麵帶冷意地瞧著麵前的密林,拉緊了我道:“舒城,過來給我抱著吧。”
“我跟著你……”
“你要是走錯一步,咱們就得都死在這兒。”
一聽這話,我不再矯情,立刻對他伸出手道:“來,趕緊抱。”
他“撲哧”笑出聲來,卻是將我打橫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