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3)

“那他找到了嗎?”

“當然,”沈夜轉頭衝我微笑,“來到這裏之後,那個男人站在高山之上忽然看到了一朵豔麗無比的花朵,男人痛苦地匍匐在花朵身前,詢問花神自己戀人的蹤影,眼淚滴落到這朵花上,花神倍受感動,於是顯身在男人麵前,朝男人指了一個方向。男人尋著方向走去,不日後便找到了自己的戀人,從此定居此處,生兒育女,而後將這朵山花定為乞女族的聖花。這朵聖花一年隻開一朵,且哪怕在采摘之後,仍能花開不敗。”

“花開不敗?”我有些詫異,“這是如何做到的?它真的能在摘下來以後還活著?”

“怎麼?”沈夜音調裏有了調笑的意味,“你想要?”

“也不是很想……”我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舉動似乎是太孩子氣了些,“我就是好奇……”

“是不是真的花開不敗,要過來不就知道了嗎?不過,”他眼裏有了狡黠的味道,“你確定,你想要?”

“呃……”

“好吧,既然你這麼想要,我便勉為其難為你取了吧。”

祭司的舞蹈已經接近尾聲,所有人開始陸續離開。沈夜放開了我,將我往人群裏推了一把,轉身便道:“晚會見。”

“喂……”他突然這麼放開我,讓我覺得有些惶恐,他轉過頭來,隔著人群大聲衝我叫嚷,“舒城,等一下如果我找到你,你就嫁給我。”

“什麼?”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向來隻有女子娶男子,哪裏輪得到他娶我的……

然而他固執地逆著人群對我喊:“嫁給我!”

我被他喊得一個激靈,他卻轉身就走,我也不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隻能跟著人流往前慢慢挪移。挪了片刻,我尋了一個少女便問:“請問一下晚會的地點在哪裏?”

聽我的問話,少女立刻興奮起來:“你是外鄉人吧?你也要來參加我們的晚會嗎?你很有品位呀!”

說著,她便拉著我的手道:“走走走,我帶你去。”

有了熱心少女的指路,我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地來到了晚會的地點。等到了地方,我這才發現,晚會地點居然是一片巨大的馬場,旁邊許多人坐在圍觀台上,一些人進入了場內挑選馬匹。進場的人男男女女都有,每個人都被發了一根帶著顏色的棍子,人群裏我一眼便看到了沈夜,雖然大家都穿的是差不多的袍子,戴著純白色的麵具,然而隻是一個背影,我就認出了他。

“這是做什麼?”我忍不住問熱心少女。少女激動道:“搶聖花啊!隻要搶到聖花,用聖花向心上人表白,便可迎娶對方啦!”

“那……那為什麼男人也可以去參加?!”我不由得十分詫異。少女轉頭眨眨眼,滿眼奇怪道:“女人可以娶男人,男人為什麼不能娶女人?誰更強一點,就誰娶誰,這不是應該的嗎?”

“所以……”我回憶著沈夜那句“嫁給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男女,誰拿到聖花,就可以向喜歡的人求親,對方也不能拒絕,是這個意思嗎?”

“對啊對啊。”對方快速地點頭,我心裏立刻打起鼓來。身為一個女人的自尊心告訴我,被一個男人迎娶,這將是大楚女人最羞恥的事情之一,用大楚的俗話,這叫吃軟飯。

於是我將披風取下來,趕緊尋了另一個穿披風的姑娘,尋了個借口同她交換了衣服,才放心地再回到看台。此時馬場裏所有人都選好了馬匹,聖花放在馬場中央的高台,規則很簡單,誰能騎馬衝到馬場中央高台之上取到聖花,誰就算贏。

裁判宣布了規則後,鼓聲便響了起來。所有人陸續進場,按序號站到馬場的賽道之中,而後隻聽一聲號令,所有人便駕馬狂奔衝了出去。

所有人不是簡單地賽馬,才跑出去沒幾步,便動起手來,沒一陣子,就陸續有人落下了馬。

場內一片沸騰,而沈夜一馬當先衝在前方。有幾個人趕到他身邊,出手想要攔他,便見他抓著馬鞍,整個人從馬上躍起,以馬鞍為支點,逐個踹了過去,一腳一個,當場踹翻在地。

參加這樣比賽的大多是些老百姓,沒什麼高手,我卻看得提心吊膽,其他的我不擔心,我怕沈夜一個失手,把人打死了。

但不一會兒我就發現,高手出自民間,後來陸續追上來的人,居然也開始能和沈夜纏鬥幾回合,等他們一路打到高台之下時,竟還剩下四人。

他們四人都棄馬攀台,另外三人一開始測過了沈夜的實力,竟決定聯合起來拉他一個人。他們三人輪流拖累沈夜,沈夜為著不太引人注目收斂了實力,和他們三人打了個難舍難分。氣氛越來越緊張,大家都忍不住呐喊起來,每個人喊著不同的名字,而這些人裏我隻認識沈夜。我有些想喊,但似乎又覺得這樣的行為,未免太失風範。

然而旁邊的少女十分熱切,拉著我道:“那位素衣公子太俊了,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於是我在少女耳邊脫口而出他的名字:“沈夜。”

少女轉頭看我,眼裏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我知道了,他一定是為你搶的聖花。”

說完,不待我辯解,她便在人群裏大聲喊出沈夜的名字來。

乞女族的人似乎都已經熟悉場上另外三人,突然冒出沈夜的名字,便一個傳一個,知道那位不知名的素衣公子是他,不一會兒,場上便開始有許多人混雜了他的名字。

他果真是很俊,哪怕戴著麵具,以一敵三和別人廝打,卻仍舊保持著一種高貴優雅的姿態,仿若在那高台上完成什麼難度極高的舞蹈,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透露著一種令人目眩的美麗。

那三人配合得極好,眼見著沈夜即將觸碰到聖花,其中一人竟直接從高台上跳了起來,一把拉住沈夜的腳,將他拽了下去。

沈夜用手拉住了高台的一根木樁,對方整個人懸空,抱著沈夜。如果沈夜此刻踢開他,那人將會從高台上墜下。所有人都沉默下去,屏住了呼吸,便就是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樣僵持的局麵,心跳得飛快。

這個人賭的是沈夜的良心,但根據我的了解,沈夜這個人幾乎沒什麼良心。

旁邊兩人纏鬥著往上爬去,眼見沈夜要失去先機,就看他笑了笑,然後猛地用腳將抱著他腳的那人拉高,在眾人驚呼間將那人往上一拽,便甩到了高處。然後他身形如鬼魅一般衝到高台,一隻手取花,另一隻手去接從高處落下的那人,當聖花被他折於手中時,那人也恰好落下,被他提著衣領拽到了高台之上。

人們先是呆愣,隨後便高喝出聲,鼓聲又起,合著歡喜的配樂和掌聲。而沈夜將人放好後,借著高台的支點,足尖幾點,便從高台上落到馬上。隨後他手持著那朵豔麗的紅花,駕馬朝我的方向衝了過來。

我忍不住往人群後縮了縮,心跳得飛快,忽地有些後悔站到第一排,但又有些後悔和那女孩子換衣服的決定。

我看見他駕著駿馬,白袍合著墨發在風中飛揚,帶著少年意氣風流,像足了年少時日思夜想過的郎君模樣。

他越來越近,我的心便跳得越來越快,眼見著他朝著同我換衣的姑娘的方向而去,我心裏麵居然有了那麼幾分抑鬱失落,甚至開始焦急後悔。然而也就在我打算轉身離開,不看的那一瞬間,沈夜突然駕馬到我身邊,伸手一攬我的腰,竟將我從看台上直接抱了下來!

我驚呼出聲,周邊眾人喝彩之聲更大,他一隻手拉著韁繩,另一隻手抱著我,直直地朝著跑馬場的一個出口衝了出去。

他的頭發拂過我的臉龐,因為馬的顛簸,我死死地抱住了他。跑馬場出口外是一片密林,他帶我駕馬進入密林之中,隻聽人聲在後,越來越遠,而他的馬速也漸漸慢了下來,直到來到一方池水周邊,他才勒馬停住了步子。

我們走後,乞女族的人似乎唱起歌來,遠方是乞女族舒緩的歌聲,旁邊是彌漫著霧氣的泉水,有月光穿過密林的縫隙,零零散散地落到周遭,斑駁的光影,讓我一瞬間疑惑了時空。

他靜靜地抱著我,沒有說話。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慢慢揭開他純白色的麵具。

他精致的麵容一點點地露出來,而我竟有一種揭蓋頭的神聖感,心跳得不能自已。那一分鍾我什麼都沒想,大楚、女皇、舒家,乃至容卿,我都未曾想過,眼裏隻有沈夜一點點露出來的容顏,如星的眼,含笑的唇,還有額頂懸著的白玉圓月,在月光映照之下,仿若神明,高不可攀。

我愣愣地瞧著他,他將我扶正坐在馬上,也是同樣認真地伸出手,帶著因為緊張而產生的微微喘息,一點點地揭開了我麵上的麵具。然後他又將手伸到我身前披風打結之處,拉開了那絲緞打好的蝴蝶結,整個披風便落了下去,露出下麵粉色的長裙,還有裸露的肩頭和臂膀。

他靜靜地凝視著我,神情仿佛是在成親一般端莊。然後他將那朵豔麗的紅花折斷了根莖,溫柔地插到我的發髻之中。他的動作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扯到我的頭發,因太過鄭重而謹慎。

等插好花後,他翻身下馬,然後對馬上的我伸出手,溫柔道:“下來。”

聽到這樣溫和的話語,我不由得黑了臉:“我會騎馬。”

他卻是笑出聲來:“今天我娶你,我要抱你下來。”

“滾開!”我感覺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我舒家女子絕對不會吃……”

“軟飯”二字還沒出口,他已經直接伸手,將我從馬上強抱了下來,然後扣住我的頭,堵住了我的嘴。

他嘴角含著笑意,唇印上來的時候還能感覺到微微的涼。

我聽到泉水流淌的聲音,聽到遠方的歌聲,聞到夜裏花的清香,不由得柔軟了內心。

他溫柔地抱緊了我,慢慢出聲:“舒城,嫁給我。”

我的心跳得飛快,那個“好”字幾乎要脫口而出。然而也就是那瞬間,我腦中突然閃過蘇容卿的影子。

月光下,他在青石小巷之中,漸行漸遠的身影。

竹林中,屏風之後,他消瘦的影子。

我一瞬間清醒了神誌,猛地推開了沈夜,大口喘息出聲,當場拒絕:“不行。”

“沈夜,”我慢慢站直了身子,“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別恃美行凶!我過去沒有喜歡你,現在沒有喜歡你,日後也不會喜歡你!”

沈夜沒說話,他靜靜地看著我,一時間,我竟無法看出他眼裏的情緒。我突然覺得他似乎是有些難過,然而轉念又覺得,其實沈夜這樣的人,又怎麼會難過。

就像他所說的,他出身鳳樓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早該看透了人情冷暖,知道世間疾苦,生死都不在意,怎麼還在意兒女情長?

然而他這樣長久地沉默,讓我也有些害怕。許久後,他卻是笑了:“所以,你不喜歡沈夜。你不喜歡我什麼?”

“沒什麼……”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因為我不夠好看?”

“絕對不是!”這點我倒是很有信心,我覺得,我與他之間之所以會有那麼些曖昧的存在,他的臉起了很大一部分作用。他不由得笑出聲來:“那就是因為我的性格吧……你覺得我的性格太過陰冷了嗎?”

“還好……挺活潑的……”我回想起他的種種,覺得這簡直是個千麵觀音。他又繼續猜測:“那是因為我太不入流?”

“有點……吧……”

“那蘇容卿呢?”他突地提到了容卿,“你喜歡他什麼?”

我喜歡他什麼?

我一時也說不上來,我想起蘇容卿,永遠都是那樣高貴、冷漠,好像天上的明月,哪怕在當年落魄之際,仍舊有著貴公子的風範。

他和沈夜的確不大一樣,最不一樣的地方,約莫就是這樣不入紅塵的高貴。

“其實……我不知道。”我坦然回答,“可是,如果說你實在要與他相比,大約就是……我喜歡他那種出塵的氣質吧。

“我雖然隻見過他兩次,”我回憶著與他的見麵,“可每一次,他都會讓我有種高不可攀的感覺,仿若出世之人,而沈夜,你在這紅塵中太久了,畢竟……”我想了個稍微委婉點的詞,“染了世俗之氣。”

“明白,”沈夜點著頭,慢慢道,“可是,沈夜隻是沈夜,一生都不會是你心裏的蘇容卿。”

“所以……”我有些尷尬,我本以為這是我的心裏話,然而說出口時,又覺得有那麼幾分難過,“沈夜,你該去找一個好姑娘。她可能不會有我這樣的權勢,但是她至少該喜歡你。”

沈夜沒說話,片刻後,他苦笑出聲來:“你回去,是打算去娶蘇容卿了,是嗎?”

“是……”我艱難地出聲,“我覺得,你對我說的話很對。喜歡一個人,不該因為不能輕易得到就放棄,不然這就不叫喜歡。我身為女子,既然喜歡了蘇容卿,便該奮力追求。”

“你既然記得這是我告訴你的,那你就該明白。”他猛地將我壓在了身後的大樹之上,盯緊我,像是森林中的野獸,死死盯住他的食物,壓低了聲音道,“你喜歡誰,是你的事,而我喜歡你,是我的事。”

“你回楚都,你愛怎麼樣,與我無關。但在這裏,”他凝視著我,然後低頭輕輕吻上我的額頭,低聲呢喃,“你是我的妻子。”

“我得到了聖花,我們互相揭了麵具,便算是成了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離開,花神會替我找到你。天涯海角,碧落黃泉。”

那夜之後,我開始刻意和沈夜保持距離。我不但自己重新鋪了床,還在言談上和沈夜保持了冷淡的態度。我以為沈夜會知難而退,但是我想我還是過於低估了他的厚臉皮,大概是出來的這些日子,沈夜的表現和在楚都差別太大,以至於我都忘記了他在楚都那種小人模樣。

我每天把床鋪好,半夜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在他床上,不用想我也知道是為什麼。後來我申請多開一間房,他就拒絕付賬,以至於我隻能屈從於他的淫威。但為了表明我的態度,我仍舊會保持每日鋪床的習慣。

我每天和他保持言語上的距離,例如他幫我,我就會說“謝謝”,然後他就會把頭伸過來,笑著說:“要謝謝?來,麼一個。”於是我就一耳刮子抽了過去,等回手的時候,才感覺到了悲痛。

我也曾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世家女,到底是為什麼走到了打男人的地步?

過了些時日,我們倆的傷勢都好得差不多了,白少棠卻還是沒來,我不由得有些擔憂,和沈夜在房間裏麵謀劃。

“你說他會不會死了?”我腦子裏麵閃過一個可能,“比如說,我們走後,他被發現是臥底……”

“你別說了。”沈夜打斷我,眼神裏有些敬佩,“你的烏鴉嘴一向很靈,我覺得,為了這位白少將的生命安全,你還是少說兩句為好。”

我覺得他說得很是有理,於是閉上了嘴,不再說不吉利的話語。我們倆算了算時日,決定再等兩日,如果白少棠還沒消息,我們就自己回楚都去。

好在當天晚上,吃飯時我們聽乞女族議論:“聽說大楚的軍隊來了。”

“是要攻打咱們嗎?”

“不會,我們這麼純良可愛,有什麼好攻打的?他們來我們投降就好啦。”

“那他們是來幹嗎的?”

“聽說摩薩族抓了他們的貴族,所以朝廷派兵來剿滅他們。”

“剿滅他們好啊!讓他們作惡多端!我們快去給他們指路吧!”

說著,熱心的乞女族人就已經開始討論如何協助我楚軍攻打摩薩族了。我聽著他們的話,和沈夜對視一眼,吃完飯就收拾了行禮,開始尋人問著路,往楚軍紮營的地方趕了過去。

他們的營地不遠,我們披星戴月地趕了一夜路程,便來到了他們的營帳。我出示了自己的令牌之後,他們便趕緊領我到了白少棠帳中。進帳的時候白少棠正在審人,我一進去便聞到了一股血腥味。環顧四周,我看到了許多身著鎧甲的人,有長得醜的,有長得俊的。

其中最俊的那個,正坐在椅子上,一隻腳搭在扶手上,歪著身子,嘴裏叼著根青草,看上去完全一痞子。但好在他衣著品位相比這裏的人來說要稍微高那麼一點點,銀白的鎧甲,腦袋上的頭盔用純白的羽毛裝飾著,看上去無比風騷,一雙丹鳳眼微挑,如果不是渾身流氓的氣息,活脫脫就是鳳樓出來的人。

我憑借著記憶,回憶著年少時的白少棠。

我記得,他有點胖,有點矮,滿臉痘痘,還缺牙。我掃了人群一圈,終於停留在一個微胖還帶著滿臉痘痘的將軍身上,心想醜如白少棠,應該就是這位了。

心裏如此想著,我當即就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對方肩上,很是豪爽道:“少棠,上次在暗處沒能好好看你,今天可算見到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醜啊!太好了,一點沒變!”

一聽我這話,那微胖將軍臉色立刻大變,我身後感覺有冷風襲過,隨後就聽到一聲暴喝:“舒城!在你心裏我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聽到這聲熟悉的暴喝,下意識地回頭,便看見方才歪坐在椅子上的風騷小將已經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根本沒能看出一點點白少棠的影子,最後我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拉開他的衣服,露出他鎖骨上一個牙印,我這才敢確定,這的確是白少棠。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後退了兩步,看著滿臉得意的白少棠,那句本不該說出口的話還是沒能忍住,我脫口而出道:“少棠,這些年你哪裏是從軍,你是畫皮了吧?!”

“舒城你放屁!”他整個人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直直向我撲來,我嚇得到處亂跑,他就跟在我身後狂追。我見沈夜一臉淡定地站在門口處搖著扇子,立刻躲到了他後麵。白少棠直直地衝了過來,在即將到達沈夜身前時,沈夜忽地抬手,“唰”地張開了折扇,將扇子停在了白少棠頸部,冷聲道:“怎麼,上次還沒被打夠?”

白少棠愣了愣,看了看扇子,又抬頭看了看沈夜的臉,隨後竟用手忽地捂上了自己的雙頰,驚道:“這個世界上居然有比我還美的人!”

聽到這話,沈夜“唰”地合上扇子,挑起了白少棠的下巴,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你很有品位,我很欣賞你。”

“你……你……”白少棠明顯腦子不太夠用,好久後,他才反應過來,“你誰啊你?”

“上次介紹過了,”沈夜收回扇子,淡然道,“鳳樓沈夜,舒城的未婚夫。”

“舒城,你居然有未婚夫了?”白少棠將目光看向我,“咱們當年不是約好的嗎,你要娶我!”

“我不介意你當侍君。”沈夜快速地補充。白少棠立刻“呸”了一聲,我趕忙從沈夜背後探出腦袋道:“那都是你自言自語,我當時從來沒答應過。”

“舒城……舒城你……你居然拋棄我!”白少棠當即紅了眼眶,一副失戀的模樣,倒回了椅子上,滿眼空洞地喃喃自語,“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物是人非事事休……欲雨……淚先流……”

“將軍!不要太傷心了!”我本以為,他是唯一一個不正常的人,誰知道當他做出這種奇怪的舉動後,帳內的將軍們居然全都湧了過去,蹲在他身邊,給他端茶倒水捶背道,“你有我們!我們是您的支柱!”

他們七嘴八舌地開始安慰白少棠,白少棠在椅子上嚶嚶哭泣。我和沈夜對望了一眼,自行上前,看著帳篷另一邊正躺在各種刑具上的人。

正在上刑的一共有五個人,其中三個分別就是燕樁、燕樁的侍衛和摩薩族的首領。摩薩族首領已經暈了過去,沈夜挑起他的下巴,端詳了他片刻後道:“他都在這裏,他們應該已經把摩薩族攻下來了。”

“當然。”旁邊燕樁虛弱地喘著氣,躺在釘子板上,艱難道,“大楚華州最精銳的部隊,還加上一個潛伏了兩年的內奸,摩薩族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你是摩薩族的人?”

沈夜皺眉,燕樁艱難地笑開,嘴裏卻發出了一串奇特的音調,沈夜麵上波瀾不驚,眼中神色卻起了變化。

燕樁繼續說著那些我聽不懂的話語,嘰裏咕嚕,然而沈夜仿佛能聽明白一般,靜靜地站在邊上,一言不發。許久之後,沈夜冷笑了一聲,同樣發出了一個奇異的音調,似乎是在詢問。燕樁苦笑了一下,正要說什麼,白少棠卻突然發出一聲驚呼:“這丫的居然還在交流!弄死丫的!”

說著,他便衝上前去,將燕樁按緊在釘子板上,溫柔道:“你們摩薩族的東西,我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聖上也知道得差不多,你就別多說了。”

一麵說著,他一麵用手扼住了燕樁的頸部。燕樁發不出聲音,艱難地掙紮起來,轉頭看著沈夜,似乎是在渴求什麼。沈夜手中小扇猛地飛出,劃向白少棠的手,白少棠立刻收手,小扇順勢劃過燕樁的頸部,燕樁當場就沒了氣息。

白少棠轉頭看向沈夜,冷笑出聲來:“沈公子,我可奉勸你,閑事兒別管太多,事情也別知道太多,不然會短命的。”

“那你一定比我短命。”沈夜輕笑出聲,“白少將知道的東西,可比我多多了。”

“慚愧慚愧,”白少棠拱手,“在下隻是對一件事情知道得比較清楚,但沈樓主可是對天下事都知道得比較清楚。”

“天下事不敢說,但在下的確對一件事知道得比較清楚。”沈夜淡淡地掃向白少棠的胯下,“聽說白少將不舉很久了,他日在下必會尋得靈丹妙藥,幫白少將一把。”

“沈夜!”白少棠當即紅了臉,怒吼出聲。沈夜卻笑得很是開心,拉了我的手便道:“舒城,走了。”

我跟著沈夜走出去,臨走時,又突然想起來,白少棠畢竟是我的好兄弟,雖然很多年未曾見麵,但是我與他也算是有過交情,不由得擔心道:“少棠啊,不舉這事兒可大可小,回楚都你來找我,我讓聖醫舒良給你看看。”

“我不需要!!”白少棠舉著茶杯就砸了出來,沈夜將我猛地一拉,就拉出了帳篷。等出帳篷之後,我才敢確定:“沈夜,少棠是真不舉啊?嚴不嚴重啊?”

“倒不是有病不舉,”沈夜熟門熟路地叫住士兵,讓他們將我們的馬牽下去,然後打聽了白少棠給我們準備的營帳,接著帶著我前往營帳,道,“他有潔癖,不是那個人,大概舉不了。”

“沈夜啊……”我咽了咽口水,“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二十歲生日之前便秘了三天,”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這我也知道。”

聽到這句話,我當場就驚呆了。我們倆已經走到營帳門口,白少棠給我們準備了兩個帳篷,分別在整個營地的兩端,沈夜將我送到我帳篷後,卻一點去自己帳篷的打算都沒有,他拉著我進了我的帳篷,便開始鋪床。

我看著他做這一切,許久才反應過來,有些擔憂道:“你……你安插了多少人在舒家?”

“你要是娶我我就告訴你。”

“我要是不娶你……”我咽了咽口水,“你會不會刺殺我……”

“看心情吧。”他開始脫外衣。我心裏很是惶恐,琢磨著就這麼一個連我便秘都知道的人,如果因愛生恨對我起了殺心,那殺我簡直易如反掌。我想我必須回去徹底換掉舒家所有守衛,可是換了一撥,下一撥是不是他的人呢?

我思考期間,他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到了床邊,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撲哧”笑道:“我逗你玩的。我又不是大羅神仙,頂多安排些探子,但是刺殺你們這些貴族很不容易,你們在關鍵的位置還是用的你們的人。”

“可是我便秘……”

“這是我親自去你家橫梁上偷聽的。”

聽到這裏,我有些好奇:“二十歲生日之前,我都沒見過你……你去我家幹嗎?”

“隨便逛逛。”他聳了聳肩。

“那我第一次去鳳樓,其實你知道是我?”

“這還真不知道!”他趕緊搖頭,“我當時在橫梁上,沒往下看人,就光聽著說話了。”

“沈夜,”我看著蓋上被子準備補覺的他,坐到床邊開始脫衣服,“你這個人,秘密太多了。”

“反正我不會害你,這就是了。”他將剛剛進被窩的我一把撈進懷裏。聽著他的諾言,我不知道為何,居然真的就不假思索地信了。

就這麼一個渾身都是謎團的人,他說他不會害我,我居然就真的信,他不會害我。

因為連夜趕路,我和他這一覺都睡了很久。等到夜裏時,我聽到一聲熟悉的暴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這是做什麼?”

話音剛落,沈夜就把邊上的茶杯砸了過去,隨後聽到一聲慘叫,沈夜在我肩頭蹭了蹭,嘟囔道:“大晚上,吵死了。”

這麼吵,我當然醒了。我從沈夜懷裏起身,發現這已經是晚上,房間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好不容易適應了黑暗,我摸索著去邊上點了燈,隨後便看見地上端端正正地躺了個人,正是風騷無比的白少棠。

我上前去,輕輕拍了拍白少棠,輕呼他的名字:“少棠?”

他不應我,於是我下了狠手,“啪啪”地抽了對方幾個耳刮子。白少棠悠悠轉醒,適應著燈光,等看到我的臉後,他立刻睜大了眼,一把拉著我道:“舒城,你沒事兒吧?!那個禽獸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要怎麼樣……我也不吃虧吧?”我抓了抓腦袋,拉著他扶他起來。沈夜捂著耳朵翻了個身,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去披了件外袍,便拉扯著白少棠走出了帳外。等走遠以後,我才出聲道,“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然找沈夜嗎?!”白少棠咬牙切齒,“都怪我這些年為了執行陛下命令沒回楚都,不然哪裏輪到這種貨色和你定親!不行,我這次回楚都一定要和女皇說清楚,像這種渣渣,除了臉好看一點,還有什麼用?”

“他……武功也挺高的。”我提醒他。白少棠紅了紅臉,繼續道:“反正這種青樓出身的風月男子就是下九流,狐狸精!我想過了,”他甩甩頭,一臉寬容道,“你要是真的喜歡他,我也不是容不下他,到時候可以給他個侍君的位置,我隻有一個要求,你們不能上床,你絕對不能有他的孩子!”

“少棠啊……”我聽著他的打算,有些不太好意思,提醒他,“你想太多了吧?”

“不多,”他搖了搖頭,和我一起往外散著步走出去,“這些東西我從八歲就開始想了。”

“呃……少棠,八歲的時候,你連牙都沒換完。”

“舒城,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我說正經話,你從來不信。”

我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我和白少棠家是世交,但因他母親駐守雲州,在我六歲之前,我們竟從未見過。六歲那年,他被他母親從雲州送回楚都,因他從小就愛舞槍弄棒,恰好我的老師是一等一的高手,於是他母親拜托我母親管教他,讓他來我這裏蹭課,跟我一起學習武藝和詩書。

說起來,一個男孩子,其實所有人對他也沒什麼指望,也就希望他能安安穩穩地嫁個好人家,所以他來了我家之後,父親對他格外優待,也囑咐了老師要對他寬容些。那時我年紀小,不懂事,在他來之前,就聽我父親囑咐老師,希望不要對他太過苛責,我覺得這是父親偏心,於是心裏對他便有了成見。在他上課第一天,老師讓我們互相比畫一下,我直接就衝上去給了他狠狠一拳。那一拳真是用盡了我畢生之力,當即將他一直不甚穩固的牙齒從牙槽裏打了出來,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度,落在了地上。

約莫是初次相見時我這濃濃的“女子氣息”震撼了他,抑或是他向來愛慕這樣英雄氣概的女子,年僅八歲的他在被打掉一顆牙後當即向我表白,認真道:“我很喜歡你,我要嫁給你!”

我聽得虎軀一震,看著他肉肉的小臉和滿口殘牙,毫不猶豫地進行了第二次攻擊。

我以為我會將他打跑,誰知他卻成了我忠實的愛慕者,從此當上了我的小弟。

雖然他讀書不行,但他的武功不錯,很有天賦。那時候我常帶著他出去鬧事,他一貫聽我的話,指哪兒打哪兒,從不失手。那時候全楚都都知道,他的口頭禪是:“我要嫁給舒城,誰都不許搶我媳婦兒!”

我看著他從八歲長到十四歲,從一個微胖界滿口殘牙的兒童長成一個不僅滿口殘牙還滿臉痘痘的小胖墩兒。他始終心懷嫁給我的夢想,但我的審美已早早告訴我,我與他之間隻會有兄弟情誼。

他十四歲的時候,他母親召他回雲州。走的前一天,因為我不肯答應娶他,他和我鬧了別扭,於是我決定不去送他。結果走之前,他還是放下麵子,來了我的房門前。當時我正在給蘇容卿寫信,信裏將這忘恩負義的小胖墩兒痛斥了一遍,他就站在門口,帶著哭腔道:“舒城,你就娶我嘛。”

“不娶不娶,”我在房門裏聽著他道歉,覺得很是驕傲,這一場冷戰是我贏了,於是道,“你這麼胖、這麼矮、長痘痘,還缺牙,我才不要娶你。我要娶個大美人!”

聽到我的話,他站在門口“哇”地大哭起來。

然後他哭著跑遠了,等我寫完給蘇容卿的信,吹幹之後,我才打開房門,決定原諒他。但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他的人影,家裏人才告訴我,他已經提前走了。

說起來,沒有他的陪伴,我的年少生活也是落寞了好些年。畢竟很難再找一個人,像小胖墩兒那樣聽我的話。

我本來打算,有一天如果見到白少棠,我得為我當年的話道個歉。現在想起來,我才知道一個女人如此批評一個男人,那是多大的羞辱,不但踐踏了他的自尊心,也折了我的品行。

誰知道,一別經年,當年的小胖墩兒,卻也成了今日的美男子。如果不是因為有過沈夜這種角色的衝擊,我想以白少棠如今的姿色,貿然相見,我估計是要暈好幾天的。

我在腦子裏捋了捋當年和他之間的賬,終於將這句埋了多年的抱歉說出了口。白少棠卻是漫不經心地笑了笑:“那時候我在換牙,又滿臉痘痘,你不喜歡我是正常的。所以後來我很在意自己的容貌,才沒在雲州長成一個糙漢。隻是沒想到,”他歎息了一聲,“這世上居然有個沈夜。既生瑜,何生亮啊!如果不是看在他這張臉的分上,我斷斷容不下他!”